◎她还能活着见到一周后的太阳吗◎

  “快点啊,公主,阿清拖不住多久的,你赶紧从后面的小门出去——”

  楚萸下意识扭头去看,只见不远处的废井旁,确实有个不起眼的小门,人得弯腰才能进出,门板掩映在半人高的草丛后,若不仔细查看极容易被忽略。

  可问题,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要抓她的是秦王,她难道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咸阳城?何况自己若是逃了,不仅会连累府上诸位,还可能波及到秀荷他们,是最荒唐的选择。

  “算了。”她努力压下狂乱的心跳,冲小丫鬟摇了摇头,“谢谢你,但是我不能逃,那样会连累公子和大家,没事,我出去看看,若是有误会,解释清了也好。”

  小丫鬟张开双臂往前一拦,语调着急但又不得不把声音压低:“公主,一旦廷尉府来拿人,就是坐实了罪证的,您会被直接投入大牢,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楚萸打了个哆嗦,一些阴冷森寒的画面闪过脑海,她向后踉跄半步,仍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以至于会被下狱。

  她有了短暂的动摇,但当她在脑海里将所有逃跑方案过了一遍后,绝望地叹了口气,轻轻推开女孩的胳膊。

  “无妨,我去看看吧。”

  她很感激她,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平时或许被她们嚼了不少舌根,但到了危难时刻,她们却也没有落井下石,甚至还想着冒险救她一遭,能在异国他乡遇到这样的人,也算是不错的造化了。

  小丫鬟没再阻拦,站在身后难过地望着她朝庭院的喧闹处走去。

  月色苍凉,给万物都涂上了衰颓的颜色,楚萸心跳如擂鼓,匆匆穿过偌大的院子,有种即将奔赴刑场的无措感。

  夜风冷得刺骨,顺着衣襟钻进去,将她的皮肤刺得很痛。

  她拢紧领口,步履慌乱地疾行,脑子里乱嗡嗡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低吟,然而当她望见那群黑压压的佩剑甲士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心绪反倒莫名平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在众人齐齐转过来的密切视线下,款款走过去,寻到领头的那位,拱手行了礼。

  她姿态温顺,容貌俏丽,饶是铁面无私的廷尉吏,也稍稍放缓了严厉的声调,只让她随他走一趟。

  “大人,芈瑶不知触犯了贵国哪条法例,以至于遭至今日祸端?”她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一道夜风刮过,吹乱少女额前碎发,更显得她情态楚楚,我见犹怜,头戴黑红两色官帽的廷尉吏胡子动了动,在她面前抖开一卷绢帛。

  “我王有令,楚国公主芈瑶,擅闯甘泉宫,以妄言蛊惑太后,至其日夜心悸、狂言无状,间接致使朝堂动荡,其心可诛,至于其中是否涉及间谍行为,还需廷尉府继续调查,调查期间需转居监护,非王命不可擅自调出——”

  楚萸顿时如遭雷劈,哑口无言,半天都没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

  她原本以为,或许是秦王嫌弃她害长公子受了伤,认为她不是个适宜陪伴在身边的对象,想找借口打发她走,所落下的也无非是些不轻不重的,类似红颜祸水的罪名。

  然而扣下来的,却是这样一顶罪大恶极的帽子,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竟还涉及到了间谍罪——她打了个冷战,小腿隐隐有些抽筋。

  在秦国,一旦坐实间谍罪,轻则腰斩,重则车裂,哪怕是宗室贵胄,也难逃一死,以前的长安君便是例子。

  “不,不是这样的——”虽然害怕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她还是颤着声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擅闯甘泉宫,是渭阳君托我送一坛桂花酒给太后,我——”

  “公主无需多言,本官只是奉命拿人,余下的事另有人负责,今夜你恐怕只能在咸阳狱里先住一晚了,请吧。”长得宛如活兵马俑的廷尉吏,不容置否地说道,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楚萸还想辩解,两个甲士已经冲上来拽住她的两只胳膊,若她不配合或者继续拖延,他们便打算将她像死狗一样拖出去。

  即便她名义上还是公主,还住在长公子府上,但这些在严苛的秦法面前,毫无用处。

  更何况,长公子现在也是吉凶未卜,若非知道他有历史光环,以及秦王对孩子们都不错,她都要担心他是否也遭遇了什么不测。

  已知道反抗无望,她挣脱开他们的钳制,抱住肩膀,试图维护最后一丝尊严。

  “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便是。”她低声道,雪白的脖颈轻轻勾着,仿佛认命。

  像是想起什么,她回首冲还想争辩一把的阿清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丝“我没事,你放心”的笑,扭过头跟在那名廷尉身后,一同离开庭院。

  她被押上了一辆运送囚犯专用的马车,幸好四面挂着帘子,夜色又深沉,不至于产生游街的羞耻感。

  她手脚被绑缚,缩在一隅,每动一下镣铐便哗啦啦地响,清晰地提醒她此刻糟糕的境况。

  以往看电视剧,重点都在剧情上,一点也没想过,这样沉重又粗糙的枷锁带在身上,摩擦拖动间会有多疼。

  更别提她皮娇肉嫩,还没下马车,手腕脚腕便红肿了一圈。

  这还是他们看在她是长公子的人,没有重手重脚推搡的情况下,她无法想象,若是没了长公子的庇护,她接下来会有多惨……

  她觉得自己现在应该集中精力思考些事情,比如如何脱罪,如何为自己辩白,但越是这样想脑子越空白一片,甚至还一抽一抽地痛,她蜷起身体,将头枕在膝盖上,木然地发起了呆。

  囚车在咸阳城西北方向的官狱石墙旁停下,廷尉吏将她转交给典狱丞后,拱手告退。

  楚萸被领入一道幽暗森凉石门,浑浑噩噩地走下一道又一道楼梯,脚镣拖在地上,每走一步脚腕都切割般地疼,她紧紧咬着唇,努力跟上前面狱卒的步伐,因为一旦步子慢了,便会有人搡她,狱卒可不管你是谁,在这里,一视同仁。

  最后她被带入一间牢房,牢门下了锁,铁钥匙扭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环境下特别瘆人,她跌撞着扑在铁栏上,对着即将离开的狱卒喊道:

  “请、请等一下,我——”

  “大胆芈氏,在牢狱中大喊罪加一等。”狱吏转身高声呵斥,“念你是初犯,此次不予计较,下次休要再犯!”

  楚萸瑟缩了一下,握着铁栏杆的手指颤抖不已。她呆呆望着狱吏远去的背影,耳边还回荡着方才的怒喝。

  说实话,真的挺吓人的,她顿时觉得以前的老师、保安大叔甚至是驾校教练,都算温柔和蔼了,即便他们指着她破口大骂,也完全至于让她的心肝胆一起抖颤,随时可能一口气提不上来晕死过去。

  或许她真的会死。

  她背靠着铁栏,颓丧地跌落在地。

  说是廷尉府继续调查,可却连分辩的机会都不给她,她还能活着见到一周后的太阳吗?

  也许,第二天天一亮,她就会收到秦王一怒之下的死刑判决书,她会被车裂吗?

  前所未有的无边恐惧自心底蔓延,犹如硝烟般带着呛人的味道,她感到心脏一阵紧缩,脑中浮现那日在集市上偶遇的行刑场景。

  她也会被人围观吗?肢体扭曲,内脏散一地,会有人为她收尸吗?

  想到这儿,她终于承受不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又因为生怕那位恐怖的狱卒折返回来,对她怒吼不许在牢狱里大声哭,生生地又将哭声压抑了下来,抽抽嗒嗒的,听起来就像是在打嗝。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隔壁牢房里传来,楚萸被吓了一跳,哭声顿止。

  她惊恐,不仅仅是因为隔壁有人,更是因为那人,是个男人。

  古代监狱,不分男女的吗?

  她惶恐地瞪起了眼睛,盯着幽暗的空间一阵疑惑。

  “芈氏?”那声音深沉又温和,带着一种文化人特有的儒雅腔调,虽然透着难以掩饰的沧桑感,却异常好听,“姑娘你是楚人?”

  楚萸手脚并用地爬到与隔壁毗邻的铁栏前,睁大眼睛往里看,然而对面一片黑暗,根本辨不清内容,隐隐约约可见一床、一桌、一案的轮廓。

  以及摆满长案的一摞摞书简。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