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 方问黎坐上马车回县里。

  许久没上县里的陶青鱼搭了个便车,去帮家里买些粮食和种子。

  鸣水县的赵县令倒了,赵家也就倒了。

  树倒猢狲散, 他后院儿里的妻妾跑得一干二净。而赵绮知道此事后,抓着人丫鬟撒气被反打了回来。

  顾观茗看到自己疯子一样表妹,听丫鬟们捞起衣袖指着手上的伤字字句句地控诉, 他知道,这次是自己看走眼了。

  将赵绮送往医馆, 余下的事他告诉了自己母亲, 便没有再管。

  赵成鹏被押走的那一天, 街道上围满了百姓。

  “赵成鹏!你还我闺女!”

  “贪官!”

  “大家一起打贪官!”

  臭鸡蛋、烂菜叶,甚至是粪水通通往赵成鹏身上去。曾今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现在也成了过街老鼠。低头缩着,动弹不得。

  白谨养好伤后, 跟着白正申回江阳府。

  走的那一天,细雨绵绵。

  方问黎撑着伞将人送到县城门口。

  青衫衣摆沾了水滴,透着点点神色的湿痕。但不碍方夫子表面的从容与沉静。

  遭了这件事, 白谨沉稳许多。

  他冲着方问黎拱手, 道:“夫子, 我们走了。”

  方问黎点头。

  白正申拍拍他肩膀道:“若不然, 今年也下场?”

  方问黎道:“不了。现在这样挺好。”

  白正申可惜,好生生的一根苗子, 被的爹娘逼得不愿意再长!

  偏生他再气再可惜, 甚至想帮一下也无用。

  他无奈点头, 又道:“鸣水县的新县令过不了多久就会赴任, 县里的事儿,若可以还是帮忙看着点儿。”

  方问黎道:“方某一介书生, 并无这般能耐。且下一任县令也比不会像之前的那位。”

  见他说不通,白正申也只能叹息。

  “罢了罢了,那你便好好教你的书,多给我江阳府培养些人才。”

  方问黎笑道:“这是自然。”

  “你啊……”白正申哭笑不得,他道,“不送了,我们就先走了。”

  “白叔慢走。”方问黎作揖。

  白正申回礼,上了马车。

  白正申走了,但鸣水县的事还没完。继续寻找失踪的孩子,整治鸣水县的官场……桩桩件件都须得做。不过这是新县令的事了。

  *

  日子恢复如常,方问黎依旧按部就班地去书院教书。

  陶青鱼没事也鲜少去县里,只待在家中养鱼,或与家里人忙着播种、除草。

  三月末,村里的油菜花开得烂漫。

  成块的土地变成了灿烂的黄色,像片片织锦缀在这大地上。花香飘满整个村,野蜂飞舞。四处能听见嗡鸣。

  新县令上任,狠狠整治了县里的风起,抓了不少盗窃小贼进去。

  县里一改往日的萧寂,连村里也祥和了起来。

  各家大门不再紧闭,常有燕雀叼着稀泥在屋檐下做窝。肥硕的野蜂迷路钻进屋里,少不得叫嚷着让小孩远离。

  日升月落,天气愈发暖和。稍微厚实的春衫也变得单薄。

  水田里早早播下的秧苗攒了劲儿地长,进入四月,已经可以插秧了。

  因着此前淘金的事儿耽搁,如今这四月天里,宝瓶村只有陶家、秦家等十几户人家田里的秧苗长好了。

  陶家全家一起干,连县里的宋欢跟陶青书都回来帮忙。

  那秧苗油绿,长在稀泥中。需两指掐住根部稍稍用力扯。

  根系抓着泥不松,需得一株一株拔。

  待手中握不下了,抓着秧苗根部在水中快速晃动几下洗去根上多余的泥土,便可以放在箩筐里。随后用扁担挑上转移到要插秧的田里去。

  陶家都是薄田,插秧之前先洒了不少的腐熟肥进去。除了后山坡这处近的田地,其他的地便在村子的东北边的坡上。

  这已经距离陶家很远,翻过这个坡,后头就是小庙村了。

  秧苗需得人在水田中弯着腰一株一株地插,或有直接站在岸上甩苗的种的,但这种极少。

  种子贵,秧苗须得一一经手才能安心。

  如此插秧一上午,人快断成两截。像不常做农活的,腰腿酸痛得第二天根本起不来床。

  一年大半口粮靠这田地,陶家人不敢懈怠。

  而见陶家一天大半块田,村里其余人只能看着干着急。

  村中不乏打着歪主意的人。

  但陶家人凶,这关乎口粮的东西被偷了,还不得闹得全村都知道。像秦梨花之前那样被追着打个半死是肯定的。

  没人敢去赌不会被发现。

  一年之中春耕和秋收时节最是累人。

  春日要整田育苗,包括菜苗、秧苗、玉米苗……

  种玉米后插秧苗,期间要给地里不停生长的玉米几次施肥。

  春日草木长得快,不到三五日地里的草又长出来,还得轮番除草。

  再有开春育的红薯种也长藤了,需要一截一截剪下来与玉米间种……

  天不亮起,天黑回家。陶家人披星戴月地赶着活儿,终于忙过了春耕,在五月有了一段空闲。

  五月,陶家鱼塘里的鱼儿大了不少。

  刚扔下切碎的草料,便有成群的小鱼张着嘴巴围上来。

  鱼塘岸上的梨树繁茂葱茏,细看叶子里面藏着青色小梨子。嗅一嗅,好似能闻到梨子未成熟时的酸涩清香。

  梨树挂了半大的果,转眼,哥儿也要离家。

  五月初五。

  端午节。

  按照往常,陶青鱼本该上街摆个摊卖点河鲜,但他小爹爹以快要成亲为由,让他少往外面跑。

  陶青鱼无所谓,待在家也一样。

  趁着今日天气好,他端了自己的脏衣服在院子里的石板上洗。

  方问黎敲门。

  陶青鱼偏头道:“进,门没关。”

  方问黎推开门,缓步走到了哥儿身边。

  阿修去大路上,将马车上的东西搬进来。都是小鱼老板成亲用得上的。

  “你们怎么来了?”陶青鱼停下动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来跟方叔商量点事儿。”

  方问黎拿了帕子抓过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细细擦拭。

  哥儿的手没有冻疮的时候根根纤长,只手心有老茧,摸着偏硬。

  陶青鱼动了动被他抓住的手指,蜷缩起来又被方问黎捋直。

  一个冷白色,一个麦色。偏自己粗糙的手被方夫子抓着,有些违和。

  陶青鱼反手将方问黎的手抬在掌心。

  这样看着就合理了。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陶青鱼骤然抽出手。他脸热,镇定道:“今日端午节,明日再说也不迟。”

  方问黎也没揪着不放,只道:“若是小鱼想出去玩儿我可以陪着。”

  陶青鱼掌心飞快地蹭了蹭自己的衣服。

  好生细腻的爪子。

  他道:“我没什么事,不想去。你先进屋里坐,我去叫我小爹爹。”

  哥儿脚步稍快,暴露出些许慌张。

  方问黎静静看着,又轻扬起唇角。

  快了。

  ……

  要商量的是成婚的事。

  当初哥儿说过不想大半,即使方问黎再想办好些,也得稍稍克制。

  哥儿姑娘出阁,会在成亲的前一日办个出阁宴。

  陶家全家围过来。

  听方问黎问出阁宴要不要他帮忙,一家人纷纷拒绝了。

  “我们也照着哥儿的意愿,不大办。只请亲近的人吃一顿饭,再给村里发发红鸡蛋就行了。”

  方问黎看向陶青鱼。

  陶青鱼点头道:“可以。”

  出阁宴也不是每家都办,甚至村里都不怎么兴。有的人家成亲,给了聘礼,新郎官直接坐着牛车过来接走新娘就是。

  陶家不富裕,也不去逞那个能办多么的好,稍微办一办就行。

  一番商讨,说了接人的吉时,要准备什么东西……然后又让哥儿进去试了试带过来嫁衣。

  说着说着,转眼就到中午。

  陶老爷子道:“留在家里吃粽子吧。”

  方问黎不推迟,点头应下。

  商量完事儿,陶青鱼又去把衣服洗完。

  方问黎指点完陶青嘉几个小孩的课业,随后去找哥儿。

  路过大门,上面挂着的菖蒲与艾草散发出阵阵清香。院墙角落里,还弥漫着刚洒下的雄黄水的味道。

  陶青鱼将衣服挂在院中的绳子上,随后将袖子放下来。

  看方问黎往他这边来,陶青鱼锤了锤后腰,干脆站在原地等。

  四目相对,方问黎道:“抬手。”

  陶青鱼不明所以,但照做。

  五色绳套在手腕,收紧。

  方问黎眼中带着笑意,注视着哥儿的圆眼道:“无病无灾,平平安安。”

  陶青鱼一愣。

  “不喜欢?”方问黎问。

  陶青鱼拨弄了下手上的五色绳,眉眼舒展。他笑道:“喜欢,谢谢。”

  方问黎道:“不客气。”

  “鱼哥儿,从流!回屋吃粽子了!”两人没说几句,屋里传来方雾的喊声。

  “好!”陶青鱼应。

  方问黎看着哥儿侧脸,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以往走街串巷卖鱼的时候,哥儿的声音就是这般清脆。

  他从前在书房里听着,时常想小哥儿是不是那山林中自由的鸟雀变的。不然为何听了他的声音,他便更向往出了那一方院子。

  “走啊,愣着做什么?”

  方问黎笑着抬手道:“小鱼请。”

  陶青鱼巴掌拍他掌心,笑道:“请请请,请你吃个巴巴掌。”

  小院儿里的日子多数是无忧无虑,现在多了一个常来的人,好像也没多大影响。

  *

  傍晚,县里酒楼。

  一群穿着锦衣的商户相聚吃酒。桌上酒杯喝完又续,几个人称兄道弟,吃得好不热闹。

  今日主位上坐的是请客的人,其余商户醉醺醺,他却只有面色微红。

  “周老板,府城来的那匹布……”

  “明日、明日就调来给蒋老板!”

  蒋书利一笑,凤眼闪着光。“那这契,周老板今儿个要不再看看,到时候我将改好的给你送去。”

  “送什么送!签,现在就签。”

  周老板哆哆嗦嗦写完名字,再用蒋书利准备的印泥利落的按了手印。

  蒋书利笑容一盛,就听这周老板道:“瞧我,今、今日还差点忘了跟蒋老板道喜!”

  “哦?蒋某何喜之有?”

  “你、你可别说笑了。你儿成亲,就在……近日!蒋老板送我张请帖如何,正好我想送我儿去玄同书院……”

  蒋书利笑容一僵。

  他的儿子成亲,为什么他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他沉下心,问:“周老板,我那儿媳……”

  “……儿媳?”

  “不是儿、儿夫郎?你儿夫郎……好啊!”周老板拍了下桌,勾着蒋书利的肩膀道,“之前西边山上大火,就是他……唔主意才给灭了的。不然啊……”

  “儿夫郎!”蒋书利脸色铁青,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嗯……嗯!他、他好!虽……是个村里的哥儿吧,但相貌合适,也配!”

  蒋书利额头青筋直跳,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猛灌了半壶酒,脑门一热,他匆匆出酒楼。

  可在临门一脚时又倒回来,给了银子招呼小二将几人安顿好。随后才气势汹汹上马车,厉声道:“去进福巷!”

  两棵桂花树的方家门前,大门被敲得咚咚响。

  巷子里人闻声探出头看,眼里闪着精光。

  方家对门的许家夫郎道:“瞧瞧,蒋书利来了。我就说这亲事不成。”

  许棋揪着帕子道:“小爹爹,万一呢……”

  许乔氏直起身拍拍自己哥儿脑袋,果断道:“那就是你俩没缘分。”

  许棋震惊,然后慢慢瘪嘴。眼眶绯红,要哭不哭的。

  “行了,回家去。躲在这儿看成什么体统!”许大郎将自己的夫郎哥儿叫进了屋去。

  对门,蒋书利拍门许久不见动静。

  他干脆抬脚踢门,又踢又道:“方问黎!开门!”

  将将在又抬脚往门上踹的时候,方家门忽然拉开。

  蒋书利一脚踢空,叫嚷着往前栽倒。

  车夫想来拉,阿修立马抱住人肩膀,哥俩好地将人带出了门。

  将人送走,大门关上。

  他立在旁侧打算随时帮忙。

  方问黎站在趴地上呼疼的蒋书利面前,上午去哥儿家的好心情瞬间消失。

  他居高临下问:“你来做什么?”

  蒋书利看着方问黎这一姿态,瞬间炸得站起来。

  “方问黎!你什么态度!”

  方问黎闻着跟前的酒气,半点不遮掩眼中的嫌恶,直接后退一步。

  “你是有病?上门找骂。”

  “你……你个不孝子!”蒋书利气得脑袋发晕,指着方问黎手指哆嗦得厉害。

  方问黎眼色幽沉,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没什么事儿就滚出去。”

  “行啊,翅膀硬了!”

  蒋书利气血上头,头脑昏沉。他下意识抬起手冲着方问黎打去。

  阿修一惊。

  却看自家主子瞬间截住那只手,抬脚毫不留情地踢了过去。

  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蒋书利痛呼一声砸在地上,他紧捂住肚子打滚。一身锦衣在干净的小院儿里也只沾了点灰,却狼狈不已。

  “方问黎!”

  方问黎道:“怎么?还想动手。”

  蒋书利挨了揍,脑袋慢慢清醒。

  他自知现在压不住这个儿子,有些后悔刚刚头脑昏沉动了手。

  但这是他最有希望的种,他又不愿放弃。

  他起身,拍了拍衣服。几十年的富贵生活让他脱离了原本畏畏缩缩的姿态,脸皮也厚得似城墙。

  他后知后觉在方问黎这里端起架子,傲气道:“成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跟那个村夫成亲!”

  可惜……鼠类披上了上好的狐狸皮,本质依旧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方问黎冷笑。

  “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转身就走,不想跟他多言。

  蒋书利不甘心,追上方问黎想将他抓住。

  阿修上去帮忙,可转瞬,他脸色一白。

  “主、主子!”

  方问黎将匕首抵在蒋书利的脖子上,刀锋锐利,只需要轻轻一压就能流下血来。

  方问黎眼神枯寂,像浸泡在死水里的人。

  没了那份刻意的遮掩,他偏执、自私、腐朽,甚至阴鸷。

  他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是因为有了陶青鱼,而显得他如常人一般。

  他收敛了许久,只为了将哥儿带回家。可若这个目的达不成,干扰他的,他自己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拎着蒋书利,他一字一句道:“你想死,我可以送你下去。”

  “方、方……儿子,儿子我错了,我错了。”

  刀口压在脖颈,似有刺痛。蒋书利看着方问黎的眼睛,被里面的阴暗吓得心惊。

  怪物!怪物!

  他低头了,求饶了,可匕首依旧没有拿开。

  看着方问黎眼睛,蒋书利好像有错觉,那刀子正一寸寸捅进自己的身体,割断了喉咙,鲜血喷溅……

  “我错了,错了!”

  方问黎狠狠一压手臂。

  “啊!!!”

  “主子!”阿修惊恐地看着方问黎的手,身体在发抖,“使不得,你想想小鱼老板,小鱼老板还没娶!”

  意识到自己没死,蒋书利吓得崩溃大骂:“你个畜生,畜生!小时候老子就该打死你!”

  方问黎见眼前瑟瑟发抖的人,冷笑。

  “主子……”阿修惨白着一张脸。

  方问黎瞥他一眼。

  “闭嘴。”

  “哦……”阿修看他眼睛清明,忙拍拍胸口。

  吓死了!吓死他了!还以为主子真的要动手。

  方问黎松开手,将蒋书利一把推开。

  “下一次,你最好想好了再过来。不然保不住我就送你下去。”

  阿修踉跄,腿泛软。

  他主子是个疯子他一直都知道。看蒋书利那怨恨样子,搞不好又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担心主子被刺激得真动手,他立马去开了门想让蒋书利出去。

  但门一打开,外面忽然进来一人。

  “老爷!你、你没事吧!”

  阿修撇撇嘴。

  这穿金戴银的娇俏女人不是别人,是蒋书利娶的继妻。话说年纪跟他主子差不多大呢。

  这女人跟蒋书利生了三个儿子,外加他后院那些人,七八个儿子是有了。可偏偏那些不知道好好培养,就知道来招惹自己主子。

  也是自己犯贱,自个儿找收拾。

  方问黎看向来人,神情淡漠。

  他往前走了一步。

  颜婳抱着蒋书利一哆嗦,带着人后退了两步。

  方问黎道:“成婚那日,不要让我看见你。不然我不保证做出什么事来。”

  蒋书利下意识反驳,可又顾忌刚才,气虚道:“不……”

  颜婳缩着,藏在蒋书利后微不可见地点头。

  方问黎道:“阿修,关门。”

  “两位,请吧。”阿修冲着两人抬手,迫不及待道。

  “哼!”蒋书利甩袖。

  “老爷可有事,咱走吧。”女人的声音消失,方家的大门重新关上。

  院子归于寂静,阿修看了一眼方问黎那紧闭的房门,走路都轻了许多。

  瞧着空荡荡的院子,他一叹。

  主子这般性子,大半是要怪蒋书利的。只希望小鱼老板来了,主子能高兴些。

  *

  端午放假三日。

  第二日,方问黎去了他外祖母家里。

  今日是阴天,厚重的灰云之下,风徐徐的。路旁的沟壑山丘中,田土依地势铺开。如今万物争春,最亮眼的还是要数那成片的油菜花。

  马车停在方家院门。

  屋里的人听见声响,放下手里的布就出来。

  “瞧瞧,谁来了?”老太太笑着迎出来。一头银发梳得整洁,耳朵上还是那一对菱角耳环。

  她名唤郑菱,是方问黎的外祖母。

  方问黎扶着不到他胸口高的老人道:“外婆还认不出我来了。”

  方郑氏故作生气道:“可不是。许久不来一次,不认识了。”

  方问黎讨饶道:“孙儿知错,以后多来。”

  “可别,我一个人还清净。”

  方郑氏知道方问黎忙,她一个老婆子在家能吃能动的,哪里费得着他时时过来。

  方问黎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

  阿修后进门,也叫了一声外婆,然后自己熟练地找事儿做。

  方郑氏理好腿上衣服,眼神精烁道:“说说吧,找我老婆子做什么?”

  方问黎半蹲在老太太跟前,未语先笑。

  眼里是不刻意的温柔。

  方郑氏心念一动,顿时明了。

  她期盼地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道:“外婆,我要成亲了。”

  心中猜想落定,方郑氏一下笑了出来。

  她欣慰地抚着方问黎的肩膀,连连说道:“成亲好啊……成亲好!”

  她笑容灿烂,明明很高兴,可一开口却哽咽了。“外婆……总算是盼到这一天了。”

  方问黎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让您担心了。”

  阿修适时端来两杯茶,打算老太太过于激动的情绪。他道:“外婆,喝点茶。”

  方郑氏招呼他道:“阿修别忙,也坐着歇歇。”

  “欸!我坐。”阿修端了凳子坐在老太太另一边。

  她顾不得喝茶,立马拉着方问黎笑盈盈地问:“是哪家的孩子?哥儿还是姑娘?”

  “宝瓶村陶家的。”

  “是个哥儿。”

  方郑氏琢磨着道:“好像听你说过……老了,记不住了。”

  “何时成亲?”

  “初十。”

  方郑氏忐忑问:“几月初十?”

  “这个月。”

  “那不是没几日了!”方郑氏忽然坐正。

  她拍了一下方问黎手臂,气咻咻道:“你可瞒得真严实啊!”

  方问黎垂头道:“担心出意外,所以一直没说。”

  “能出什么意外。你啊你,连我都瞒着!这才剩三日了,宾客可请了,宴席可安排好了,宅子可收拾干净了……”

  青砖瓦房里,阿修看着自家主子被外祖母训得不敢反驳的样子,偷偷捂嘴笑。

  嘿嘿,希望主子娶了小鱼老板,以后也能像这样被管着。

  那他以后的日子可就好过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