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越发亮堂, 西梁宫廷因昨夜的大火,好些宫殿房屋烧的塌坏,黑黝黝的残迹就像裸露在外的伤疤。
内司府内忙进忙去, 不仅需要配合施皇后要求准确清点损失, 还要为修缮费用重新呈交一笔账目。
至于被关押内司地牢的那位狐妖, 内司府女官们更是议论纷纷。
“从来只听说西梁外面有妖魔鬼怪吃人祸害, 没想如今连咱们西梁宫廷竟然都有妖物,这莫非是不祥之兆。”
“你可别危言耸听,现下西梁宫廷内人心惶惶,再说就算狐妖厉害, 可还不是被抓了。”
外边话语细碎响起,地牢内的清渊同女官隔着牢笼看向面前仍旧是狐身人面的宋妃娘娘。
宋俪匍匐在地似是奄奄一息, 周身皮毛浓密,粗犷的狐身与锋利的利爪让人不寒而栗。
实在很难想象眼前怪物竟然会是孱弱的凡人女子。
“施晚昭要如何处置本宫?”宋俪颇为痛苦的出声。
现下得知自己落得这般模样,恐怕施晚昭早就已经偷着乐了吧。
女官应答:“皇后娘娘仁善,并未下达任何诏令,不过此事已快马加鞭呈书于避暑行宫, 等候辛太后处置。”
“呵!假仁假义!”宋俪呼吸沉重,仿佛身上被安置千斤重石, 全身骨骼疼痛难忍, 甚至每一寸肌肤都在灼烧。
该死的狐妖, 这件隐身披风就像是会蠕动嗜血的妖物, 宋俪明显感觉自己正遭受反噬。
清渊看出宋妃的不对劲, 微微上前观察道:“宋妃娘娘,现在和盘托出, 还为时未晚。”
她身上的妖气,非常的孱弱, 实在不像那夜里的蓝灰长尾狐狸。
宋俪咬紧牙关冷笑逞强道:“本宫的祖母是西梁宰相,辛太后不会敢下死手的。”
“可是宋妃娘娘的脸色很差,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还不是因为这件该死的隐身披风,它就像活物一样的紧紧吸附啃噬本宫皮肉。”
清渊听到话语时不免有些诧异,可见宋妃面色确实不像伪装,便试图抬手去触碰她周身垂落的毛发。
一旁的女官担心的提醒:“道师小心。”
这个狐妖一看就很是凶险,常人哪敢贸然接近啊。
“放心。”清渊食指轻取出一缕狐毛,细细查看,忽地发现狐毛似乎是活的,而且正试图攀附清渊指间,隐有透入肌肤迹象。
清渊皱眉,唇间默念咒语,指间夹住符纸,霎那间,符火亮起,方才将一缕狐毛灼烧干净。
好狠毒的妖术。
女官看的是一脸震惊出声:“道师,方才发生什么了?”
“别靠近。”清渊神情严肃道。
这妖术非同一般。
牢笼内的宋俪看着女道虚弱的出声:“你们要抓的那只狐妖,本宫曾亲眼见过它。”
女官半信半疑的询问:“莫非宫廷内竟有两只狐妖作祟?”
清渊并未贸然应答,神情严肃问:“那狐妖在哪?”
现下清渊有些怀疑宋妃估计是中妖术才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宋俪抿唇狡猾的应:“如果你能解开本宫身上的妖术,那本宫就告诉你狐妖藏匿之处,如何?”
现下宋俪迫切的想要解除身上的痛楚,只能利用女道了。
清渊迟疑的应:“宋妃娘娘所中的妖术,恐怕无解。”
“无解?”宋俪皱眉道。
“这种妖术厉害之处在于会不断吞噬凡人的血肉,并且与其密不可分,若是强行剥离无异于剥皮抽筋之刑。”清渊眼眸看着越发像狐狸的宋妃,略微不忍心,暗想这等妖术对于心术不正的凡人最是致命。
道书记载,凡心术不正者最易招惹妖邪鬼魅,因此师傅教导修道者务必要正心仁善,否则极容易受蛊惑堕落成妖,万劫不复。
“你说什么!”宋俪满面怒容,奋力的试图扑向女道。
可牢笼阻隔宋俪的冲击,接连发出砰砰地撞击声响,而笼外的清渊却岿然不动毫不畏惧。
反倒是女官吓得不轻,后退数步惊叹:“道师、宋妃娘娘好像变得更可怕了。”
“嗯。”清渊的视线落在宋妃越发庞大的狐身骨架,甚至发现她的利爪和獠牙仍在不停的生长,这样下去她会变得越来越像一头妖兽。
直至她完全成为一只失去人性的狐狸,那她就永远都变不回来了。
自幼苦读道书多年,清渊一直都只是听闻这等妖术,却不曾想亲眼所见竟然会如此震撼。
人与妖,往往只是一念之差,故修道,乃修心也。
当初听闻师傅说起时,清渊还颇为不解。
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二者怎可同为一体转换呢。
可现下清渊审视着宋妃,却没有半点办法,本以为修道治妖凶险艰难,没想治人似乎比治妖更难。
“宋妃娘娘越是愤怒嫉恨,体内妖术就会越发容易控制身体血肉,这样只会害了你。”清渊皱眉提醒。
“嗷!”满是不甘的宋俪拼尽全力撞击牢笼,直至力竭才消停些许。
庞然大物般的身躯蜷缩佝偻成一处,宋俪满是无助的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怎么开口说话,惶恐不安的抽泣。
抽泣声凄厉地响彻地牢时,清渊见宋妃逐渐恢复些冷静,视线落在她稍稍消退恢复的面容,心有不忍的移开目光。
一旁的女官被宋妃刚才凶悍可怕的模样吓得还没回神。
“道师,现下估计盘问不出什么东西,不如先离开吧?”女官担心牢笼有些不牢固,小声的说着。
“好。”清渊回神应。
两人一道从地牢出来,外面光亮颇为刺眼,清渊微眯着眼感受到些许暖意。
“啾啾!”突兀一声清脆啼叫声响起,随即响起扑闪翅膀的细索声响。
清渊看着飞落自己肩颈的红尾胖绒鸟,有些意外它的出现唤:“小喇叭,你病好了?”
这几日里小喇叭一直不声不响,更不像从前那般爱跟随自己出门凑热闹,清渊都以为它是病的太严重了。
红尾胖绒鸟傲娇的将毛绒绒脑袋避开清渊探来摸摸的手,激情抗议的叫唤:“啾啾、啾啾!”
昨夜里历经生死逃脱狐妖追捕,红尾胖绒鸟立即去找清渊,谁想到她不在屋院。
而且屋内竟然有一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鸟!
当时红尾胖绒鸟就对着那只鸟狠狠打斗一番,便飞出屋想找喜新厌旧的清渊算账。
结果西梁宫廷太大,红尾胖绒鸟找了好久,所以这时候才找到清渊。
许是啼叫声过于中气十足,一旁的女官实在有些受不住叫声,抬手捂着耳朵退避的说:“道师、这声音如何受的住啊?”
这只鸟的叫声尖锐而透亮,而且气息很长,简直跟喇叭有的一比。
难怪道师会给这只鸟起名为小喇叭,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清渊习以为常的无奈笑了笑,抬手从袖袋取出小块糖递到红尾胖绒鸟面前讨好的出声:“来,吃吧。”
红尾胖绒鸟吃软不吃硬,这才停了叫声,慢吞吞衔住小块的糖含在嘴里,摇头晃脑的表达喜欢。
女官见此叹道:“它,可真像个小孩。”
清渊没好说小喇叭的岁数比两人加起来还要大,掌心继续喂着它又吃了一些,见它肯让自己摸摸,才松了口气。
小喇叭生气是常有的事,不过一般都很好哄的。
两人一鸟离开内司府,有宫卫上前向女官递上信道:“大人,方才收到太后娘娘飞鸽传书的信。”
女官闻声,抬手接过信,挥手示意宫卫退离,方才细细观看。
清渊肩上的红尾胖绒鸟好奇的探着头脑偷窥,女官偏头对上毛发靓丽的鸟头,只见它若无其事的转过脑袋,全然没有半点尴尬。
这只鸟,有时挺古怪瘆人的。
“怎么了?”清渊见女官看着小喇叭,出声问。
女官将信收起应:“方才收到信,太后娘娘听闻女皇陛下遇刺决定提前回宫。”
看来是昨夜西梁宫廷种种变故,让宫外的辛太后觉察到不安全了吧。
女皇陛下遇刺一事,若背后有朝堂势力图谋不轨,那必然会招来一场血雨腥风。
清渊并不懂宫廷风云,顾自移开目光看向内司府牌匾出声:“那太后娘娘会怎么处置宋妃?”
“这就很难说了。”女官思量的应答,“宋妃母家在朝堂势力不小,其祖母又身居宰相要职,辛太后应该会酌情考虑。”
只是这等骇人模样,通常为避免丑闻,大抵会被终生关押拘禁吧。
虽是可怜,不过若是换作旁人与妖邪沾染关系,那定然是会被处死以安民心。
当然这些话,女官适当的隐去了。
“那就好。”清渊回过头,心想如果方才宋妃所言非虚,那真正的狐妖仍旧藏匿在西梁宫廷伺机而动。
不过现下清渊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更何况还有诊治都城百姓治蛊的要事需要分心。
西梁国乱象频出,实在是超出清渊的设想。
但愿狐妖能够暂时收敛,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至于黑雾大妖,清渊还没有探查到半分存在的迹象,不由得怀疑或许早就离开了吧。
这般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从避暑行宫回都城的辛太后,因行途缓慢,所以耽搁些时间。
女皇陛下遇刺不便露面,便由西梁宫廷各院妃嫔随同施皇后在宫门前等候迎接,王公大臣以及四位皇侯和皇侯妃亦早早露面。
虽说日头已不复盛夏炎热,可一行人从卯时等到巳时,难免会有些心生埋怨。
“这太后娘娘到底什么时候露面啊?”
“谁知道呢,腿脚都酸软,还不得歇脚,真是受累。”
“可别说了,小心不敬。”
话语声,细碎的响起,而后又在人群中归于平静。
如今四位皇侯与辛家女都已陆续完婚成亲,只不过站在一处,大多显得貌合神离。
大皇侯菖瑰目光掠过身旁招摇装扮的大皇侯妃,目光直白的看向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施晚昭。
这些用鲜艳夺目的簪花和珠宝金钗精心打扮的妃嫔和皇侯妃子们反而衬托的一身薄蓝水莲绣纹长裳的施晚昭清雅绝尘。
哪怕她的眉目间冷淡而无情,却分外勾人心魂,那墨色眼眸里平静而空无,好似世间万物都入不得她的眼。
清傲至极,菖瑰想起当初被拒绝的难堪情形,不由得愤愤的移开目光。
现在自己已经有近万名精心训练的蛊民,只要寻到合适的时机,必然能够将辛太后一党赶下朝堂,到时皇位唾手可得。
施晚昭,她总归是属于自己的。
而不远处的二皇候菖茉则精神困顿连连打哈欠,昨夜里跟爱妾吸食神仙散厮混到天亮,现下眼底淡青色厚重明显,一幅萎靡不振模样。
“二皇侯,看来昨夜又去哪院偷情去了不成?”二皇侯妃满是鄙夷道。
“咳咳、没有没有。”二皇侯菖茉一改往日不羁放纵模样,满是顺从的应承。
没办法,这个名义上嫁给自己的辛家女,实际上就是老狐狸辛太后派来看守自己的眼线。
而且这辛家女竟然惯会些武术,尤其是长鞭用的十分厉害。
若是惹了辛家女不高兴,难保不准会招来一顿暴打,更别提还有她背后虎视眈眈的辛太后。
所以菖茉不得不低头做人,平日里尽量不带美人儿回主宅,只求不招惹这位姑奶奶,以免多生事端。
“那就再好不过了。”二皇侯妃轻蔑的移开目光,心里实在半点都瞧不上这个无能草包。
两人的言语神态悉数落入三皇侯菖艾眼中,不紧暗叹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辛太后赐婚的辛家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三皇侯菖艾亦是有所体会,目光轻转看向身侧三皇侯妃。
自从成婚以来,这位性格怪异的皇侯妃还是第一次在白日里露面。
乍一看,肤色苍白如纸,全然瞧不见半点血色,可那唇却因胭脂而显得分外艳丽,如此对比更显违和。
“三皇侯,有事?”对方嗓音生疏而僵硬,就像是漠不关心的陌路人。
不过说起来两人本就不相识,自然没多少情分,哪怕成婚亦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无事,只是觉得皇侯妃可能会身子不适,是否需要稍事休息?”三皇侯顾自收回思绪询问。
自己这位皇侯妃身子似乎这阵子起不太好。
不过因两人分院而居,所以菖艾并不知详情,只以为她是生病或是癸水缘故。
“无妨。”三皇侯妃目光迎上眼前温文尔雅的三皇侯,看似平和的眉眼里尽是防备与谨慎。
这幅身子才占据不久,若是一不小心露出马脚,很容易被她发现异常。
“那就好。”菖艾浅浅应答,便不再多问,自顾移开目光。
三皇侯妃眼眸却浮现隐忍不发的杀意,暗叹真不愧是狗皇帝的女儿,看来惯会虚情假意。
只可惜自己早已经识破西梁皇室的丑态,非要让她们一个个偿命不可!
清风徐徐而来时,宫门外隐隐瞧见翻涌的旗帜,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由远而近,将众人不一的心绪齐齐招回。
“参见太后娘娘!”
乌泱泱的一群人犹如潮水般跪拜,车马内的辛太后由宫人搀扶缓缓下来,目光巡视众人,落在为首的施皇后出声:“平身。”
“谢太后娘娘。”
一行人随行入西梁宫廷,而后方才离宫。
颐养宫内辛太后独留下施皇后,抬手端起茶盏浅饮,神情严肃道:“本宫不在的时间,宫廷发生不少的事啊。”
施晚昭听出辛太后的责怪之意应:“失察之罪,请太后处置。”
“罢了,陛下现下情况如何?”辛太后瞧着施皇后如此顺从反应,心里倒没那么迁怒,便话锋一转的问。
毕竟辛太后一向很喜欢施皇后温婉知礼的性子。
更何况大火,刺客,还有那宋妃狐妖怪事,这一桩桩的蹊跷事,恐怕真跟施皇后没有什么关系。
“谢太后,陛下正在卧榻休养,目前并无大碍。”施晚昭很清楚辛太后对自己最赏识的就是顺从,自然只能配合应答。
“那刺客抓到了吗?”
“暂时未有消息。”
对于宋俪的刺杀,施晚昭选择隐瞒,因为只有菖央颇为离奇的一面之词,恐怕辛太后并不怎么相信。
再来由自己亲口说出,难免会让辛太后怀疑自己有意陷害宋俪。
辛太后皱眉沉声道:“必须尽快抓到刺客,否则天下真是要反了!”
前阵子避暑行宫的刺客就已经搞的辛太后颇为恼火,现下又得知刺客竟然胆大妄为的入宫刺杀,心里顿时火冒三丈。
此时若是不着力打击嚣张势力,恐怕朝政上还不知要闹出什么风波。
“宋妃狐妖一事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辛太后心情不太好的询问。
这个宋俪,真是一刻也不安分,辛太后实在是后悔当初选她入宫为妃,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施晚昭出声道:“此事很是古怪,具体详情暂时未知,护国道师主要负责收妖,宋妃亦是由道师抓捕于内司府牢,现等候太后查询处置。”
本来不信鬼神之说的辛太后见施皇后说的如此避讳,禁不住想起当初夜间行刺的稻草人,只得谨慎出声:“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本宫一道去内司府牢审查一番。”
“是。”
施晚昭本就想去内司府牢查问宋俪,只不过因着辛太后突然回宫,而停了动作。
一行人来到内司府牢,昏暗的牢内仅有些许天窗和烛火照明,全然不如外面白日光亮。
辛太后有些不适内里长年阴暗潮湿的气味,抽出手帕捂鼻,行进至牢内深处出声:“宋妃人呢?”
本就有些年岁,再加上牢内昏暗,所以辛太后并未看清内里骇人光景。
“嗷!”突兀一声似是野兽嘶吼声低吭地响起时,庞然大物的身躯缓慢移动,茂密毛发遮掩宋俪大半恐怖面容。
“啊!”辛太后仍旧被眼前这幅妖兽模样吓得禁不住失色,整个人向后退避。
“太后娘娘小心。”好在随行的王管事及时搀扶,才不至于跌倒失态。
辛太后惊魂未定的不敢相信眼前景象,偏头看向神情分外平静的施皇后道:“皇后,这、这真是宋妃?”
虽然辛太后一向不喜欢宋俪的性子,但她的模样身段从前也算是出落的标志。
好好的一个名门闺秀,怎么会变成一个爬行的狐妖了?
施晚昭淡然的迎上宋俪怀恨的目光,悠悠的出声:“是的,道师亲自抓捕宋妃,并且有不少宫卫宫人目击宋妃伤人。”
“嗷!”牢笼里的宋俪闻声,再次愤怒的撞击牢笼,恨不得咬死眼前的施晚昭。
可越愤怒,宋俪就变得越来越瘆人,就连面容亦变得狰狞。
辛太后全然不见先前开始的尊容,满面难掩畏惧,后退出声:“她、要做什么?”
整座牢内充斥着低吼撞击声,那坚硬的护栏都好似纸片般渐而变得弯曲,就连王管事都有些害怕。
可施晚昭却镇定自若的并未退离半分,轻转袖中手指,墨眸犹如深渊般凝视宋俪的疯狂出声:“宋妃,现下神智失常,已经完全变成吃人喝血的妖兽了。”
语毕时,原本还在撞击牢笼的宋俪,忽地心口感觉到剧烈疼痛,随即身段抽搐的轰然倒地。
辛太后等人见此反倒松了口气,牢内恢复死寂,只余宋俪痛苦挣扎的低沉气息。
“妖邪,竟然如此厉害,那她岂不是没救了?”辛太后掩饰不住嫌弃厌恶的说着。
西梁宫廷出现妖邪一说,本就有损皇家威严,更别提宋俪还是后宫妃嫔,现下变成嗜血伤人的妖兽,决不能再让她露面丢人现眼。
施晚昭眼眸轻转,淡漠的应:“这就要看道师的本领如何了。”
现下宋俪这等模样,杀了她反倒给了一个痛快。
施晚昭已然看出宋俪所种妖术之厉害,想来时日拖的越久,她就越痛苦。
这样,似乎挺好的。
辛太后看了看倒地的宋俪,厌恶的移开目光道:“此事日后再议,本宫乏了,先回颐养宫吧。”
若不是顾忌宋俪母家的存在,辛太后恐怕会直接派人杀了宋俪,绝不可能还会留着这等怪物苟延残喘。
“是。”施晚昭见辛太后匆匆离开,并未跟随离去,而后缓缓将视线看向虚弱不堪的宋俪,幽幽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我没有痛下杀手?”
“你、你杀不了我,否则宋家不会放过你。”宋俪虚搭着眉眼,满是不甘的愤愤望着犹如清秀白莲般的施晚昭,自己如今都成一淌烂泥,可她却像高高在上的仙人冷眼旁观。
真是可恶!
施晚昭神情泰然自若的应:“错了,因为你的死不足弥补菖央那夜受到的伤害,痛苦的折磨往往比死亡要更难煎熬,你身上的妖术刚才被我强行催化,从此刻起你每呼吸一次,心肺之间就会遭受寒刃刀刻一般的疼痛。”
施晚昭饱受极寒之苦,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种难熬的滋味。
宋俪尤坠寒窟不敢置信的看着施晚昭,目光迎上她冰冷的眼时,忽然想起自己当初在黑雾之中看见那双阴鸷眼眸,顿时满是绝望,咬牙切齿道:“你、才是妖!”
原来并非施晚昭跟妖邪勾结,那时黑雾里的妖邪本就是她!
“现下你我对比,恐怕你更像是妖才对。”施晚昭冷漠的打量宋俪的变化,她的面容极具狰狞,獠牙越发突兀,凹陷的眼眸里布满仇恨不甘,早没有半分凡人的心性。
真是讽刺,凡人畏惧厌恶妖邪,却能因私欲贪念堕落成妖。
“那晚你若是不伤害菖央,或许我都能给你一个痛快。”
“呵、菖央要是知道你是个恶毒的妖妇,肯定会厌了你!”
宋俪齿间满是鲜血,呼吸之间满是白雾,愤愤不平道。
施晚昭墨眸难得显露几分不悦,顾自转身离开牢内,掌心微握紧时,身后清晰传来宋俪痛苦的挣扎哀嚎。
而施晚昭眉目神情恢复淡然从容,仿若不曾置闻,只是掌心松开时,那身的痛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尽的哽咽。
这种折磨给宋俪带来的痛楚,只不过是她伤害菖央的开始罢了。
此后她的五脏六腑将会因持续遭受伤害而一直流血不止,直至她活生生的疼死为止。
至于刚才宋俪刺耳的话,施晚昭平复心境的想,菖央真会如宋俪所说的那般厌了自己么?
从内司府出来,施晚昭周身沐浴暖阳,心思婉转万千。
或许,会的吧。
到那时,自己会怎么处置菖央呢?
施晚昭坐上辇车回到华容殿,心间仍旧思索不出结果。
从华容外殿进入内里,施晚昭视线落在榻上昏沉小睡的人,竟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菖央将来要是厌了自己,那就将她彻底制成一个听话而精美的术士人偶。
如此一想,施晚昭心绪渐而平和,侧身落座榻旁,视线从菖央的清秀眉眼移至挺巧玉鼻,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光是看着至少也是赏心悦目的。
当然施晚昭还是希望菖央不要变成宋俪所说的那般模样。
至于为何不想,施晚昭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习惯菖央听话顺从的讨喜模样吧。
若是菖央忤逆不从,那她跟那些凡人就没有半点区别,或许也就不讨喜了。
“唔……”睡梦中呓语的菖央,朦胧的感受到似乎有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菖央眼眸涣散的睁开眼,看向榻旁的人,嗓音略带些许虚的出声唤:“施姐姐、回来好晚呀。”
大清早菖央就见施姐姐离开内殿,先前想等人回来,结果一直没见着人。
施晚昭迎上菖央软绵目光柔和出声:“嗯,今早太后回宫时辰晚了,方才又有别的事,所以耽搁了。”
“这样啊。”菖央养伤躺在榻上,浑身没什么力,连带说话亦平日里少了几分生气。
“陛下,有没有按时吃药?”施晚昭搀扶菖央背靠软枕起身,抬手替她理了理垂落身侧的青丝露出姣好面容。
现下的菖央较之初见时面容稍稍褪去稚嫩,好似枝头青涩的青梅,渐而成为散发初熟的果香。
并非甜腻不适,反而更容易勾起食欲。
菖央如实应:“有的、还有酥糖吃。”
“真乖。”施晚昭知晓菖央怕苦涩的药汤,所以才破例给她一些奖励。
突然被夸的菖央眉眼弯弯的露出笑,病弱的面容看起来更显她娇弱怜人。
“酥糖、还有么?”菖央天真的询问。
“恐怕不行,除非陛下想再多喝几碗药汤。”施晚昭看出菖央的贪嘴,并不打算纵容她。
这话一出,菖央想到苦涩浓稠的药汤嘴里就止不住的泛苦,顿时打消讨要酥糖吃的心思了。
“啊、那不要酥糖了。”菖央摇头说着,“药、不好喝的。”
施晚昭抿唇忍笑的看着她对药汤抵触模样,心知她多半是喝药喝怕了。
“那等陛下养好身子,我再给陛下准备特别一份礼物如何?”
“什么礼物?”
“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对陛下而言是件好事。”施晚昭暗想如果能够寻到合适菖央的心魂,兴许能治她迟缓痴傻病症。
这对自己虽然有些风险,不过菖央心智恢复正常的话,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期待,很少见的出现在施晚昭的思绪之中。
这感觉大抵就像是看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若是能开的灿烂些,自然也是好的。
当然如果菖央不听话,施晚昭也会亲手用剪子修剪到她规矩为止。
更何况只有菖央三魂齐全,自己才能使用妖术更长久的控制她,现在的她太容易被旁人利用挑唆,反倒是个麻烦。
正当殿内安静时,忽地殿外响起的尹管事汇报声:“皇后娘娘,六皇侯请见探望陛下。”
施晚昭收回思绪,有些意外六皇侯的突然来访。
这个菖央的亲妹妹,在施晚昭的印象之中是一个并不怎么亲近菖央的存在。
“陛下,想见六皇侯菖仪吗?”施晚昭偏头询问,若是菖央不想,那就随便寻个理由打发走就是了。
菖央并未多想,只是听见妹妹来了,点头应:“想的。”
施晚昭这才对外边的尹管事出声:“那就请进来吧。”
“是。”尹管事应声,而后去外殿。
不多时,脚步声临近,六皇侯菖仪从外殿行至内里,视线先是落在寝宫榻旁的施皇后。
对于这位在宫廷中以仁善传闻的施皇后,菖仪的印象却并不怎么好。
倒也不是因什么具体事宜不合,只是直觉施皇后并不如传闻那般好对付。
自己一向刁钻古怪的母后,竟然都会因施皇后的恭顺,而对她多加赞赏。
想来,绝不是简单的性子。
“皇妹参见女皇陛下,皇后娘娘。”
“六皇侯请起,来人,赐席备茶。”
施晚昭代为出声应答,指腹正从一旁画集挑选菖央爱看的连环画集,并不怎么关注菖仪的存在。
这方宫人备上席桌茶水糕点,退避离殿,菖仪落座,并未碰茶,目光继而看向榻上面色苍白的菖央,暗叹她可真是命大。
刺客,怎么就不把她一刀捅死呢!
“听闻陛下遇袭重伤,所以母后特意让皇妹来探望。”菖仪收拾着心思,言语里无不尽尊敬姿态。
施晚昭翻开画集放置菖央面前,轻描淡写的瞧了眼菖仪的言行举止。
这个仅仅十五岁的六皇侯,言行举止竟出奇的世故圆滑,菖央脑袋要是有她一半的聪慧,估计也不会受宋俪迫害了。
“阿嚏!”冷不防被比较的菖央,突兀的打了个喷嚏,心间满是困惑。
这会,明明也不怎么冷啊。
施晚昭闻声,抬手铺开一方薄毯裹住病弱的某人说:“陛下身子不太好,恐怕需要养些时日。”
“方才皇妹特意带来些人参灵芝,希望陛下早日病愈。”菖仪见施皇后对菖央的细致照顾,不免有些意外。
菖央不过是一个痴傻儿,以施皇后样貌性情,怎么看都不可能真与菖央白头偕老。
政治联姻,在皇家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利益关系罢了。
菖仪自小见母后和太上皇有过数不尽数的争执不合。
明明双方都对彼此恨之入骨,又不得不因为各自利益而互相利用。
当初皇太女位的争夺,更是一度让母后和太上皇剑拔弩张。
所以菖仪从心里恨着所有人,不仅是对自己冷漠无情的太上皇,还有为家族利益而利用自己的母后。
至于菖央,菖仪又是愤恨又是嫉妒,愤恨她的痴傻无能,让母后为她费尽心思,嫉妒她的出生轻而易举获得所有的地位与关注。
自己不过是母后寻求的替代品,长年的苦读隐忍,不过是为接任她的位置做准备。
可菖央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当上西梁女皇,自己竟然要向一个痴傻儿下拜称臣,真是不甘。
“六皇侯有心了。”施晚昭感觉到菖仪的目光时,偏头看了过去。
菖仪收敛眸中恨意,故作随和道:“无妨,陛下身子不适,朝政国事恐怕一时半会亦不能主持,母后特命皇妹协理朝政,往后陛下就可安心养病了。”
“那就有劳六皇侯了。”话语落,施晚昭这才看出菖仪几分夺位的心思。
她面上言语故作尊敬,实则半点都不顾及跟菖央的姐妹情分。
这般年岁,野心就已经藏不住了。
不知向来重权的辛太后对菖仪的野心是否明了呢。
而一旁的菖央并不懂两人话语里的试探,目光直直看向摆放在菖仪面前的糕点,有些移不开眼。
本就因养病的缘故,并没有多少胃口,再加上连日服用药汤,导致菖央总想吃些甜点。
可施姐姐奖励的酥糖至多不过拇指大小的份量,只简单含一会就吃完了。
“糕点、妹妹不吃么?”菖央见菖仪不曾碰糕点,好心的出声。
平日里施姐姐都不会让人备这么多糕点给自己吃呢。
菖仪微迟疑不语,视线看向菖央出声:“多谢陛下,不过皇妹来时用过膳,现下吃不下了。”
“哦。”菖央怪可惜的看着被冷落的糕点。
施晚昭哪能不明白菖央的贪吃心思,看着她眼眸里的执着,抬手不动声色的捏了下她的手出声:“陛下,饿了?”
“嗯。”菖央现下身子不好,吃的没有往日里的多,肚子里大半都是药汤,胃口也渐不如从前好了。
现下听到提及询问,自然有些想吃东西了。
施晚昭见此说:“那就吩咐尹管事安排用膳。”
说着,施晚昭看向菖仪,顺势下逐客令,“陛下体弱,六皇侯可还有事?”
菖仪见此,自不好多留,缓缓起身行礼道:“那皇妹就不叨扰,先行告退。”
“来人,送六皇侯。”
“是。”
待内殿里落得安静时,宫人们撤下席桌茶水,自然那一盘盘糕点跟着消失在菖央的视线之中。
施晚昭抬手轻刮了下菖央的鼻头,勾回她些许目光出声:“陛下身子不好,现在不能贪吃甜腻食物,饮食易为清淡滋补,否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菖央见施姐姐奉上药膳,一方小桌上,大多是些汤汤水水。
不过好在菖央不挑食,小口的喝着人参乌鸡汤,倒也解了几分馋。
“陛下知道菖仪方才为什么不吃糕点吗?”施晚昭手握瓷勺喂着她喝汤吃肉,回想先前菖仪僵硬说辞,自顾出声。
菖央应着刚才听到的回答说:“妹妹说、吃过了。”
“可菖仪连茶水都没碰过一口。”施晚昭见菖央未曾怀疑半分,便指明说着,“也许她是怕糕点里有别的东西吧?”
“别的东西、是什么?”菖央咬住软烂脱骨的鸡肉,完全不理解施姐姐的话语。
“没什么,只是觉得菖仪似乎对陛下很是防备。”施晚昭见此,自然也不指望菖央能够听懂自己的话外音。
不管如何,既然菖仪已经表露出夺位的心思,那无疑就是菖央的阻碍。
而菖央的阻碍,必然也是施晚昭的阻碍。
本来辛太后掌权就很不利于菖央,现下又冒出一个野心勃勃的菖仪,反倒给施晚昭一个可乘之机。
“防备?”菖央有些疑惑,细细咀嚼鸡肉,眼眸看着不语的施姐姐,“妹妹、不喜欢菖央笨的。”
从前菖仪就不怎么喜欢跟菖央玩,当初菖央还因此而难过大哭呢。
施晚昭心想能让迟钝的菖央都如此直白感受到菖仪的不待见,那想来菖仪私下里对她确实是不如表面上的尊重。
否则菖央这么一个傻乎乎的性格,应当是很容易被糊弄欺骗。
“陛下,以后会变的很聪明。”施晚昭指腹轻触她沮丧的眉头,满是认真的说,“我可以向陛下保证。”
当然此时的施晚昭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将会给自己和菖央带来完全意想不到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