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陶家吃完晚饭。

  堂屋里浓浓的香火味儿飘散,陶青鱼坐在门槛,双手抱膝靠在门框。

  几个小孩儿也见样学样, 跟着坐在陶青鱼身边。

  “大哥哥。”青芽黏糊糊地挨过来靠在陶青鱼身上。他眼睛圆圆的像紫葡萄,一脸的小奶膘看着可好亲。

  陶青鱼展开双臂将他搂入怀抱,脑袋埋在小家伙身上拱了拱。奶香奶香的。

  “小青芽, 还不去睡觉?”

  青芽笑着往陶青鱼怀里躲,软乎乎道:“小爹爹说了, 今晚守岁。”

  陶青鱼将他抱坐在膝盖上:“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

  坐了没一会儿, 冷风吹得身上泛凉。陶青鱼裹着小孩正要起来, 砰的一声,天空骤然一亮。

  “烟花!”

  “好看!!!”门槛上坐着的小孩个个直起身子。

  黑夜本来浓稠如墨,但烟花破空而上,白光拖着蜿蜒的小尾巴炸开成花。

  陶青鱼看着几个小娃娃眼中的光亮, 又重新将人抱着坐好。

  他下巴搁在青芽毛绒绒的小脑袋上,也望着天上的烟花,嘴角浅浅翘起。

  “大哥哥, 过年好。”

  陶青鱼一愣, 看着跟前小娃娃双手捧着面向他。另外两个也立马伸手。

  他笑:“哎呀, 忘了。”

  青芽嘴巴一噘, 慢慢将小手放下。

  陶青鱼拉着他的小手晃了晃,道:“哪年少了你们的, 等着。”

  陶青鱼将人放门槛, 自己进屋。红包他早早准备好了, 比他小的几个一人一个。

  他给一个, 拿了红包的小娃娃笑眯眯地叫一声大哥哥,嘴里的吉祥话咕噜咕噜往外蹦。

  屋外砰砰响, 屋内小孩乐乐呵呵。大人坐在一起守岁,方雾在屋里陪着陶大郎说话。

  灶屋里守岁烛亮了一晚上。

  鞭炮噼里啪啦,吵闹后复归于寂静,这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

  大年初一,家里小孩被大人赶出去玩儿。家里只有方雾宋欢留下。

  陶青鱼找了秦竹,两人往小庙村去。

  小庙村在宝瓶村隔壁,因建了一座菩萨庙而得名。每到年节,附近的百姓都会去上香祈福,里面的香火很旺。

  去小庙村只需要翻过一个小丘,小丘后头就是聚集的人家。

  今日年初一,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路上都是卖香蜡纸烛的小贩,还有卖糖水小食的货郎。今儿被留在家里的小孩都被带出来玩儿,所以货郎也有得赚。

  陶青鱼跟秦竹买了香纸,径直往修建在山坡上的庙里去。

  坡上人来人往,路却窄小。

  陶青鱼两人刚走到一半,跟前一个老太太忽然被个虎背熊腰的壮年汉子一撞,直直地往后仰。

  陶青鱼脚上踩实了双手撑住人,秦竹也拉住人胳膊。好歹是没让人滚下坡。

  “走路没长眼?”秦竹气道。

  那人高马大的汉子头都不转一下,径直远去。

  将老人扶好,她转过身来。

  “谢谢。”

  老妇人冲着陶青鱼跟秦竹笑了笑,脸上还隐约有点后怕。

  她长得慈眉善目,身上的青布棉衣一看就是新裁的。头发梳得极齐整,耳上戴了一双青玉菱角耳坠,是个讲究的小老太太。

  陶青鱼:“我们带您一起吧。”

  老太太看着陶青鱼,笑着点点头。“哥儿也是来上香祈福?”

  “嗯。”陶青鱼态度不热络,只扶着人一步步踩稳了。

  “我年年来小庙村,怎没见过哥儿?”

  陶青鱼没答,秦竹就不设防道:“我们是隔壁宝瓶村的。”

  陶青鱼定定地看着小哥儿。

  但秦竹跟个筛子似的,一开口将自家抖落个干净。

  好在很快到了坡顶的庙子里,陶青鱼松开人道:“山上人多,您慢着些。”

  老人笑容和蔼得很,点点头便也跟他们分开。

  两个年轻人动作快,祈福后就快速下山。

  回去的路上,秦竹嫌走累了,攀在陶青鱼肩膀上嘀咕:“那个老人看着面熟,慈祥得很。”

  陶青鱼将人形挂件拎下来,道:“你看谁都眼熟。”

  “也是。”

  陶青鱼严肃道:“以后遇到不认识的人别随随便便就把自家的情况说出去,这年头骗子不少。”

  “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好多次了。”

  “我看你哪一次都没记住。”

  秦竹小脸一垮,轻轻哼了一声:“我这次肯定能记住。”

  陶青鱼:“呵。”

  “陶小鱼!你什么意思!”秦竹脚下一跺,兔子急了。

  陶青鱼摇头:“饿了。”

  “嗷,那咱们买吃的去。”秦竹乐乐呵呵,当即拉着他往路边的小摊去。

  简直不要太好哄。

  时辰不早,该回村里了。

  陶青鱼跟秦竹逛了逛路边的小摊位也就走了。

  他们后头,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扶着老太太从坡上下来。

  老人拍着男人的手道:“刚刚可看见了?”

  “没有。”

  “我说的那哥儿模样生得好吧,关键是人也心善,要是没成亲我让人去打听打听……”

  “外婆,我有喜欢的人了。”男人无奈。

  老太太气咻咻地甩开他的手:“你哪次不是这样说,可人呢?我一次没见过。别以为老婆子不知道你是在搪塞我!”

  ……

  宝瓶村。

  今日村子里尤为热闹,小孩穿着新衣聚集在一起玩儿游戏。嘻嘻哈哈的,在村口都听得到。

  往村里走,陶青鱼一眼看见小孩堆里自家那三个小娃娃。

  不单是他们长得好,主要是混杂在一群穿着新衣服的小孩当中,三个还穿着旧衣服的小娃娃显得灰扑扑的。像泥里滚了的汤圆儿。

  陶青鱼跟秦竹分开,也没打算招呼几个小孩回家。

  哪知道他们也不玩儿了,看到他麻溜地蹦跳着跑过来,一边牵一只手。

  “大哥哥你回来了。”

  “不玩儿了?”陶青鱼手背蹭蹭小娃娃脸上的奶膘。

  “饿了。”青芽拉开他的手小脸埋在他掌心撒娇。

  小哥儿比青苗跟青嘉黏人些,也更娇气。

  陶青鱼看他张开的小手,笑着弯腰将他抱起。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尾巴一起进门。

  让几个小崽子去洗手,陶青鱼进了灶屋。

  趁着他们还没过来,陶青鱼问屋里忙活的杨鹊道:“小三叔,他们怎么没穿新衣服?”

  “你不也没穿。”

  陶青鱼噎了噎。

  “那不是太红了,我不习惯。”

  方雾看杨鹊心虚,帮他解释道:“之前你爹的事儿家里乱糟糟的,你二婶跟小三叔也没心思做什么新衣裳。家里缺钱,他们还想着把你买回来那新布给卖了呢。”

  “这怎么行。”陶青鱼盯着杨鹊,直看得他躲出了灶屋。

  “也是为了家里,你也别多计较。”

  陶青鱼郁闷地搓了搓自己被火烤热的脸道:“没计较,就是不知道几个小的会不会不高兴。”

  人其他小孩穿一身新衣裳,他几个凑一起玩儿难免被比较。

  方雾翘起嘴角,温和道:“放心,衣裳总能穿的。他们现在就是怕你问起,赶着做呢。”

  年初一一过,日子如白驹过隙。

  离正月初六,也就是秦竹嫁人的日子不远了。秦竹被约束在家里不得出来,陶青鱼便去他家去得频繁。

  正月初三。

  陶青鱼刚从秦家出来就看见村口两个人往这边走来。

  方夫子一身玄红色宽袍,腰间佩环。墨发高束,头戴玉冠,走动间衣袂飞扬好不潇洒。

  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富贵闲人误入了他们这偏僻小村子。

  不过看他身边的周令宜和他们身后抬着东西的小厮,陶青鱼便知道多半是来找秦家的。

  “小鱼老板。”人到跟前,周令宜笑着招呼。

  陶青鱼微微颔首。

  “我先走了,你们忙。”

  他看了眼方问黎,头微点,撤后几步离开。

  那边听得秦家人出来迎接周令宜,陶青鱼想了想还是停步还是打算看看去。

  刚转身哪知额头一疼,撞上个硬邦邦的人。

  方问黎手指微动,抬手点在哥儿额头。“撞疼了?”

  陶青鱼后退一大步,狐疑望着他。

  “你不去?”

  方问黎收手,道:“他来催妆,我去做什么?”

  原来还有催妆这回事儿。

  催妆,即成婚前几日男方家里往这边送头面、彩缎还有胭脂膏粉这些东西,意为让新人快快化妆。是婚俗的一种。

  有些讲究人家会做这事儿,至少之前在村子里陶青鱼是没见过这样的。

  既然是习俗,陶青鱼放心了。

  不过看跟前杵着这么高的人,他后知后觉反手指着自己。“找我的?”

  方问黎长睫下落,眼光直直笼罩着他。“是,也不是。”

  方问黎拿出一个瓷瓶,搁在手心递过去。

  “什么?”

  “冻伤药。”

  冻伤?

  陶青鱼手指轻轻在身侧的麻布衣服上擦了擦,是有点痒痒。

  他默默咬住唇内侧的肉,眼神闪躲。“我不能收。”

  方问黎浅笑:“应该的。”

  什么应该不应该?

  陶青鱼突然就觉得空气变成夏日那般,凝滞得紧。他就像那地上的蚂蚁,走哪儿都烫脚。

  无所适从,难受异常。

  忽然送什么东西?

  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陶青鱼看他还举着的手,微微扯着脸皮笑:“不用破费,你还是……”

  “不破费,给你买的。”

  陶青鱼心上忽然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赧然的情绪直冲上脑,甚至头顶都渐渐发热。

  不是,这人?

  陶青鱼闹了个脸红。

  咬咬牙,一把抓过那东西。嘴上飞快道:“我家里有事,就先走了啊。”

  说完就走,半点不留人说话的余地。

  方问黎站在原地,看哥儿急匆匆的背影,轻声笑了一下。

  “好看吗?”

  肩上忽然挪过来个脑袋,方问黎往侧边走了一步。

  “离我远点。”

  “行!那我不去了。”周令宜说完话做势要走,方问黎拎着人就走。

  方夫子看着斯文,但劲儿不小。

  陶家。

  陶青鱼前脚刚到家,门才关上又听到敲门声。他慢悠悠地倒回去将门打开。

  见外面两熟人目光微顿,他一动不动如门神一般守在门口。

  “鱼哥儿,是谁啊?”

  “叔,是我!”周令宜冲着里面喊,又回过头来对陶青鱼笑了两声。

  陶青鱼默默让开位置。

  “方夫子来了。”方雾给陶大郎的衣服整理好,被子盖上,脸上笑得跟花儿似的迎出来。

  “叔这是看不见我。”周令宜挤开方问黎道。

  “哪里看不见,快快进来坐。小鱼,端凳子来。”

  方问黎见陶家没多少人,不好久留,便径直开口道:“不麻烦了,我就是带周大夫过来给叔看看。”

  陶青鱼抱着凳子的手一紧,直愣愣地看着人。

  方雾也是手打颤,险些翻了正在倒的茶水。“这、这可太麻烦你了。”

  “叔也别忙了,先让他进去看看吧。”

  “欸!这就去看,这就去看。”

  涉及到陶大郎,方雾半点不耽搁。他稍微慌张地紧捏着衣角,忙不迭地领着周令宜去东屋。

  两人走后,堂屋一下只剩下方问黎跟陶青鱼。

  陶青鱼将凳子放他腿边,又起身拎着茶壶给人倒茶。做完这些,陶青鱼勉强平复了心情,兀自坐在方问黎对面。

  “谢谢。”

  “应该的。”

  陶青鱼抬头看他一眼,也不知道又赔钱又赔人的有什么应该的。

  一问一答完,陶青鱼就找不到话说了。

  方问黎看着视线中哥儿愈发清晰的发旋,心中自嘲。

  这便是乘人之危的代价。

  如果他能早些……

  方问黎松懈脊背微微靠在凳子上,眼中始终装着对面的人。

  天下哪里有后悔药吃。

  对哥儿,他就是太不知足了些。

  “家中不见其三叔、二婶几个?”方问黎似随口问的,但目光半分不移地看着哥儿。

  眼色幽沉,极具占有。

  陶青鱼手指搓了搓裤缝,只觉得自己像被狼盯上了,一身都在起鸡皮疙瘩。

  他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眉心微动,一派温和。

  陶青鱼不明所以,他搓了搓胳膊,也不知道这毛刺刺的感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他定了定心神答:“走亲戚去了。”

  方问黎:“瞧着家里冷清不少。”

  “是、是吧。”

  陶青鱼很想拍自己个嘴巴子。好端端的,你说你结巴做什么。

  方问黎如何看不出他所想,只觉得鲜活有趣。比起前些天那沉闷样子,这样的哥儿属实顺心些。

  “过几日,周令宜成亲。”

  陶青鱼点头,一双圆眼看着他等候他的下文。

  方问黎身子微微前倾,温声问他:“我可以随你一起吗?”

  年轻夫子俊逸的一张脸忽然放大。

  那皮肤细腻得似上乘的羊脂玉没有半分瑕疵。凤眼幽深,鼻梁高挺,薄薄的唇轻轻翘起……

  若有似乎的勾缠目光,看得陶青鱼眼皮一跳。

  这简直是活脱脱的一个男狐狸精。

  陶青鱼慌张别开眼,喉咙迅速滚了滚。

  方问黎眼中笑意闪过,悠哉坐直身子。

  原来哥儿吃这招。

  陶青鱼好不容易将理智从男狐狸精……从方夫子的身上拉扯回来。

  他此前还想过去周家的话他只认识竹哥儿一个。当日他成亲,自己去多半也是吃个席干坐在那儿。

  陶青鱼略微犹豫,缓缓点了头。

  有个人带带也成。

  *

  屋里,周令宜看完病人出来。

  陶青鱼正对着屋门,立马站起来问:“我爹如何?”

  周令宜道:“伤口已经恢复了,只不过脑中仍有淤堵。他那药吃完了还需再换,你们记得上县里取。还有……”

  他余光划过端正坐好的方问黎。

  “此后我每个月过来施针。”

  每月施针……

  陶青鱼连忙看向方雾。

  之前不是说了希望渺茫,这下怎么又开始施针了?

  方雾轻轻摇头。

  目的到了,方问黎留恋地收回落在哥儿身上的目光,起身随着周令宜一起告辞。

  方雾面容和善地将人送走,回来便被陶青鱼拉住了。

  “小爹爹,怎么每月施针了?难不成爹好转了?”

  方雾轻轻拍了下哥儿的手道:“他这是承了方夫子的情,在帮咱们家呢。”

  还是方问黎。

  陶青鱼眉头微蹙望向篱笆外。“小爹爹,我出去一趟。”

  陶青鱼追着方问黎离开村子。

  “诶!小鱼老板追上来了。”周令宜撞了一下方问黎的肩膀。

  “嗯。”

  “嗯什么嗯,还装!”周令宜哼了两句小曲儿,为兄弟高兴。

  自个儿乐了乐,又调侃方问黎道:“收收你脸上的笑吧,瞧着多不值钱。”

  方问黎斜睨他。

  “干你何事。”

  周令宜顿时气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帮了你你就这么对我?!”

  “我给了银子。”

  方问黎注意力全在身后,看人离得还有些远,默默地放慢了步子。

  周令宜则想着自己用那笔银子刚给秦竹添的那些首饰,立马选择原谅了方问黎的无礼。

  “行,方夫子大方,以后有活儿记得找我啊。”

  两人说着话很快走到村口。周令宜率先停下,他冲着方问黎挤眉弄眼一番,飞快上了自家的马车。

  方问黎停步,转身看向来人。

  “小鱼要去县里?”

  陶青鱼平缓呼吸,见已经挪开的马车便道:“之前答应你的事儿,你放心,我不会食言。”

  方问黎心里的温度瞬间凉了下来。

  偏偏陶青鱼还继续说着:“等竹哥儿成亲完,我们找个地方商量商量。你要怎么做,我都配合。”

  “还有,真的很谢谢你帮忙。”

  一口气把话说完,陶青鱼等着方问黎的反应。

  方夫子淡淡笑了一下。

  “小鱼老板不愧做了那么多年生意,考虑得真周到。”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陶青鱼觉得做生意就是要讲诚信。方问黎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交易也需要如此。

  他这样陶青鱼就自在了。

  陶青鱼客气笑着拱拱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方问黎轻捻手指,很想重重地擦一下哥儿的眼尾。他不喜欢哥儿对他这样的笑,但若是红着眼尾哭……

  方问黎眼神微暗。

  不过望着陶青鱼晶亮的一双眸子,方问黎只能暂且安慰自己:罢了,只要将人带进家门,剩下的他慢慢教就是。

  “好,说定了。”

  陶青鱼找回了招呼客人那劲儿,爽朗笑道:“那方夫子慢走。”

  方问黎冷笑。

  这头一个,就得改了称呼。

  陶青鱼安排好后面的大事,一身轻松地先他们一步离开,徒留方夫子站在原地一身郁气冷飕飕直往外冒。

  回到家,方雾看他一脸喜意还以为哥儿跟方问黎处得挺好。他心中对方问黎更是满意。

  他都想好了,待过一阵子家里不那么吃紧了就给哥儿张罗婚事。

  他们这段时日四处打听,儿婿那边没什么问题。人在县里也很受欢迎。

  这样一来,哥儿就得快些定下。

  若是等自家男人醒来再办,哥儿怕是得在家等着白了头发。

  *

  正月初六。

  宝瓶村里都知道里长家有喜事儿,远亲近邻在家收拾完就去送礼。

  时辰尚早,里正家已经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

  陶青鱼在屋里陪着秦竹上妆,看哥儿还憨憨傻笑着,陶青鱼也陪着他笑。

  朝阳初升,碎金遍地。

  村口传来喜庆的敲锣打鼓声。新郎官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冲着两边乡亲拱手。

  身后,红绿彩绸装饰的花轿在秦家门口落定,新郎官从马上下来。

  喜钱一撒,秦家院子里顿时一片欢呼祝贺声。

  陶青鱼双眼含笑,安静站在门边。

  他看着周令宜将秦竹从屋里背着出来,哥儿被放上了花轿。

  陶青鱼忽然就想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村中玩闹。从几岁到十几岁,他们几乎可以说形影不离。

  转眼,竹哥儿也成家了。

  到此时,晨阳高升,光芒万丈。

  迎亲队伍笼罩在金辉中,伴着喜庆的乐曲渐渐走远。锣鼓不停歇,小孩围着轿子笑闹着就为了多讨点喜钱。

  陶青鱼伫立在原地,看那花轿被抬得稳稳当当。

  他唇角翘起,望着村外上坡处那抹蜿蜒而上的红,心中祈愿:

  愿秦竹以后的日子安稳幸福。

  ……

  想着周家给自己的请帖,陶青鱼慢慢往路口走去。

  “鱼哥儿,早些回。”方雾知道哥儿有周家喜帖的事儿。

  拜堂是晚上,他担心哥儿一个人回来不安全。正要叮嘱几句,转眼瞧见路口站着的俊美男子,心中顿时轻了些许。

  原来两人是约好了的。

  他慈爱笑着冲着自家哥儿摆手:“去吧。”

  路口,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方问黎站在马车旁边。

  虽有太阳,但风却寒凉。方夫子一身蓝白轻薄长衫飘然若仙。

  陶青鱼:“方夫子风度翩翩。”

  方问黎如何听不出来哥儿的调侃。他撩开帘子,如墨的眉眼弯了弯。

  “不冷。”

  陶青鱼轻巧跳上去进了车厢,方问黎跟上,坐在陶青鱼对面。

  陶青鱼偏头:“不坐外面?”

  “村中盯着小鱼的人不少,我要适当为自己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陶青鱼不想细想。

  不过因为方问黎一句话,气氛又别扭起来。

  轿子里,中间横梁上挂着滚灯。烛火熄着,铜制的壳子上花鸟铸得栩栩如生。

  陶青鱼看着这东西躲避眼神交汇。

  “方夫子……”

  方问黎挪开这东西,凤眼含笑:“是我看不得?”

  陶青鱼瞧他一眼。

  方夫子今日打扮得隆重,像开屏的花孔雀。美则美矣,可看得人心里发虚。

  陶青鱼心肝一颤,不知该怎么答。

  方问黎体贴,转了话题。“可否先改个称呼?”

  陶青鱼眼神躲开。

  他清了清莫名干哑的嗓子,慢吞吞道:“方问黎?”

  方问黎凤眼亮着星光。

  他笑:“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