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水草长得格外繁茂,层层叠叠的水草包裹下透出一缕缕的红色,之前自己看见的那张脸就是从这样一片绿森森的水草中探出来的。

  再观察得细致一点时,不难发现这些水草中包裹着的全是女子的尸体,有些尸体尚且还有人形,有些尸体就早已化作一堆白骨,若是轻轻扯一下那些包裹着的水草,就能直接散开了。

  这些年来,到底有多少无辜的女子被害死在这条河中?

  突然身后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与此同时,他还听到扑通扑通两声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

  他下意识以为是纪景行在拍自己,正当他转过头时,浮现在眼前的却并不是纪景行那张脸,而是一张惨白的脸,他的头发像是和这水中的水草融为了一体,绿色的发丝像是有生命一般,在沈篾转过头之后就在水中翻飞着朝他卷了过来。

  没有过多犹豫,沈篾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也幸亏之前纪景行做了个隔水的屏障,他果断将另外一只手送进口中,咬破后就往那张符纸上画咒。

  指尖落下,灵光从他手中的那张符纸中炸开,眼前那张脸在扭曲的水波中逐渐消失。

  但沈篾自己也没落得好,灵符炸开的距离太近了,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被那道灵波掀飞,快速地朝着河底沉陷。

  视线中闪过一抹白,纪景行不知从什么地方游了出来,动作极快地朝他靠拢。

  猝不及防被灵波掀飞,沈篾直接从那道屏障中被炸了出来,冰凉的河水迫不及待地口鼻中灌了进去。

  一联想到这河水里泡了不少尸体,他就觉得胃里连带着一阵恶心。

  在看到纪景行向自己靠近之后,他也顾不上胃里的翻滚了,竭力将自己的手送出去,探向纪景行的方向。

  正当两人手指刚刚触及时,一股更加强横的力道从河中搅了起来,两人顿时就像是浮萍一般毫无倚靠地被这力道卷了起来。

  沈篾只觉得自己的腰好几次撞到了什么僵硬的东西,不知道是水里的尸体还是石头,当然,他个人更希望是后者。

  好在河水搅动起来的时候他和纪景行隔得不远,纪景行身形在水波中扭转,三两下就拉住了自己的手,然后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圈在怀里。

  若不是沈篾事先知道情况,他可能会觉得这个怀抱紧到像是纪景行在挽留一个即将消失的人,到了现在,他就理所应当认为纪景行这是在防止两个人被这水波冲散。

  突然沈篾感觉到自己的背上猛然撞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身边围绕着自己的水骤然倒退,四周的空气变得干燥起来。

  纪景行带着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没有撞到哪里?”

  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自己不该对这么一个陌生人露出关切的心情,就骤然冷了下来:“若是受伤了还藏着,容易影响接下来的行动。”

  沈篾眨了眨眼,果然,这才是他认识的纪景行,从来就不会是一个关切心泛滥的人,他的同情心向来很有限。

  沈篾略微动了一下四肢,确定没什么一样的感觉后才回答道:“我没事,你呢?”

  话音落下,纪景行的声音却没有响起,他抬头看向纪景行,想确认一下他的状态。

  然而还没等他看到纪景行的脸,自己的头顶就率先撞上了纪景行的下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疼得沈篾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更觉得纪景行的骨头是铁打的了,居然这么硬。

  纪景行像是被这一撞撞回了神了一样,才回答上沈篾刚刚问的问题:“嗯——太近了,你别乱动。”

  纪景行那个嗯应该是在说自己没受伤,至于后面那一句——

  沈篾愣了一下,下意识动了动手,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还圈在纪景行的腰上,他的头还抵在纪景行的肩头,都是刚刚那诡异的水波搞的鬼。

  沈篾一边蹬着腿往后面挪,一边将自己的手从纪景行腰上撤开:“不好意思啊——嗷!”

  比刚刚更响的一声“咚”从自己脑袋后面传来,沈篾伸手捂着自己刚刚被撞到的地方,另一只手试探着向四周摸去。

  手掌传来冰冷的木头的质感,四四方方的,就像是一口棺材的内部。

  还有一个更不好的消息是这个类似棺材的东西对两个成年男人来说有些拥挤,就沈篾刚刚动的那几下都不可避免地会碰到纪景行。

  一来二去,纪景行总算是受不了了,深呼一口气,抽出一只手虚虚拢住沈篾的腰,不至于再让他胡乱地动来动去。

  “别乱动,仔细外面的动静。”

  纪景行是个长得非常好看的美人,这点沈篾上辈子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沈篾本以为经过上辈子两人那针尖对麦芒般剑拔弩张的针对之后,他早就对纪景行那张脸免疫了,但现在重新这么近距离看到那张脸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沈篾也不得不说,纪景行那张脸真的很有杀伤力。

  而且可能是以为他十多年没见着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如今再看见,杀伤力更胜从前了,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水里,在心中激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木盒子,姑且称作是木盒子吧,里面的空间很封闭,沈篾那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跳动起来,就像是一头疯牛即将冲破胸腔一般,疯狂的心跳声咚咚地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叫嚣。

  这次沈篾想忽略这心跳声也不行了。

  本来他是打算当作没事发生的,但奈何纪景行开口问了:“心跳怎么这么快,受伤了?”

  话音未落,那幽蓝色的火苗又亮了起来,将这一方狭窄的天地照得透亮。

  纪景行循着火光去捉沈篾空着的一只手,打算替他把脉。

  沈篾本想挣开,但视线看到那摊趴在纪景行肩头的火光时,又被吸引了注意力,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那摊火光,好奇问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在水下都能燃烧。”

  那火光像是有生命一般,见沈篾伸手,火舌无风自动,轻轻卷过他的指尖,痒痒的触感从接触到的地方传来,亲昵地滚过皮肤,凉凉的还带着轻微的痒意,倒是好玩的紧。

  纪景行敛着眸,纯白的睫羽垂下,在火光照射中投下一片阴影。

  在听到沈篾的话之后,他反而低头看向沈篾的眼睛,那目光中含着沈篾看不懂的情绪。

  沈篾在脑海中自动翻译了一番,然后觉得这个眼神的意思应该是不该你问的不要瞎问。

  于是他十分识相地闭上了嘴。

  沈篾闭嘴之后,这木头盒子里的气氛就彻底冷了下来,纪景行并不是一个会主动找话说的人,沈篾不说话,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

  不过经过刚刚的那一打岔,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说沈篾现在的心跳就平静了下来。

  纪景行确认沈篾脉象无异常后,也就收了自己的手。

  当里面安静下来的时候,外面的动静就开始明显起来了。

  外面的动静很嘈杂,唢呐声夹杂着夹杂着人哭喊的声音,活像送人出殡一样。

  外面热闹的声音勾得沈篾心中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恨不得把面前的木头板子挠出一个洞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了更好听清楚外面的动静,沈篾一面嘴上对着纪景行说了句:“抱歉我翻个身啊”,一面在尽量不碰到纪景行的情况下翻过身将耳朵贴到旁边的木板上。

  不得不说,这个方法确实有点效果,除了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外,他还听到了其他更多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很嘈杂,各种各样的动静都有,让人猜不准这是在办喜事还是丧事。

  沈篾就这么贴着木板听了好半晌,然后一脸正经地转过头对纪景行说道:“外面这家人,成分挺复杂啊。”

  纪景行:“……”

  对方沉默半晌,然后问他:“你很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吗?”

  沈篾继续把头侧过去,贴在已经被自己捂热的木头板子上听外面的动静:“当然了,人生只有两件大事值得我去做,一是看热闹,二是不要成为别人看的热闹。”

  听到这话,纪景行眨了眨眼,深邃的目光落到面前这个人的身上,然后对他说道:“脑袋挪开一点。”

  “啊?为什么啊?”

  虽然不解,但沈篾还是照做了。

  只见纪景行的手从沈篾脑袋前穿过,红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溢出,落到木板上时,就形成了一个光圈,光圈内木板变得透明,轻而易举就能看到外面的光景。

  只是从这里看出去的范围很有限,他只能看到自己在一间不算太大的房屋里,到处都挂满了白幡,好吧,现在他能确定他现在是在一口棺材里面了。

  突然一张青白的脸从光圈外贴了上来,漆黑的瞳孔映射进眼中,头上还顶着白布,乱糟糟的黑色头发就这么随意地裹在白布里面,这里支出一缕,那里冒出一头的。

  有这么一个“珠玉”在前,沈篾难免更加觉得纪景行的脸赏心悦目了。

  于是他默默转过身,不再去看外面那张还在贴着棺材看的脸,在纪景行疑惑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五个字:“太丑了,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