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宴设在御花园, 山石之间池水相映。
如今深秋,又历经秋雨,虽好不容易消停, 却不怎么见暖。
但并不影响诗宴上的热闹盛况, 席桌陈列, 一眼看不见尽头, 可见奢华。
往日里由着宫人带领,又有施姐姐相伴,菖央一贯是从主道入座,甚少需要弯弯绕绕进入一方角落小桌。
宫中待诏学士约莫有上百来名, 大多互相结党私下排挤。
“秦学士,今日来的可真晚啊。”某位学士揶揄道。
不少人一方面嫉妒秦芜一朝科举得以重用, 另一方面又轻视秦芜地方氏族出身。
菖央看了过去,并不认识这个学士,面上显露茫然无措,因此不太敢出声。
可这等反应落在学士眼里却成高傲姿态,心间不免恼怒, 讥讽低声道:“你一个地方州县出身的氏族,别以为一朝科举就能飞上枝头, 西梁都城遍地都是贵族世家, 宫里向辛太后摇尾乞怜的狗多的是, 别太得意!”
这话里轻视低贱羞辱之意, 犹如唾沫星子一般喷洒而出, 但凡换个人估计都要气的七窍生烟不可。
奈何此时的秦芜并非真秦芜,菖央满面平静的捧着茶水暖手, 并未注意周围人看热闹的目光,反而满是认真的应:“狗、宫里不养狗的。”
这么多年菖央从来没在宫里见过猫狗, 所以才会如此应答。
可这话传到这学士耳朵里时却不是个滋味,面红耳赤的愤愤瞪了过去,心想秦芜真是个狠人。
这样羞辱的话,她竟然都能做到云淡风轻置而不闻!
全然不知对方心思的菖央低头吹了吹茶水喝了小口,眼眸显露困惑。
唔、这茶水好像跟自己平日里喝的味道不一样。
寡淡无味,也不会唇齿留香,更像杯白水。
一直以来菖央都以为宴席上众人吃的都是一样的茶水瓜果,现下才明白似乎不太一样。
这方角落里的变化动静悉数落进施晚昭眼里,眼眸显露出几分诧异。
没想到菖央会表现的淡定从容,这有些不像她往日里见到陌生人的胆小反应。
而因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菖央偏头四处张望,视线一下看见远处高座之上的施姐姐。
今天的施姐姐也很好看。
可是施姐姐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而且她身旁坐着的另一个自己。
菖央突然好想让施姐姐抱抱自己。
哪怕抱一下,说不定就能疏解心口不适。
可是菖央不敢靠近,大家似乎都更喜欢聪明的自己。
就连平日里一向严肃的母后竟然都会对着假的自己笑。
菖央顾自低头看着手中茶水倒映着自己陌生的面容。
如果自己永远都变不回去,该怎么办?
眼泪无声的滑落时,菖央就着衣袖忙低头擦拭着泪。
这细微动作落进施晚昭眼眸,无疑是更确认她的身份。
只有菖央才会这么爱哭。
可此时的施晚昭只能远远看着她可怜模样,并不能像往日里那般同她安抚宽慰。
假若早知今日,施晚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她移魂。
现下白白让菖央受罪委屈,施晚昭亦是心生不忍。
而相比于施晚昭的心绪繁杂,一旁的秦芜则满是惊愕诧异。
那个坐在角落的自己是谁?!
“皇后她、她莫非是陛下?”秦芜压低声道。
施晚昭收回心神看向满面忐忑的秦芜应:“是。”
秦芜心想这痴傻女皇该不会在诗宴上闹出什么事来吧?
“那不如把她给……”秦芜暗自做了个手势,想要解决后患。
没想施皇后周身泠然气势迸发,秦芜当即感受到那股蚀骨寒气,呼吸停滞。
“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明白吗?“
“明、明白。”
秦芜在这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心脏都被施皇后狠狠掐住,好似自己的生死只在对方一个眼神之间转换。
好可怕的女人。
而丝毫不知高座之上动静的菖央,眼眸看着陆续备上来的菜肴,腹中亦有些饿了。
菖央习惯的想去拿木勺用膳,可是见周围的人都是执筷,不免停顿动作。
一直以来菖央都不怎么会用筷,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木勺扒拉用膳,至于布菜自有宫人和施姐姐照顾。
菖央探手拿起筷,有样学样的看向她人的动作,虽是有些别扭,却似乎没有从前那般吃力费解。
待三两下捉摸,菖央生起兴致的去夹面前的鸡肉,颤颤巍巍的送入口中,面上显露满足。
“好吃~”菖央没想到自己竟然学会用筷子,满是惊喜,面上跟着恢复几分精神。
可是官员的菜肴都是根据官阶品级而定,样式数目不多,只三两口小碟里的鸡肉都见了底。
菖央执筷无处可用,眼眸张望其他人的席桌,才发现这等明显差异。
宫廷宴会布菜都是有顺序,依次而上自是需要时辰,菖央只能忍着眼巴巴的瞅着那方布菜的宫人。
没想到原本按照顺序布菜的宫人,似是听到菖央的心声,竟然略过其他待诏学士来到这方。
待一道道菜肴备上,菖央还有些不可思议怔怔地问:“都是、我的吗?”
“是的,这是特意给秦大人添置的菜样。”宫人低声应,心间其实也很困惑为何施皇后要突然如此行事。
菖央却没有多想,满面笑容真诚的应:“谢谢姐姐~”
“秦大人,客气了。”宫人迎上这软绵无害的笑,面上禁不住露出羞意。
两人这等“眉目传情”般的模样落在施晚昭眼里全然变了意味。
菖央这般对人直勾勾的笑,无疑是在勾引人。
早知就该让她饿着才好!
原本满是笑容咬住红烧肉的菖央冷不防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寒意,禁不住后背发颤,偏头困惑的看向高座那方的施姐姐。
这下竟是凑巧的迎上冰冷目光,菖央眼眸瞬间亮了亮,可是一想到现下自己是别人的模样,或许施姐姐都不认得自己。
菖央只好悻悻地移开目光,偶尔偷偷去瞧上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没成想施姐姐竟然一直都在看自己,而且似乎很不开心的样子。
等菖央再欲去看时,施姐姐却又移开视线。
错觉么?
待诗宴上歌舞不停,吟诗作对时,菖央已吃饱喝足,无所事事的张望宴会热闹。
因辛太后的喜好,宴会的官员才女争先作诗。
学士们执笔记载,唯恐错漏辛太后赏识文章。
反倒是菖央一点都没意识到职责所在,悠哉的观赏歌舞吃糕点。
平日里施姐姐管的严,菖央现下难得有机会,一时有些放纵。
“嗝~”菖央吃的有些撑时,才消停下来。
诗宴热闹持续到午后,诗词文章更是多达上百篇,直至辛太后喝酒喝的晕沉,宴会方才堪堪结束。
各宫道离行的人犹如长龙,其中不少得到辛太后的赏赐满面春风,只有菖央面上显露不舍并不想离宫。
忽地有一宫人上前来唤:“秦大人稍等,女皇陛下和皇后娘娘有请。”
“看来秦学士真是深谙左右逢源的大道啊。”揶揄的学士再度趁机讽刺。
不过菖央满面笑容却刺的人眼睛生疼,随即步履轻快跟随而去,全然没有受打击的阴霾。
等菖央以为会见到施姐姐时,没想却随着宫人进入长生殿。
待进入大殿,宫人悉数退离,菖央独自坐在熟悉的殿内,有些摸不着施姐姐的心思。
而此时在华容殿的秦芜看向面前的施皇后,再也不复往日里的贪婪觊觎,眼眸里只有无限的畏惧惶恐。
“皇后娘娘是想要将陛下囚禁吗?”秦芜此时一心怀疑施皇后是要谋害皇帝,因此全然没有多想别的可能。
施晚昭探手倒着茶水,神色分外平静,眼眸看向跪坐的秦芜应:“本宫自有安排,你无需多问。”
总归是要给菖央一些苦头尝尝,才能让她长记性。
“是。”秦芜低头不敢再言语,心想看来痴傻女皇活不久了。
待黄昏之际,天色越显暗淡,菖央趴在桌旁昏昏欲睡,心想施姐姐怎么还不来啊?
眼看殿内一点变得暗淡,菖央有些怕黑的想要唤宫人备灯出声:“外面、有人吗?”
可是并没有任何回应,菖央起身试图开门,才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来人啊。”菖央拍打着门窗,面上显露害怕。
菖央一直以来都很怕黑,偏头眼见殿内一点点被黑暗吞噬,禁不住害怕的躲在角落。
也许是疑心生暗鬼,又或者是看花眼,殿内竟然有暗影攒动。
“鬼、鬼啊!”菖央抬手捂住双眼,更是不敢睁开,生怕看见赤面獠牙般的吃人妖怪。
可这暗影的主人纤长而高挑,面容似天上明月,眉眼深邃淡然恍若清风,全然没有半点菖央想象的可怕。
“陛下怕什么?”施晚昭只是想要吓唬她惩戒一番而已,并不想真的把菖央给吓的更傻。
这空荡荡的殿内忽地传来清冽嗓音,让菖央稍稍安心些许,小心翼翼的睁开半只眼张望。
只见暗夜之中亮起一抹光,昏黄烛火摇曳照得施姐姐面容仿佛映上暖霞,分外静美。
“施姐姐!”菖央眼眸露出急切,探手想要去抱抱。
可是菖央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避开了。
“不许动。”施晚昭抬手弹了下她的额前制止动作,目光打量她如今的模样,并不适应这张秦芜的面容身段,自是不想纵容她的亲近。
菖央满是委屈,悻悻的收回手问:“施姐姐、不要菖央了么?”
施晚昭太熟悉菖央的委屈模样,连忙出声:“没有。”
这要是不好好哄着,估计一眨眼她就得眼泪汪汪的流淌了。
果然菖央得了回应,面上收拾可怜巴巴的神情,心急的询问:“施姐姐、菖央变了另一个人,怎么办呀?”
施晚昭淡然的看着菖央面上担忧模样,又想起她先前跟宫人眉来眼去,略显冷淡的出声:“陛下,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菖央摇头诚实的应:“不知道,睡醒来就变了。”
具体怎么一回事,反正菖央是完全不知情。
“是么。”施晚昭故作一幅为难模样,而后慢悠悠的应,“那陛下看来是变不回来了。”
“啊!施姐姐、也变不回来么?”菖央的印象里施姐姐总是很厉害的。
可惜菖央并没有意识到陷害自己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最信赖的施姐姐。
“这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施晚昭见菖央如此说,倒也不急着应答,顾自掌灯,长生殿内陆续变得光亮许多。
菖央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问:“只是什么?”
施晚昭抿唇看着菖央乖巧顺从模样,“残忍”的应答:“陛下要吃斋三月,不得碰半点油腥,就连肉汤都不能吃。”
平日里菖央喜欢吃肉,这要是让她三月荤腥不沾,勉强算是给她一个小教训了。
“陛下,能做到吗?”
“能的!”
这几天菖央每天都胆颤心惊的做噩梦。
现下自然是恨不得立刻恢复原来模样。
“那陛下要说到做到,否则到时施展法术就会失效。”施晚昭虽然有捉弄菖央的心思,不过施法一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上一会的差错还历历在目,施晚昭现下也不敢贸然施法。
“对了,陛下这几日都发生些什么?”施晚昭心里还存有许多困惑顾虑。
菖央有些心急解释着:“菖央变小鸟,女道救了菖央,然后就又变成人了。”
施晚昭有些意外,心想那个女道清渊看来是有些本领,竟然能够破解自己的障眼法。
不知菖央体内的移魂术,女道是否察觉到端倪。
“过来坐下。”施晚昭落于主座,决意要给菖央好生检查一番。
“哦。”菖央顺从的坐在身。
待施晚昭指腹搭在菖央脉间时,忽地皱眉,墨眸狐疑打量眼前人,心想她的三魂似乎齐全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菖央被看的有些困惑出声:“怎么啦?”
“陛下,可曾感受到哪里不一样?”施晚昭顾自收回手,眼眸观察菖央的神态言行。
“什么不一样?”菖央抿唇显露茫然,眼眸看着面前有些冷淡的施姐姐询问。
施晚昭见此,只得自掌心变化出一幅九连环递过去道:“陛下,不如试试?”
以前菖央从来没有解开过这幅九连环。
“好~”菖央双手接过九连环,自顾自的摆弄,动作算不上利索。
可施晚昭却发现她比从前迟缓动作相比,如今已经是很不错的自然。
待寂静殿内响起吧嗒声响时,菖央已然解开两个环,眉眼满是专注掌心的九连环。
不多时又解开三个环,菖央面上满是惊喜,掌上动作越发迅速。
施晚昭更是确定眼前的菖央已经跟最初时的她大为不同。
这种变化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施晚昭都有些不适应。
难道是那女道替菖央施法集齐心魂?
可菖央这一缕爽灵之魂又是从何而得?
这番顾自思索时,菖央手中的九连环已然只剩下最后一个未解。
眼看即将成功时,菖央却像是陷入困境,眉头微皱手心翻转九连环,忽地发出叹道:“哎呀……”
话语落下时,菖央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手中的九连环吧嗒的掉落,双手捧住脑袋痛苦的呓语着:“疼、好疼……”
“陛下?”施晚昭没想到菖央会突然如此反应,探手忙扶住向后倾倒的菖央,“哪里疼?”
菖央疼得面色渗出冷汗,指腹拽住施姐姐的衣裳虚弱应:“头疼、不舒服。”
施晚昭指腹轻点她额前探察,才发现她的一缕心魂似乎有破损毁坏迹象。
菖央疼得受不了,眼眸泛红低声唤:“施姐姐疼、菖央要疼死了……”
这种头疼欲裂的感受愈演愈烈,仿佛像是被铁锤猛烈击打一般。
施晚昭一时半会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见菖央如此挣扎反应,只得点住她的穴位,手臂轻环住她,嗓音轻柔道:“陛下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菖央眼前迅速陷入一片黑暗,隐隐听见施姐姐萦绕耳边轻柔话语,整个人变得就像一团轻飘飘的云,无知无觉。
待那紧紧拽住衣袖的手无声垂落时,施晚昭低头垂望陷入昏迷的人,葱白玉指抚平她微皱的眉头,心想这种心魂损伤的症状一定跟女道脱不了干系。
夜幕无声笼罩住西梁宫廷,仿若巨大的幕布将一切光亮吞噬干净。
而此时颐养宫六皇侯菖仪刚陪同辛太后用完膳,顾自离主殿。
“那秦芜进入长生殿,现下还没出来?”菖仪有些困惑施皇后和菖央的异常行为。
对于菖央的突然正常,菖仪怀疑其中必有蹊跷,可是母后对于鬼神之说如今深信不疑,自己也就不好挑拨。
上一回施皇后能逃脱栽赃陷害,纯粹是恢复正常的菖央护住她。
可菖仪不相信世上真有如此诡异离奇之事。
痴傻十来年的菖央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恢复如常。
这一定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是。”随从应着。
菖仪顾自思量,猜想看来这个秦学士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如若能够借秦学士找到菖央跟施皇后的弱点,兴许就能一击致命。
“派人日夜守着长生殿,只要秦芜出殿,立即抓捕。”菖仪若有所思的说着。
“是!”
宫廷之中危机四伏之时,宫外的清渊面色苍白的醒来,有气无力的看向凑近脸颊的小喇叭。
“小喇叭,我、这是昏了多久?”清渊虚弱的出声。
红尾胖绒鸟担忧的蹭蹭清渊掌心叫嚷道:“啾啾!”
鸣叫声未停,女官从外间入内,手里正端着药汤,满是惊讶的走近说:“道师,您可算是醒了。”
先前大夫诊治病情,女官还以为护国道师命不久矣。
清渊看向出现屋内的女官,有些费力的撑起身询问:“莫非是小喇叭寻你来帮忙?”
女官将手里汤药递过去应:“这多亏秦学士,她让随从寻医,随从查探病情严重便及时通报给下官。”
清渊接过汤药停顿动作,目光看向屋内出声:“秦学士,现在何处?”
昨夜里自己为女皇注入心魂施法,结果忽地晕眩过去。
现下具体情况如何,还不知情。
“秦学士去参加辛太后设的诗宴,现下按理也该出宫了吧。”女官并未上心的说着。
清渊闻声,不禁皱眉出声:“莫非出什么事了?”
“应该不会吧,宫廷之中今日并未传出有什么风声,反倒是辛太后赏赐不少官员。”
“你有所不知,那人并非秦学士而是寄存女皇陛下的心魂。”
女官诧异的看着护国道师,若非她神情严肃,恐怕都要以为她是在同自己说笑。
虽然志怪小说里常有附身鬼魂一说,可凡人并无几人亲眼见过如此情形。
“道师您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此时宫廷之中的女皇陛下心魂另有其人,如果不出差错应当是女皇陛下与秦学士心魂互换,而做法者极有可能是精通道法的施皇后。”
清渊现下非常担心女皇陛下安危,她的心魂现下还不知是否齐全。
再来假若她的身份被识破,恐怕会遭受杀人灭口的危险。
女官被护国道师如此言行说的更是满头雾水。
虽说近来女皇陛下一夜之间恢复心智颇为蹊跷。
可施皇后待女皇陛下向来是体贴入微,实在不应该生起谋害心思。
“道师此事重大,若非有真凭实据,恐怕不能透露风声啊。”女官面露忧虑的说着,心想不管真假,皇室争端旁人都不能贸然掺和,否则会死的很难看。
清渊亦不是当初下山时莽撞无知,自然也知晓此事非同凡响,颔首应:“现下知晓此事的不多,我如今身体抱恙不得行动,还请你务必要及时找到女皇陛下,毕竟她心智情况不明,恐怕容易遭人暗算。”
“您放心,此事下官定然会去尽力查询。”女官起身应道。
“劳烦你了。”
次日大清早女官就入宫查探消息。
一宫卫与女官交谈时提及道:“昨日并未看到秦学士出宫门。”
“什么?”女官心间暗叹不妙,假若宫中女皇是假的,那必然是要杀人灭口。
偌大的西梁宫廷,要想藏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女官一时之间有些担忧真女皇恐怕性命不保了。
而此时被女官忧心如焚惦记的真女皇菖央正躺在床榻睡大觉。
等菖央迷糊睁开眼时,才发现眼前的寝宫并非是长生殿,而是往日里施姐姐华容殿寝宫。
只见殿内香雾缭绕,分外沁人心脾,菖央打着哈欠懒散坐起身,探手撩开纱帐看见迎面而来的施姐姐。
“陛下头还疼吗?”施晚昭手里端着药汤走近落座询问。
菖央摇头应:“不疼了。”
施晚昭将药汤递过去道:“先吃药吧。”
一见到浓稠褐色药汤,菖央面容显露不情愿,却还是听话的探手接过药碗,如临大敌般的喝着药。
“呕!”菖央一口气灌下去,没想到低估药汤的反胃,禁不住作呕。
施晚昭连忙将一颗蜜饯塞进她的嘴里出声:“不许吐。”
好在蜜饯甜腻果香压下不适,菖央乖巧的含着蜜饯,含糊不清的应:“唔、好甜~”
“陛下,那女道对你做了什么?”施晚昭拿起手帕与她擦拭嘴角药渍严肃询问。
菖央不解的应:“什么?”
施晚昭见她一幅不知情模样,看来女道是瞒着她做了法。
现下菖央心魂看似齐全,可是那一缕心魂却像是受到损伤,反而给她落下病症。
昨夜的疼痛就是最明显的反应。
更糟糕的是这种病症很有可能是不治之症,菖央往后可能都要落下头疾。
“施姐姐?”菖央见人一直没反应,凑近的出声唤。
“嗯。”施晚昭回神应。
菖央撒娇的搭在施姐姐手腕亲昵的说:“肚子饿了,想吃面。”
施晚昭有些不太自然的拉开距离,无视她的娇气应:“知道了。”
因着菖央心魂现下是寄存秦芜的体内,施晚昭实在不太能接受。
只是现下也不方便让宫人伺候她。
毕竟西梁皇后私藏一个外朝官员,怎么看都是会引起秽乱后宫的流言。
无奈施晚昭只得亲自去外殿吩咐宫人备膳食。
等尹管事奉上食盒,眼见着施皇后顾自提进内殿,心间不免困惑。
往日里施皇后都不怎么用膳,尹管事还以为是修道辟谷。
今日,倒是反常了。
待内里的菖央正学着用筷吃热乎乎的素汤面时,施晚昭诧异的发现她竟然已经用的很不错。
从前菖央用膳,一向是不甚利索,别说用筷吃面,夹菜有时都是自己代劳。
“施姐姐不吃么?”菖央喝了热汤暖和许多,面容浮现淡红,稍稍柔化原本秦芜阴冷的面容。
“我不饿。”施晚昭探手拿起几本书,心想或许可以试试她的智力,说不定已然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殿内炭火供足,菖央用完早膳,浑身更是暖和。
菖央拿着手帕擦脸,心想施姐姐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热呢。
施晚昭展开笔墨文章,招手道:“过来。”
菖央迈步跟随落座身旁,探手拿起笔。
“我先给陛下念一遍,而后陛下复述一遍。”
“好~”
很快施晚昭发现教菖央念文章,她基本上都能不出差错的复述。
相比于之前磕磕巴巴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怎么啦?”菖央捧着书,还未曾发觉自己的变化,只是感觉施姐姐总是看着自己,不免有些困惑。
“陛下学的很好,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学会自己翻查书籍解惑。”施晚昭站在书架前给菖央挑选些书,好方便她增长见解学识。
菖央双手捧着书,眼看着面前摆放着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书籍念叨:“好多呀、看不完怎么办?”
施晚昭偏头看向快被书籍遮住面容的人出声:“陛下,想要变聪明吗?”
“想的!”菖央双手捧着高耸的书籍诚恳应着。
聪明的,才会更讨施姐姐喜欢。
“那陛下就要看完这些书,不许偷懒。”
“好~”
这方华容殿内的菖央如火如荼的翻阅书籍。
外间仍是阴沉沉,白日里天色灰蒙蒙的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致。
这般过了好几日,菖央都没有出过华容内殿。
而另一方原本在长生殿外蹲守的菖仪人手,自然也是落了空。
“难道秦芜长着翅膀飞了?”菖仪满是费解,更好奇其中缘由,“你们派人分别潜入长生殿和华容殿去探情况。”
“是!”
菖仪就不信查不到半点线索。
清晨早间下朝的秦芜入颐养宫讨好的侍奉辛太后用膳。
对于这位垂帘听政的辛太后,秦芜知晓她的性情。
假若辛太后决意废帝,那多半是无法阻拦,更何况辛太后偏爱幼女菖仪,满朝文武百官都知晓此事。
“陛下,怎么吃的如此素淡?”辛太后抽着神仙散看向菖央的膳食,颇为寒碜。
“回禀母后,您的寿诞将至,如今吃斋念经是为母后向上天及女娲娘娘祈福长寿。”秦芜满是恭敬的应答。
这话语自是让辛太后颇为满意笑道:“陛下,倒是有心了。”
一旁的菖仪眼眸幽幽地看向自己这个大变性情的长姐,心里更是百般怀疑。
“母后多年费心操劳,若是再不用心侍奉,实乃不孝。”秦芜说的是声情并茂,乍一看分外诚恳,可眼眸深处却尽是算计。
辛太后被这一番话说的念想起几分母女情分,禁不住感慨道:“这些年母后为你费劲多少心力,想当初你母皇几度欲废你,何其艰辛。”
“母后受累了。”秦芜挤出几滴眼泪表露愧疚之情。
两人如此一出,反倒是显得菖仪有些不合时宜。
菖仪握紧掌心,隐隐感觉到威胁,眼眸看向母后对菖央的变化,禁不住担忧将来变故。
如果自己没有母后的扶持,论名分出身,夺位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待伺候辛太后用膳入榻歇息,秦芜方才从颐养宫内殿退离,没想凑巧与廊道内的六皇侯菖仪碰面。
两人四目相对,秦芜并无畏惧的出声:“皇妹,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陛下侍奉母后,皇妹自要守候相伴不敢离去。”菖仪打量着菖央颇为尊敬的应话。
“不必拘礼,你是朕的至亲,母后又一向疼你,朕怎么可能因这等小事而责怪你呢。”秦芜对于六皇侯菖仪乖张心性有所耳闻,因此颇为谨慎。
“皇妹多谢陛下恩宠。”菖仪见菖央一改往日仁懦无能,暗叹她心智恢复的如此之快,想来施皇后的术法颇为高深啊。
秦芜浅浅交谈几句,便离了颐养宫。
从宫道乘坐辇车回长生殿,秦芜从前堂入殿,瞥见有宫人搬运废土残件,顿步问:“乔管事,这些是做什么?”
乔管事于身侧汇报道:“陛下,今日内司府派人来修缮宫楼几处破损的院墙。”
秦芜眼眸流转在这些宫人周围,视线落在她们脚下的官鞋,而后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道:“那就好好检查一番,否则若是碰上去年那等的风雪就糟糕了。”
“是。”乔管事如实应着。
随后秦芜进入长生殿内殿,随意落座榻旁,探手端着宫人倒的茶水,回想起那几个内司府宫人的不寻常。
西梁宫廷之中衣物皆有规制,无论是女皇或是妃嫔,又或者深宫女官以及朝堂大臣衣物繁饰都有明显不同。
那几个看似寻常的内司府宫人,官鞋却绣着银丝水纹,虽是样式简便,却也比一般宫人精细许多。
这几个人不是内司府的人,那什么人会需要乔装打扮进入长生殿?
秦芜不免怀疑上回陷害施皇后的人又想故技重施。
看来这回是查清楚的好时机。
午后黄昏之际,那打扮成内司府人手的三两宫人回到颐养宫向六皇侯菖仪汇报。
“主子,长生殿内没有任何蹊跷,而且秦学士并不在其中。”
“你们确定?”
菖仪微重的放下手中茶盏,心想难道秦芜真飞走了不成?
“是,长生殿各处都查了个遍。”
正当菖仪怀疑秦芜可能已经死了的时候。
另一方派出进华容殿的人,却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华容内殿里菖央看书看的有些困顿,见屋内渐而暗淡,探手轻推开一扇小窗。
目光眺望远处天际的晚霞余晖,白鹭齐飞过望不见尽头的宫院消失不见。
没想忽地窗外亭间忽地有人影攒动。
菖央困惑的出声:“咦?”
只见那人影一下没了。
从外入内的施晚昭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近站在窗旁张望的人,“怎么了?”
菖央回头应:“施姐姐有人、那边不见了。”
施晚昭墨眸看向窗外亭园景象,并未看见什么人。
“也许是看错了吧。”说着,施晚昭手里的药汤递过去,“先吃药,待会用膳。”
菖央满是发愁的看着面前的药汤,抬手接过药碗嗫嚅道:“好难喝,可以不喝吗?”
施晚昭挑眉看向她不情愿的模样出声:“可以。”
“真的吗?”菖央眼眸一亮精神焕发。
“当然,不过陛下的头疼将会变得更厉害,甚至会整日整夜的发作。”
“啊?”
菖央这么一听,自然不敢再推托,只得捧着药碗皱眉喝着。
等好不容易药碗见底,菖央张嘴乖巧等着施姐姐投喂蜜饯。
施晚昭探手给她喂了一颗蜜饯,指腹被轻tian到时,不由得一怔。
偏生调戏的人没有半点自觉,反而眉眼弯弯的笑道:“好甜、喜欢!”
“再喜欢也不能多吃,否则该牙疼。”施晚昭顾自拿着手帕擦拭发烫的指间,神情平静从容,墨眸里却掀起阵阵涟漪。
“唔、知道。”菖央含糊不清的应着,“牙齿会掉光光。”
施晚昭顾自转身向内里行进,身旁跟随一只小尾巴亦步亦趋,与此同时伴随着热切目光。
这种被无时无刻注视的感觉,施晚昭并不讨厌,甚至是极为满足的。
待窗旁两人行进内里时,那从华容殿赶赴颐养宫的人正在给六皇侯菖仪汇报:“主子,那秦芜原来正在华容内殿。”
菖仪捧着茶水饶有趣味的抿了口道:“有意思,施皇后竟然养了个小白脸。”
“现下是否告发太后娘娘?”
“不急,上回没能得逞,这回要抓个人赃并获。”
菖仪挥手遣退手下,心想不知此事菖央是否知情。
如果只是单纯的废后,对于菖央并未有多少危险。
必须要抓到更多的把柄才是。
夜幕深深时,秦芜来访华容殿汇报白日异常。
施晚昭落座榻旁,眼眸看向面前的秦芜道:“你说近来六皇侯菖仪派人跟踪潜入长生殿?”
“是,很有可能前些时日巫蛊人偶也是由这个菖仪所为。”秦芜怀疑菖仪可能知晓些什么事,神情有些严肃。
“看来菖仪夺位之心已经相当迫切了。”施晚昭却分外淡然,抬手点起桌旁的安魂香说着。
此时的秦芜却还毫不知情,满是献忠诚的讨好出声:“皇后娘娘,事已至此微臣绝无二心,您能否暂缓体内的妖咒?”
那蚀骨般的寒意简直让人夜不能寐,就连呼吸之间都分外痛苦。
施晚昭目光打量着她,幽幽地应:“好,你且过来。”
“是。”秦芜忐忑的移近着,不敢有半点不规矩,生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可等秦芜忽然之间点住穴位浑身不得动弹时,眼眸顷刻间失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施晚昭指腹直击她的面门,强行取出秦芜的三魂。
上回需要单独秦芜一魂转换,施晚昭才如此小心,可现在只要把秦芜的完整心魂取出即可,自然是下手迅速果断。
眼见秦芜心魂被完整径直取出,施晚昭思量停顿,并未将其毁坏而是装入玉瓶。
不多时,施晚昭从矮榻起身行进内里,探手撩开床榻纱帐看向内里昏睡的菖央,心想但愿这一回可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长夜漫漫,秋风萧瑟,绚烂朝霞冲破天际撒落斑驳陆离的光亮,将整座西梁宫廷照的熠熠生辉。
早间树木枝叶间鸟儿鸣叫声清脆悦耳,华容殿内烛光燃尽,从窗户透进来的光亮犹如一道道金箔撒落满地。
施晚昭侧身静坐在床榻旁看向熟睡的人忐忑出声:“陛下醒醒?”
“唔……”菖央闻声,困顿的挣扎眼皮,并未察觉自己已经恢复原身,嗓音夹杂着闷哑更显娇气的唤,“施姐姐,菖央肚子饿了。”
昨日才吃一天的素,菖央现下就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三个月不吃肉,真难熬啊。
一夜未眠的施晚昭见此,深不可测的墨眸方才似冰雪消融,一寸寸的染上淡黄暖阳光彩,探手轻抚菖央柔顺的鬓角,暗叹看来是她本人无疑了。
那秦芜自从知晓自己的真身,便再也不敢对自己有所觊觎。
更不会像眼前的菖央,竟然敢主动爬进自己怀里不知羞的亲昵撒娇。
真是,过分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