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句毫无起伏的话,再搭上沈篾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喜剧效果实在卓越,纪景行嘴角轻轻勾起,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明显的笑意:“太丑就别看了。”

  等不去看外面那张脸后,躺在棺材里的沈篾又觉得无聊了起来,于是他干脆伸手捏过面前垂着的几缕白色发丝在手上把玩着。

  “行吧,等那张脸走了我再看。”

  不过很快沈篾就发现一个比看外面热闹更有意思的东西,先前趴在纪景行肩头的那团火苗大抵真是个有灵性的,见了沈篾把玩自己主人的头发,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意思从纪景行的肩头涌到沈篾手上。

  只见它将沈篾手中捏着的头发团住,哼哧哼哧地往外扯。

  沈篾看它这动作,好奇地低头看着它那副没有脸却仍能让人感受到清澈愚蠢的样子,索性就撤了力,看这团火苗想干些什么。

  这小东西丝毫没发现沈篾正在一顺不顺地盯着他,在哼哧哼哧地拽了老半天后总算是把被沈篾攥在手里的发丝给拉了出来。

  然后它支楞起一个像是脑袋的东西,擦着沈篾的脸颊蹭过去之后,又竭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他手中挤。

  沈篾看得起劲,伸出另外一只手摸了摸那类似脑袋的东西,笑着说道:“这小玩意儿还挺招人喜欢。”

  手掌下,那脑袋一样的东西在手心蹭了蹭,将沈篾另外一只手裹了起来,颇有点难舍难分的意思。

  纪景行视线这才注意到那团不安分的小火苗,他皱了皱眉,伸手将那团不老实的火苗提溜起来,随意往身后一扔。

  见他这反应,沈篾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吗?”

  纪景行无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那团幽火被砸到后面的声音,神色淡然地说道:“没事,这东西不太听话,别被误伤了。”

  “它还能误伤人呢?”

  沈篾看着那颗幽幽从纪景行身后探出来的脑袋,姑且算是脑袋吧,明明没有脸,却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它身上那无处不在的幽怨,正在对纪景行的行为发出无声的抗议。

  就刚刚那躺在手心撒娇的温顺模样,实在是难以把伤人这两个字和它联系起来。

  沈篾觉得更有意思了,开始盘算着下次得把这找人喜欢的小东西顺过来好好研究研究。

  当然,不是现在。

  棺材突然晃动起来,沈篾毫无防备,后脑勺结结实实在身后的木板上磕了一下。

  不得不说现在这个身体实在是有点离谱的身娇体弱,就这么磕上一下都疼得紧,若是放在自己上辈子,哪怕是从自己身上割下来一块肉,他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毕竟自己这么几百年活下来,什么伤没有受过,灵师体质特殊,哪怕是断了胳膊也能再长起来,沈篾自己都想不起来自己这两只手两条腿断了几次了,受伤与他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这具身体却是实在脆弱,就这么磕了一下,就疼得眼泪花都冒出来了。

  他只能一动不动地捂着脑袋,他才刚缓过来一点,那棺材就又晃了一下,这不过这次不同,他没有往后滚,而是朝着纪景行那边滚了过去。

  这还不如让他脑袋再撞几次来得痛快呢!

  沈篾在整个人都贴到纪景行身上时,生无可恋这么想着。

  棺材似乎是被人抬了起来,摇晃着移动起来,可就苦了棺材里的两个人,跟着棺材的摇晃随波逐流起来。

  为了防止沈篾再在棺材里撞来撞去的,纪景行干脆在沈篾身上拍下一道符咒,这下两个人终于不用再在棺材里晃来晃去了。

  沈篾如蒙大赦,赶忙翻了个身从之前那个光圈往外看。

  但这个光圈看到的范围很有限,这么看过去他也只能看到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围在棺材边,像是有什么多动症一般跳动着跟随棺材前进而前进。

  除此之外,就只能看到远处那如墨般泼洒开来的夜色,裹挟着墨绿色的山峰,起起伏伏地消失在边缘。

  只见光圈看不到的那个方向传来另外一阵声响,锣鼓喧天,和这边的声音不一样,另外一边的声音反而充满了喜气。

  但原本喜气的声音夹杂在这样的哀乐声中,怎么样都是喜悦不起来了,反而交织出一种诡异的音乐,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外面披麻戴孝的人并不是正常人的模样,和之前那些怪物长得一模一样,细长的四肢不和谐地从衣服中插了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和谐。

  沈篾很想看看那喜气的锣鼓声是从哪里传来的,但奈何面前这光圈能看到的范围实在有限,他的脑袋也无法从面前这个光圈里伸出去,就算是再怎么转动脑袋去瞧,也是看不到那个死角的。

  他把自己的额头抵在木板上,就算是把自己额角都抵红了,也看不到那个死角,只能小声地嘟囔道:“这也看不到啊……”

  但他忘了,纪景行是一个五感远超常人的老妖怪,老妖怪一字不落地将自己说的话听到了,开口解释道:“这是红白撞煞。”

  红白撞煞,指的是迎亲和送葬队伍相遇,两队相遇形成煞气,若是这两个队伍中的都是冤魂,那么就会煞气冲天,诡异至极。

  听到纪景行的话,沈篾下意识问:“你怎么看到的?”

  纪景行似乎全然没想到沈篾会问出这个问题,他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自从相遇至今,面前这个人总是会问出一个又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不是用眼睛看的,闭眼。”

  闻言,沈篾抬头看了纪景行一眼,然后才闭上眼睛。

  纪景行看了眼面前老老实实闭着眼睛的沈篾,这个人鲜少有如此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待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样子倒是让人有些不习惯。

  他视线控制不住地在那张有些陌生的脸上寻梭着,若抛开那无比熟悉的眼神和为人处世,面前这个皮囊和那个人全然无半点相似之处,他心中很清楚,这个人不管是换进哪样的皮囊中,他也能第一眼将人认出来。

  纪景行收回繁杂的思绪,将自己的手搭在沈篾的脸上 。

  虽然沈篾依旧是闭着眼,但外面的景观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就像是他的灵魂飘在半空中,正在俯视下方的景观一般。

  这是一条山路,道路两旁各是两支队伍,全然不同的两支队伍。

  一支队伍抬着口漆黑的棺材,一个个都披麻戴孝,高高举起的灵幡在空中翻滚着,像是一只只长牙五爪的手。

  另外一支队伍则是鲜红的,抬着一顶红彤彤的轿子,围着敲锣打鼓的红衣服,仔细看时,每一个红衣服都涂着厚厚的脂粉,将那张原本就不怎么雅观的脸涂得更加惨淡。

  两支队伍各自从道路的两边往中间走,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

  沈篾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除了眼睛之外,有灵力的人还可以靠灵识辨物,这东西他上辈子是会的,只不过重生之后,灵力什么的都成了泡影,他就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然后就是猛烈的一阵摇晃,纪景行原本盖在自己眼前的手收了回去,转而护在了自己脑袋上,灵力一断,灵识共享自然就断开了,沈篾的视线重新变回之前的模样。

  他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纪景行看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沈篾了然,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

  然后,他就听到他头顶的棺材盖上方传来了两人交谈的声音。

  其中一人语气颇为不耐烦:“喂!你坐过去一点,压我衣服了!”

  另外一个声音带着抱歉:“抱歉抱歉,这地方太窄了,我不是故意的!”

  这声音格外耳熟,沈篾略微想了一下,这不就是叙鸣玉和祁然的声音吗?

  虽然声音一样,但沈篾并不能确认头顶这两个人就是叙鸣玉和祁然,毕竟这地方奇奇怪怪的,难保不是什么怪物在外面模仿叙鸣玉和祁然的声音,诱惑他们出去。

  因此,在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时,他转头看了眼纪景行,想确认目前的情况。

  两人视线一触即离,纪景行明白了他的意思,并未回话,而是一把将面前的棺盖掀开。

  之前那个轿子直接重叠在了棺材上面,纪景行这么突然拉开,将上面的两个人都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

  祁然吓得往叙鸣玉身后躲去:“我去!这次又冒出个什么怪物!”

  叙鸣玉在发现脚下踩着的东西在动之后,催动灵力使身体悬空,然后一只手揪着被吓得两只眼睛都紧紧闭上的祁然,让他不至于掉到被打开的东西里面去,另一只手掌聚起灵光,不由分说就朝下面一掌拍过去。

  见叙鸣玉出手,纪景行衣袖一挥,灵光炸开,直接将他们所在的棺材和轿子都打了个稀碎。

  沈篾怕这灵光波及到自己,连滚带爬地想往旁边跑,却被纪景行拎着衣领拽了回来,紧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身下一空,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脚下已然踩上了实地。

  叙鸣玉没想到下面的人竟然会是他们俩:“你们俩在下面怎么也不吱一声??”

  “你们俩?”

  祁然听到叙鸣玉的话,还是不敢睁眼,只得迫切地拉着人的衣服:“谁俩?是同泽兄和纪将军吗?”

  听到祁然还在问是谁,叙鸣玉转头一看,见他还没敢睁眼,狠狠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孬种!不然还能是谁??”

  叙鸣玉那一巴掌着实不留情,拍得祁然往前踉跄了几下,好悬没摔个狗吃屎。

  他这才敢睁开眼睛,一看到沈篾就像是看到什么天降神兵一般,毫不犹豫地抛开叙鸣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奔向沈篾。

  “同泽兄!我总算是找到你了~~”

  祁然哭得殷切,声声泪下地控诉叙鸣玉这一路上的罪行:“同泽兄,你是不知道啊!这个恶欲鬼有多么恶劣,一路上全是那些可怖的怪物,他还总想三番五次地抛下我独自跑路!若不是我修行多年,有点灵力傍身,只怕是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啊!!!”

  按照叙鸣玉的性子,若是真想抛下哪个人独自跑路,那是一定不会再让他找到自己的,可见他也不是真的想抛下祁然,多半是被祁然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和唐僧在世般的碎嘴子烦的不行了,才会用威胁要抛下他的方式让人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