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从华容殿离开的三位妃嫔还未分道。
没想长生殿宫人忽地行至这方急忙唤:“辛妃娘娘, 陛下正寻您呢。”
辛荟一听,心间知道这位女皇寻觅自己的原因。
昨夜辛荟故意留下故事的诱饵,想来是女皇按耐不住好奇想要提前听故事了。
“那妹妹就先告辞了。”辛妃对着赵妃和宋妃出声, 而后随同长生殿宫人走去另一方。
宋俪禁不住阴阳怪气道:“这个辛荟真是好手段啊。”
赵斐看乐子的望向宋俪出声:“是啊, 或许荣安宫很快就要换主了吧。”
“你!”宋俪没想到赵斐竟然如此言行, 不免有些气恼。
“不必紧张, 我可不是奔着女皇陛下而来。”赵斐玩味的笑了笑,目光看向华容殿匾额,妖娆移动身子顾自先行离开宫道。
宋俪有些意外赵斐的话,心想进宫选妃不是为女皇, 哪还能为谁?
说起来,听说这个赵斐曾经跟二皇女菖茉来往密切, 想来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另一方回到长生殿的辛荟看见早已捧着连环画集等候的女皇出声:“陛下,有事召见臣妾?”
菖央抬手拿了颗酸梅塞进嘴里,有些含糊不清的应:“嗯,快来讲故事吧。”
“是。”辛荟迈步缓缓上前落座,暗叹她如此痴迷听故事, 恐怕得多备些才是。
午后黄昏时辛荟说的口干舌燥,低头抿了口茶水, 余光瞥见因为听故事而眼眸泛红的女皇, 不免有些意外, “陛下, 怎么了?”
菖央面上耸搭着眉头, 抬手用衣袖轻柔擦拭眼角的泪,鼻音略重的说:“好可怜的小鹿, 它被坏人害死了。”
辛荟没想到女皇会因为故事而感动落泪,只得出声安抚:“夫诸是神兽, 只要它的心脏没有被凡人取走就不会死的。”
“真的?”菖央眼眸升起希望的询问。
“嗯,传闻夫诸的鲜血浸透大地,连同血肉亦一并融入山川河流,最终真正成为一方神灵。”辛荟编织谎言说着。
心想夫诸最后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凡人就上前取出它的心脏献给大王,而后瓜分它的血肉,哪里还会有什么活着的机会呢。
菖央却不会细想,面上露出欢喜的庆幸道:“真好。”
辛荟不由得松了口气,视线看着她为一直神话里的妖兽而上心担忧落泪而泛红的眼眸,心想女皇虽痴傻了些,但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若是生在平常富贵人家,或许能得一生无忧。
可惜争权夺利的皇家,这等心性注定坐不稳皇位。
难怪辛弥主妻不肯让自己的嫡系女儿入宫,反而让庶女辛荟入宫为妃,估计是早就有所察觉。
辛太后垂帘听政越久,女皇的权利就会越微弱,她也不过是傀儡罢了。
“天要黑了。”辛荟回过神起身,抬手掌灯,长生殿内陆续亮了起来。
菖央偏头看着一身花青色玉兰纹饰夏裳的辛妃,心间觉得她跟施姐姐某些地方很像。
不过辛妃身段比施姐姐稍矮了些,而且面容体态比施姐姐瞧着更显圆润饱满,整个人看起来比施姐姐平易近人。
这么一对比,菖央更是想念施姐姐禁不住低低叹了声。
“陛下,怎么了?”辛荟闻声走近询问。
菖央沮丧的应:“菖央想施姐姐了。”
辛荟乍一听,有些懵。
不过细想女皇的话语神情以及言语里提及的姓氏。
不难怀疑是华容殿那位皇后,施皇后年长女皇,两人私下以姐妹相称不足为奇。
更何况昨夜里女皇就曾提及想去华容殿,现下想的恐怕只有施皇后了。
从入宫以来辛荟就听闻女皇跟施皇后形影不离,整日不回长生殿,基本都是住在华容殿。
想来这也是辛太后昨日当众宣布施皇后养胎女皇回长生殿的原因吧。
施皇后独宠后宫,对于辛太后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年辛太后并不是太上皇结发姻缘,可后来仍旧成为主妻正宫。
所以哪怕施皇后是当初太上皇赐婚明媒正娶的皇太女妃,一旦辛太后不乐意,如今照样可以废后提立自己。
当然辛荟并不认为辛太后只是好心提携自家人,因为清楚的知道辛太后对于权利的贪婪,所以明白自己也只不过是一颗摆布的棋子罢了。
想来施皇后亦是明白辛太后的威胁心思,所以对于自己入住长生殿服侍女皇才表现的如此宽和得体。
只是可怜痴傻的女皇,全然不明白其中的险境。
“陛下,为什么突然想施皇后?”辛荟有些好奇女皇跟施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
毕竟施皇后是辛荟少有的看不出半点心思的人。
可是辛荟并不觉得施皇后跟女皇一般心无城府,相反更隐隐感觉施皇后就像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让人好奇,却又敬畏的不敢有半分动静。
说来奇怪,辛荟觉得辛太后都没有施皇后这般强大气场,犹如暴雨前乌云压顶让人透不过气了。
光是回想今早请安的场面,辛荟回想起来仍旧觉得有些不适,自然更是好奇女皇怎么会如此黏着那位冷清淡漠的施皇后。
难道是无知者无畏?
又或者两人真暗有情愫?
菖央眼眸轻眨,不假思索的应:“不知道,就是想看看施姐姐。”
自从两人成婚至今,菖央早就习惯跟随施姐姐同进同出。
现下突然间的分离,让菖央特别的不喜欢,连带吃饭睡觉都有些不踏实。
辛荟听着这不算回答的答复,暗叹看来自己想多了。
就算寻常世家姻缘大都是各过各的,更何况皇宫之中的联姻,真情实感更是奢望。
再来女皇痴傻多年,心性犹如稚子孩童,常人怎么可能对她生出几分旖旎心思呢。
“这样啊,陛下不如明日去长生殿看望施皇后?”辛荟提议的说着。
菖央眼眸一亮询问:“那可以跟施姐姐一块睡吗?”
辛荟意外的看着女皇颇为期盼模样,脸热误会她的心思应:“这个恐怕不行,施皇后如今养胎多有不便,更何况太后娘娘下令不许陛下留宿华容殿。”
“哦,母后会生气的。”菖央眼眸迅速暗淡了下来,眉眼可怜的耸搭。
辛荟见着都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自然不好说出更伤她心的话。
其实施皇后完全可以来长生殿探望女皇,毕竟辛太后只是下令女皇不得留宿华容殿,但从来没有禁止施皇后半步诏令。
可是按照施皇后的沉稳心性大抵是不可能违背辛太后的心思吧。
而且施皇后都已经有身孕,更不能太纵容女皇了。
于是辛荟只得拉开注意出声:“不如再给陛下讲两位仙子私奔的故事吧?”
“好~”
这夜里用完晚膳,刚入戌时的夜,皇宫内就已经是一片漆黑。
辛荟独自在长生殿庭院内独饮解愁,视线望向月夜下看不见尽头的宫墙,心间无尽感慨。
这会宫墙外面的都城,应当还是灯火通明的热闹地。
可宫墙内里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一想到往后此生大半光阴都要如此,谁能心甘情愿呢。
“哎呦~”忽地一声懊恼声响溢出。
辛荟心生警惕的出声:“是谁!”
宫中规矩戌时一刻就要熄灯歇息,长生殿内不应该有如此不受规矩的宫人?
没想那方鬼鬼祟祟的人竟然乖巧的闻声应答:“别、是菖央。”
菖央从角落里冒出身,一时有些害怕的紧。
“陛下?”辛荟看着面前单薄内裳的人着实是有些意外,“这么晚陛下要去哪?”
“想去见施姐姐。”菖央指腹捏住一角衣裳紧张的说着。
上回乔管事带菖央去过一趟华容殿,可惜菖央根本没记住,结果连长生殿都没出去就被发现了。
这话说的辛荟有些吃惊,目光看向面前怯懦的女皇,心想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施皇后。
所以哪怕违背辛太后的命令,女皇都想着偷偷出一趟华容殿。
只是辛荟并不打算冒着风险做好人,毕竟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贵家庶女,若是犯了错会连累宫外的母亲。
“陛下,回去吧。”辛荟淡淡地劝说。
深宫内院里耳目众多,痴傻女皇夜间偷出长生殿,辛太后必定会知晓的。
菖央本以为面前看起来温柔的辛妃会帮自己的。
“为什么?”菖央失落的出声。
为什么大家都不想让自己去见施皇后,母后如此,乔管事也是,就连讲故事的辛妃也不肯答应。
辛荟只能如实的应:“因为陛下一旦违背命令进入华容殿,辛太后不仅会处罚陛下身旁的宫人和臣妾,连带着华容殿内的施皇后也会受牵连处罚的,陛下明白吗?”
菖央眼眸满是郁闷难受,却不知该如何疏解。
因为听到处罚二字时,让菖央想起幼年时母后的责罚禁闭画面,不由得惊出满身冷汗。
一阵温热的夜风袭来时,菖央却觉得周身有些过于寒冷,勉强的回了心神。
施姐姐那么好,不该被自己害的担受处罚。
“嗯,明白了。”菖央低垂脑袋转身兀自往长生殿寝宫走去,夜风晃动她的明黄内裳就像无依无靠的残叶,无力自持,任由大风高高捧起,而后跌落深渊。
辛荟本以为痴傻的女皇会固执纠结,没想到她却很是顺从的改变了心思,不由得升起几分可怜。
一国握有至高无上权利的女皇却连结发妻子都不能见,这算什么女皇呢?
只不过辛荟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比女皇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得打消旁的怜惜念头。
这夜里相安无事,天光微明时,光亮缓缓透出云层,朝霞绚烂而璀璨。
将这古老悠久的西梁宫廷每一处都照的散发着金光,不遗余力的驱散漆黑灰暗的寒雾。
早间的长生殿内分外寂静,只有准备伺候女皇更换朝服参加早朝的贴身宫人忙碌不停。
“乔管事,陛下像是发热了?”一宫人急切的汇报。
“快去请太医。”乔管事探手撩开垂落的纱帐,忧心忡忡的张望榻上神志不清面色苍白的女皇出声。
“是!”
宫人们慌张的躁动,辛荟目光不解的看向长生主殿那方的紧张,隐隐感受到紧张气氛。
“今早是怎么了?”辛荟由着侍女装扮梳洗询问。
“回辛妃娘娘,陛下似乎发了热病,现下神志不清不肯喝药呢。”
“怎么会这样,昨夜还好……”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语被辛荟主动停了下来。
辛荟不由得想起昨夜里女皇单薄衣裳的模样,心生懊恼自己昨夜该上点心的。
一个痴傻人,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
“你去给华容殿通个信。”辛荟知道要治好女皇的病,大概只有那位皇后了。
光靠宫廷太医,想来是不行的。
当整个深宫内院都知晓女皇病重的消息时,华容殿内的宫人们都在观望主殿内的那位心思。
清早就得知消息的施晚昭此时卧坐在榻旁看书,神态模样与平日里并无多少不同。
华容殿内的尹管事入内备茶,视线看向如今腹部隆起越发明显的施皇后。
只见施皇后玉体横沉,姿态自然的斜靠软榻,右手握一卷道书细细观阅,周身气质如冰雪冷冽,面容姣好肤质尤胜白雪。
哪怕是在宫中待了好些年头的尹管事都不免感叹这位施皇后的天人之姿,恐怕深宫之中无人能与之争辉。
“皇后娘娘,陛下今早病的厉害,您不去长生殿看望吗?”尹管事低声奉茶试探的说道。
现下女皇一病,别的妃嫔早就去长生殿嘘寒问暖,可是这位施皇后却有些过分冷淡。
又或者说,冷漠。
因辛太后的吩咐,尹管事自有监督的任务,不过心间仍旧难免好奇施皇后的心思。
平日里女皇颇为黏施皇后,两人时常一待就是大半日,想来就算没有情意,总归是有些熟络的亲近关系吧。
施晚昭不动声色的翻阅道书应:“陛下病重,想来辛妃会伺候好的,本宫身子不便前去照顾,尹管事代为探望吧。”
“皇后娘娘说的是,方才老奴思量不周了。”尹管事见施皇后如此反应,暗想未免有些太不尽人情。
待内殿脚步声渐远,施晚昭不再翻动手中道书,眉眼轻转的看向窗外绿意盎然娇花盛开的枝头。
那两只翠鸟扑闪翅膀落在林间互相窃窃私语抚顺羽毛,瞧着颇为刺眼的紧。
施晚昭指腹轻转,只见那放枝头忽地折了半截,顿时吓的两只翠鸟各自飞离逃难,心间没来由的舒畅。
想来大难临头各自飞,不过眼前景象。
这几日辛妃夜宿长生殿,菖央也一直听从辛太后的指令不曾来过华容殿,想来早就贪玩享乐忘记自己的存在。
既然她如今翅膀硬了不来华容殿,那施晚昭自然也不会想去长生殿。
反正就算怀胎是假,可抱养胎儿却能以假乱真。
既然都是傀儡,无非就是换一个更听话的罢了。
这方尹管事带着宫人入长生殿,只见三位妃嫔都在内殿,倒是颇为热闹。
“皇后娘娘怀有身孕不便探望,特派老奴前来慰问。”尹管事如此说完,视线打量寝宫榻上女皇情况,“不知女皇陛下可曾吃过药?”
辛荟心间意外来者不是施皇后,面上却并没显露应:“方才勉强给陛下喝了些药,不过烧并未退。”
尹管事避讳的看了眼女皇面上惨白的脸色,完全不见往日精神,心想这病瞧着来势汹汹啊,
“那就有劳各位娘娘照顾了。”简单的会面之后,尹管事不打算跟这些妃嫔应付,便顾自离了长生殿。
而宋俪看见菖央病怏怏的模样,心间不由得出了口气。
上回被菖央闭门不见,宋俪差点气死了,自然就做做样子露面,而后就爽快离了长生殿。
至于赵斐,则在华容殿尹管事离开之后,一并出长生殿。
辛荟眼见这两位妃子连做样子都极其敷衍,心知照顾女皇的事,看来只能是自己了。
可这般照顾两日,陛下的病还未好,辛荟倒是跟着病了。
辛太后得到消息,便让辛荟回宫院养病,而后派太医日夜守着长生殿。
夜间颐养宫内的辛太后召见太医询问病情:“陛下,这都病了好几日,怎么还没好?”
“回太后娘娘,陛下的病有些急,微臣用药谨慎,一时半会不好诊治啊。”太医低头应着话。
“陛下的病,难道这么严重?”辛太后皱眉道。
太医犹豫的应:“微臣觉得陛下身子虚弱,所以怕用药过重伤了根本。”
“事到如今,你若是治不好陛下照样是死,明白吗?”
“微臣明白。”
辛太后不悦的出声:“那就立即去诊治,再耽误时间,本宫饶不了你!”
“是,微臣告退。”太医惶恐的应。
待人退下,辛太后仍旧难掩愠怒。
虽然辛太后对于痴傻菖央早就不抱有什么期望,但是新皇即位不过数月就病逝,实在是不够辛太后整治朝廷各方势力。
唉,辛太后不免有些头疼啊。
这夜里太医在给陛下服用的药汤下了猛料。
可病榻上的菖央根本就咽不下多少汤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睡到后半夜时才显露不对劲。
五脏六腑的热度迅速膨胀,菖央原本惨白如纸的脸色满是大汗,就连脑袋都像扔进滚烫的汤水之中浸泡烹煮。
心跳声,扑通扑通地响个不停,就像是要从心口处崩裂一般的难受。
“陛下?”太医守在一旁诊治,发现陛下非但没有降温症状,甚至烧的越来越烫,脉象更是雪上加霜,就像是将死之人征兆。
直至菖央忽地嘴角渗透出鲜血,随即整个人昏死过去。
太医吓得当场面色发白,一时误察脉象,以为陛下驾崩了。
便趁夜色慌张逃离长生殿,一心只想在被下处死诏令前离开都城。
整座长生殿内无声无息的笼罩死亡的气息,温热夜风裹着黑雾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入寝宫内殿。
浓郁的药汤气味久久不曾消散,黑雾之中的施晚昭显身露形,抬手一挥垂落纱帐高高束缚两侧,露出榻上纤瘦而孱弱的人。
施晚昭站立一旁,并没有出手亦没有离开,只是这样看着榻上的菖央呼吸孱弱,好似溺毙的人一般挣扎痛苦。
凡人,就是这么的脆弱。
一场小小的热病,竟然会让前些时日还精神奕奕的菖央,这会就犹如一个垂垂老矣即将死去的老妪。
明明她的模样如此可怜柔弱,但是此时的施晚昭却不想出手救助她,神情淡然的就像在看一株娇嫩的花在眼前凋零败落。
但是心里却并没有施晚昭想象的那般痛快。
短短几日的功夫,菖央就将自己抛在脑后,转眼对旁的人亲近信赖,实在是可恶。
这种没来由的怒,让施晚昭的心情分外不舒坦。
以至于当病榻上昏昏噩噩的菖央眼眸涣散的看见自己时,施晚昭都忘记隐去身形。
“施姐姐……”菖央分不清自己是眼花还在做梦,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就连脑袋都像是被人用铁锤敲打的难受,耳朵嗡嗡作响,眼眸凝聚泪水模糊,嗓音低哑的唤,“难受……”
菖央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烈火里反复的灼烧,从骨头到肌肤都泛着剧疼,喉间的鲜血更是浓郁干涩的让人难受。
大概,自己是要死掉了吧。
直至眼前的泪被擦拭干净,视野不再模糊,菖央看见暗处的施姐姐忽地近在咫尺时,唇间的鲜血一点点的消失,只剩湿润残留。
从施姐姐鼻尖呼出的冰冷气息落在菖央脸颊分外的舒适,稍微缓解菖央的热。
待唇齿轻移时,菖央不舍的偏头贴近施姐姐的掌心,很是贪恋让自己舒适的凉意,模样顺从乖巧的很。
施晚昭自然感受到菖央整个人不同寻常的热度,她就像火焰里的炭由内而外的散发惊人的热意。
可施晚昭并没打算救助她于水火之中,只是有些贪恋她美味的鲜血,方才有些情不自禁。
“施姐姐、菖央要死了么?”菖央有气无力的看着面前施姐姐,隐隐感觉自己整个人是漂浮无力的浮草。
以前菖央生病的时候,周围的宫人总说自己要死了。
那时的菖央都不知道死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所有人对自己的死好像害怕又期待。
“这个梦真好……”菖央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因为记得施姐姐并不住在长生殿,眼眸低垂的贴近她的颈间,有些疲倦的阖上沉重的眼皮,呼吸就像火烧一般的灼烧喉咙鼻间,虚弱的喃喃道,“施姐姐,菖央好想你……”
耳旁微弱的话语就像随风胡乱飘落的飞絮,却精准的顺着施晚昭的耳廓直直钻进心窝,让人防不胜防。
而滚烫的泪水从菖央紧闭的眼眸流淌落在施晚昭的肌肤,就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跳动的心脏,明明很疼却又让人沉溺于其中,竟然升起几分欢愉。
施晚昭并不明白这种诡异的感受从何而来,垂眸抬手轻挑起“罪魁祸首”的脸颊,才发现她又一次烧昏了过去。
既然想自己,为什么不来见自己?
这个问题,施晚昭很显然现在是得不到答案的。
可是施晚昭却没了先前的怒,指腹触及菖央温润肌肤,稍微用了几分力,而后低头渡了几口妖气给她。
区区的热病,对于饱受极寒之苦的施晚昭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只不过施晚昭是想给菖央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当然可怜的菖央,还不知道自己这几天病的死去活来差点死掉,结果在施晚昭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小教训。
天光微亮菖央醒来时,整个脑袋里不再浑浑噩噩,甚至分外清醒畅快。
可是等菖央看见榻旁的施姐姐时,整个人顿时傻眼了。
初夏的被褥并不厚重,所以光洁细腻的肌肤分外明显。
菖央眼眸亮晶晶的闪烁不停,满脑袋里存满无法解释的困惑,缓缓抬手扯起被褥一角看了看,禁不住惊讶的叹了声:“哎?”
衣服,不见啦!
这一声软糯的叫唤并不刺耳,只是让施晚昭没法忽略不计,无奈的配合睁开眼。
只见昨夜里还烧的糊里糊涂不知春秋的人,这会面上虽是苍白了些,不过瞧着恢复几分精神,明亮眼眸除却眼角泛着红,别的倒是没什么异常。
施晚昭抬手搭在菖央额前,温度已经降了不少,看样子是退烧了。
“施姐姐……”菖央眼眸骨碌转动的望着面前温柔体贴的施姐姐,指腹揪着一角被褥满是纠结的唤,“怎么办?”
母后不许自己和施姐姐夜宿,辛妃也说如果被发现会受惩罚的。
“什么?”施晚昭一时半会没有理清她的思绪。
菖央难得露出愁闷神情,欲言又止磕磕巴巴的说:“睡觉、一块,会处罚的。”
施晚昭茫然的看向菖央担忧模样,才明白她是担心辛太后的禁令,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蛋出声:“陛下害怕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来受罚吧。”
真是个胆小鬼。
“不行。”菖央嗓音略微有些哑的摇头,抬手握住施姐姐的手,满是真切模样,“我们,偷偷走吧?”
“偷偷走?”施晚昭看着菖央焦急模样,有些弄不懂她跳脱的心思。
菖央想起辛妃说的仙子私奔的故事,顿时不顾未着衣缕的身子撑起身信誓旦旦的说:“唔、私奔!”
施晚昭挑眉看着菖央,有些意外她的脑袋里竟然会懂私奔这么复杂的词。
难道有人教她学坏了?
不过施晚昭的心思很快就被菖央不曾遮掩袒露眼前的青涩身段吸引,眼眸幽幽地看了看。
难道是辛荟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陛下,从哪儿听到私奔二字的?”施晚昭指腹轻点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轻转的滑动,动作就像是在抚琴般高雅,实则是在检查。
昨夜里菖央热的汗水浸湿衣裳,所以施晚昭才解了她的衣物,现下更是能察觉她消瘦模样。
大病一场,她的身躯更显柔弱,虽谈不上贫瘠之地,但跟丰腴着实是相差太大。
眼前过于光洁的肌肤透着淡青色血脉,并没有多少粉嫩,瞧着就像干净的璞玉。
好在她身上并没有什么碍眼的暧昧印迹。
不过菖央呼吸见透着脆弱而鲜活的生命气息,却让施晚昭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因而指腹渐渐滑落的不甚规矩时,甚至带有些许明显的捉弄意味。
眼前傻乎乎的菖央丝毫没有觉察到不对劲,只是因忍不住怕痒的咯咯笑了起来,整个人虚弱趴在床榻,双手环抱住施姐姐有些温凉的手阻拦动作念叨:“好痒……”
原本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指腹,忽地被结实的按住时,镇定如施晚昭都不由得顿住心神。
绵软的,一塌糊涂。
偏生菖央还一点都不自觉,慢半拍的回答着问话说:“辛妃说了两个仙子私奔的故事、知道的。”
施晚昭吞咽了下干涩喉间,迫使自己转移注意,眼眸望着面前满是信赖的菖央,稍稍收回心思应:“故事都说了什么?”
“唔、两个仙子要下凡,然后别人不答应……”菖央本就记忆不太好,又病了几日,故事情节忘了大半,吞吞吐吐的停顿一会,很是为难的出声,“她们就私奔下凡去玩了。”
自然施晚昭也看出菖央的不容易,没有再去多问。
“陛下跟辛妃这几日似乎相处的很愉快?”施晚昭稍稍有些介怀。
菖央眼眸清明,天真的应:“嗯,辛妃人真好,她、唔……!”
话语戛然而止的原因是因为菖央发现施姐姐的力道有些大。
施晚昭却并未有半分罪恶感,反而面色平静的出声:“陛下,怎么不继续说了?”
“嗯、有点疼。”菖央低头看了看施姐姐的掌心,心想力道有些重呢。
本来还有些惩罚心思的施晚昭自顾地收回手道:“陛下该多补补才是,大病一场都要瘦没了。”
这话并不是施晚昭故意寻事,而是菖央确实瘦的有些厉害,就连平日嫩的能掐出水的脸蛋都瘦出尖尖角,可见确实是病惨了。
“嗯,饿了。”菖央并未多想,甚至觉得施姐姐特别温柔体贴,眉眼弯弯的笑着。
施晚昭见菖央如此反应,刚才那点不悦消散干净出声:“陛下既然病好了,那我就回华容殿去了。”
说罢,施晚昭便起身欲离榻。
没想身后的人忽地抬手拉住一截衣袖低低出声:“不要,离开……”
菖央想要施姐姐跟从前一样同吃同住,自是满心里舍不得分离。
施晚昭顿步看向不着衣缕的菖央,莫名心颤的厉害,抬手拿起一截薄被裹住她白皙透亮的身躯,呼吸间几番反复。
这才故作平静的迎上菖央楚楚动人的水灵眼眸,施晚昭禁不住暗叹她怎么弄得自己好像才是喜新厌旧的那位呢?
这么一想,施晚昭心间升起几分郁闷,指腹轻捏住她小巧挺拔的鼻头,蛊惑般的出声:“辛太后和我,陛下会更听谁的话?”
如果是以前,施晚昭大可用妖术蒙混过关,这样有的是法子让菖央不动声色的夜宿华容殿。
可是现在施晚昭突然想弄清楚自己在菖央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
这样说不定就能弄明白萦绕在自己心头那些不可捉摸的感受。
如果自己对菖央可有可无,又或者菖央抛弃自己选择她人,无论那人是辛太后或是辛妃,又或者旁的什么人。
当然施晚昭,都是不可接受的。
菖央茫然看着面前恢复往日里冷淡模样的施姐姐,没有多少血色的唇抿了抿,而后轻启道:“不能都选么?”
母后,对于菖央而言是极其敬畏的存在。
哪怕从前遭受母后的责罚禁闭,亦知晓母后不喜欢没用的自己,可菖央并不讨厌母后。
至于施姐姐,菖央当然是最喜欢的。
宫廷之中没有人比施姐姐更让菖央这般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可菖央却不知自己的回答已经引起施姐姐的不高兴,连同周身萦绕的清香都消散干净。
施晚昭漠视的看向裹着薄被满面为难的菖央,心间已然知晓她的抉择冷冽出声:“不可以。”
看来在菖央心里早就已经选择辛太后,所以她才听从禁令不去华容殿。
这种结果让施晚昭没来由的愤怒,连同落在她脸颊的指腹力道都愈发重了些。
或许,此时的施晚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在恼羞成怒。
因为菖央没有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相反她在犹豫不决的舍弃自己。
“嘶……”菖央吃疼的皱了下眉头禁不住喊出声,“疼……”
施晚昭墨色眼眸犹如犹如风平浪静的深海,让人不可窥见心思,可深海之下却已经掀起狂风巨浪,出声:“真可惜,陛下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
辛太后,迟早就要废菖央的皇位,到时她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她将会为今日的错误选择付出代价。
说罢,施晚昭转身头也不回生气的离开寝宫内殿。
可怜的菖央全然不明白施姐姐怎么突然不高兴走了。
自己明明还没说答案呢。
如果真的只能选一个,菖央心里更想选施姐姐。
因为母后永远不会像喜欢施姐姐这般对自己温柔体贴,偌大的宫廷没有人会比施姐姐更好了。
这方天光大亮时,乔管事入内查看女皇陛下病情,见其已然苏醒,连忙准备御膳,以及让人通知颐养宫。
女皇病愈的消息从长生殿传出时,宫外忙着逃亡的太医却携同家眷早已经改名换姓的离开都城不知踪影。
只不过这个消息并未引起太多的注意,就连辛太后也没有派人着力去寻找。
初夏至四月下旬,炎热愈演愈烈,眼看端午节临近,宫廷宴会亦随之多了些。
一直养病卧榻的菖央缺席早朝多日,而辛太后更是理所应当的把持朝政,连同菖央出行长生殿都需要通报。
换言之,菖央算是被变相的软禁夺权。
而半个多月的时日不曾出长生殿的菖央,整个人面上更是浮现病态的苍白。
那几日的发热来势汹汹,菖央本就瘦了好多,一时半会调养身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身明黄宽袖衣袍衬的菖央身段似纤瘦堪折的柳枝,行走的并不快,呼吸声却分外明显。
远处的施晚昭都能感受菖央的吃力,暗想她可真是过于娇弱。
而当菖央明亮眼眸满是期盼的跃过宫廷宴会坐席众人时,施晚昭早已冷冷的故意移开目光。
“参见女皇陛下。”众人跪伏行拜。
菖央一眼就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颜色中看见身着黛色银丝杜鹃绣纹双系扣裙裳的施姐姐,心间没来由的呼吸停滞,犹豫的迈步走近落座身旁。
许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施姐姐,以至于菖央没来由的心慌,眼眸流转在施姐姐面容,就像是隔着寒雾观赏昙花。
就连施姐姐周遭的空气都弥漫清冽而熟悉的气息,菖央喜欢施姐姐的味道,鼻头耸动贪婪的轻嗅,就像一只寻主的小狗。
宴会声乐渐起,辛太后无暇顾忌菖央,而菖央眼眸直勾勾看向不言语的施姐姐,面上堆砌满满笑意,有些按耐不住软声细语的唤:“施姐姐~”
这小半月一直待在长生殿内,让菖央都快憋坏了。
施晚昭自然感受到菖央的热切目光,只不过没有心思同她敷衍,眼眸随意的略过这些王公大臣,有意不去看身旁的人。
菖央不解的瞅着,眉眼禁不住没了先前的笑意,暗暗地垂落眼眸,一幅可怜模样,指腹轻捏住施姐姐一角衣袖,不依不饶的再次唤:“施姐姐?”
可话音一轮,指腹的一截衣袖就被抽走,动作干净利索的毫不留情。
施晚昭不用偏头都能想象菖央委屈巴巴的模样,可是一想到菖央选择辛太后而放弃自己,心间不由得冷硬几分。
菖央却傻乎乎的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冷漠,而是升起贪玩心思再次揪住一小截衣袖。
如此往复几回,施晚昭实在是没什么耐心,只得偏头迎上她明晃晃的眼眸,峨眉轻挑满是不悦。
“陛下,做什么?”施晚昭顾忌宫廷宴会场所,只得面不改色的拉低声询问。
偏生菖央被施姐姐轻挑眉眼的动作看的是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没出息的红了脸应:“想、想施姐姐了。”
自从那日施姐姐离了长生殿,菖央就没有见过面,心里总归是念的紧。
施晚昭听着菖央一板一眼的回答,只见她瘦弱面容微微泛红,瞧着就像莲叶尖尖的红晕,倒是分外惹人怜爱。
可惜这会施晚昭对于菖央只有气恼生冷,冷淡的应:“陛下想念的恐怕不止我一个人吧。”
菖央是个心性简单的人,想来只要谁对她好,她就会毫不犹豫的信赖那人。
这种花心滥情的想念,施晚昭不想要。
菖央却有些听不懂询问:“什么?”
施晚昭眼眉轻转的看向菖央的面容,缓缓出声:“我给陛下讲个故事,如何?”
“好~”菖央眼眸一亮的应着。
宴会声乐热闹之时,施晚昭顾自出声:“很久以前有一个在山林里迷路的落魄书生,他迷了路,整个人又冷又饿,濒临死亡之际,请求一个路过的女子救他。”
“书生获救醒来后很是感激想要报答,女子就说她需要书生发誓在深山里永远陪她,书生犹豫的答应起誓,心里却放不下父母好友。”
“这样过了三五年,书生被女子一直照顾的很好,直至书生无意间发现女子一个秘密,那就是女子原来不是凡人,而是一条大蛇妖。”
话音落下,聚精会神菖央听的吓了一跳道:“然后呢?”
施晚昭眼眸看出菖央的害怕恐惧,不动声色的说:“书生吓得当即要逃跑,于是一路顺着山下逃窜,却发现怎么都无法离开。”
“精疲力尽之时,女子出现眼前,并且化身大蛇张开血盆大口,书生吓得求饶,可是大蛇妖却步步逼近,最终还是吃了书生。”
菖央吓得不轻,整个人不敢相信的呆愣,好一会才回神询问:“大蛇、为什么要吃了书生?”
施晚昭见菖央魂不附体的胆小模样,颇为满意的端起茶水抿了小口意味深长道:“因为书生违背答应大蛇妖的誓言私自下山,所以要遭受惩罚,陛下明白了吗?”
如果那日菖央选择自己,施晚昭自然会如同故事的大蛇妖护全书生般照顾她。
只要她不像书生那般违背誓言,施晚昭保证她的皇位永远没有人可以夺走。
可恨的是,菖央从一开始竟然就没有选择自己。
所以施晚昭想要菖央知趣的保持些距离。
最好不要再无知的招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