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就好过一点,除了还是没找到任乔。

  A大附近有很多培训班,林君元别的不会,英语勉强过关,口语发音地道,小作坊似的机构不挑学历,他本来是想去看看学点什么,结果被人相中,误打误撞开始上班。

  来的学员大都是周围其他学校的,A大的学生不需要到这里,倒是有一个来做兼职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君元看了他很久,人家来做试讲课,回头看见他一直盯着,礼貌性地对他笑了一下。

  林君元做梦一样,盯着他露出的一点点虎牙,也对他笑了笑。

  那个男生来的时候,林君元总是不走,做完自己的事也要到班里最后面坐着。他面朝黑板写字的时候最像任乔,黑发很松散,高而瘦,隐隐的肌肉很有力量感,指节分明好看。

  这个人叫程泽。因为林君元总是在看他,很快他就邀请林君元一起玩。他一说话就不像任乔了,林君元立刻就可以清醒,不会跟他出去。

  可是后来程泽总是叫着他,说自己顺路,会送他回家。林君元很久没有过亲密的朋友,又真的很想很想任乔,慢慢地允许他靠近。

  程泽跟之前那个白人男生不一样,话不多,但是很贴心,从来不越界。相处的多了,林君元对他也不一样,多了很多信任,下雨天可以跟他挤一把伞。

  他不知道,程泽是见了他才决定来这个小机构兼职,在这里不仅拿不到多少钱还要做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除了能见他跟他说话,没有别的任何好处。

  有时候程泽也会跟他聊天,会聊到哥哥,这个时候他就很开心。林君元很少笑,程泽盯着看了会儿,偏头喉结滚了下,再若无其事地跟他继续聊天。

  程泽了解得越多,眸色越深,林君元也越来越难拒绝他,他真的很像任乔。

  有一次送他回家,外面电闪雷鸣,伞上的雨成河流下,林君元的头发和衣服都被打湿。程泽把伞靠上门,帮林君元褪掉外衣,几滴雨水从他头发上滴落,白色的衬衣被打成透明,贴着皮肉。

  林君元叫程泽的名字,问他要不要进去坐。

  程泽往里一步,随手带上门。林君元让他随便坐,自己往浴室走,进了浴室,刚要转头关门,手臂一把被跟在后面的程泽抓住,接着整个人被抵在墙上。

  程泽单手打开花洒,做了他从进门就想做的事,淋湿了林君元的整件衣服,随后揪着他后脑的头发,舔上他的脖颈。

  林君元手脚并用,挣扎起来,花洒淋下来的水浇在他脸上,程泽疯了一样,跟平时的样子没有半点相同,力气大得可怕,举着他手腕,在他身上吮吻。

  林君元挣不过他,程泽把他翻过来按在墙上,扯掉了他的衣裳,着了魔一样叫着他的名字,贴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磨蹭,没了衣物的阻隔,林君元温热的体温传到他身上,他更克制不住地低喘。

  林君元求他叫他,他充耳不闻,反而更兴奋,哼哧哼哧地笑,舌头伸到他耳窝里。混乱中,林君元不知道抓了个什么,往他头上使劲砸了下去。程泽吃痛暂时放开他,林君元趁机跑出浴室,因为没有衣服穿,只好跑回卧室,反锁了门。

  程泽没有喝酒,但是像醉鬼一样地敲门,重重的敲门声击打在林君元的心脏,他慌乱地穿衣,锁好还不够,又用了房间里所有的重物去挡。

  程泽锲而不舍,很大声地叫他的名字,林君元半个晚上都在瑟瑟发抖,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好端端的,程泽会变成这样。

  程泽敲过了门,冷静下来,又变成平时的样子诱哄他,说只是因为很喜欢他才这样。林君元躲在门后不敢开,心惊胆战了大半夜,程泽见不到人才走,说明天再来找他。

  他的第六年,本来以为已经过得很好,没想到最后还是弄得一团糟。林君元裸着身子坐在地上,手脚都在发抖,费力地呼吸,他怎么就过不好呢。

  第六年,任乔又梦见了林君元。

  梦里他还是小时候,只穿着短袖短裤,露出白莲藕一样的手臂和肉乎乎的腿。他掂着脚往自己的钢琴凳上挤,任乔故意不给他留地方,他的手就按着任乔大腿,着急又讨好地叫哥哥。

  可是转个眼,林君元就在哭了,任乔以为是自己太欺负他,就去哄他,但是林君元长大了,不理他,只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任乔想靠近,可是不管怎么走还是留在原地。

  “元元,元元?”任乔着急地叫他,林君元无动于衷,一转不转地看着他,眼泪突然变成血红色,在脸颊上滚落,留下两行痕迹。

  任乔惊坐起来,一身冷汗,摸黑看了眼手机,是凌晨三点。

  他睡不着了,点了根烟,从阳台往下看,十六层不算高,白天能看到楼下的车水马龙和人山人海,这会儿也只余橙黄色的灯光和偶尔一两辆红色汽车尾灯。

  他不愿意住在僻静幽深的住宅区,闹市可能离林君元会近一些。这些年他去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很多的人,有很多相似的背影和脸,可是没有一个是林君元。

  梦做多了就习惯了,梦里能见一见也好,噩梦也觉得幸运。刚分开的时候他连梦都梦不见林君元,想他,又担心他,黑夜和白天一样地过。

  六年了,不找了吧。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生了病,高烧不退,一个人在家起不来床,刘明泽打不通他的电话,冲到他家,把他拖到医院去的。

  他刚好一点,就又去了趟金安寺,刘明泽不放心,陪着一起去。

  以前也不信这些的,后来梦到林君元死了。

  整日整日惶惶不安,偶然听说金安寺香火极旺,专保平安,他驱车四小时去求神拜佛,大师在他额上点了两下,什么都没说。

  上了香,听完佛音,刘明泽跟他并排站在台阶上,立柱一旁,目光虚虚地往前看。

  寺庙古色古香,黄葛树和高榕郁郁葱葱,枝丫掩映,古刹建筑错落有致,石板路一直延伸下山。

  想到他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流着泪说的话,刘明泽问他:“真的不找了吗?”

  任乔的烟瘾又上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焦躁地皱眉,低头又抬起,吐了一口气,半响说:“找。”

  刘明泽跟着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他是我养大的,凭什么不找? ”

  林君元不在,任乔仿佛失去了情绪,只有在聊到他的时候,他的情绪才能找回片刻。刘明泽跟着他往前走,任乔拿出相机,习惯性地拍照,漫不经心的划拉放大,挨个人脸看过去。

  目光定格在一处,他突然抬起头来找,很不顾礼节地穿越人群往前追。

  “抱歉,”刘明泽拨开身边的人,快速跟上去,“任乔你慢点——”

  任乔追了一段,又原地停住,放大了照片仔细看,他的呼吸久久不能平复,眼眶发红,刘明泽心知肚明,五味杂陈,凑过去看完,跟他说:“不是他。”

  任乔还盯着照片看,眼里漆黑一片,是空洞的深海。

  “这么多年了,”刘明泽说,“他长大了。”

  照片上是个模糊的侧脸,十五六岁的样子,发丝在风里飘着,手里拿着一炉香,对同行的人笑。

  “走吧。”任乔关了相机,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一步一步迈下台阶。

  那年他回来,林君元却不在,他跟任自齐翻了脸, 周盈盈躲在楼下不敢上去,任安吓得哭,父子俩把书房都砸了。

  任自齐把画册扔他身上,指着鼻子骂他不要脸,任乔别的话没有,就是一句咬着牙的“林君元呢?”

  任自齐放录音,林君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说“哥哥,同性恋很恶心,你不要找我了。”

  任乔以为是电话,扒着手机急切的叫他,任自齐在一边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任乔从急切到讶异,看清屏幕后那一瞬间的表情破碎。

  他的儿子恨他恨得要死,眼神恨不得活吃了他,任自齐鄙弃恶毒地说:“他都嫌你恶心,害怕得哭,求着我送他离开。”

  任乔不傻,一个字不信,只追问林君元的下落。任自齐管不了他,但管得了自己的嘴,任乔发疯,他就冷眼看着。

  院门和任乔的房间门都锁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任乔开学才重新打开。

  闹得这么僵,任自齐觉得不划算,任乔要能改好,父子关系还是要修复的。

  任乔还得上学,临走之前,任自齐吩咐阿姨做了一大桌饭。任乔从自己房间出来,发现本来摆在客厅电视前的那张合照不见了。

  他一个人在房间,太久没说话,嗓音干涩沙哑,问:“照片呢?”

  他面色不善,周盈盈有点害怕,在一旁解释着说:“东西太多,收起来了。”

  “ 一个外人的照片,有什么好摆的!”任自齐坐在餐桌主位,厉声吼道。见任乔没反应,他又放缓了语调,克制地拍着桌子,改说,“这么大的家业,你不要了?”

  “你安心读书,以后公司股份,房子基金,什么都留给你。”任自齐不顾周盈盈的脸色,继续说道,“路我都替你铺好了,你还要什么?!”

  “扔了还是收起来了?”任乔问。

  周盈盈一下子没从任自齐的话题当中反应过来,愣了一秒才回答:“扔,扔了。”

  任乔毫无预兆地掀了桌子,饭菜汁水淋漓地洒了任自齐一身,碎掉的餐具溅得满地都是,汤汤水水全淌到地板上。

  “林君元不回来,谁都别想好过!”

  晚上阿姨帮忙收东西,给他行李。

  “手机呢?”任乔问。

  任自齐给他递过来。任乔翻点了几下,抬眼问他:“你换了我的号码?”

  任自齐不置可否,任乔没再说什么,走了再也没有回过家。

  他如愿考上了A大,打电话给之前帮林君元联系的学校,请人家留着名额。任自齐说的话他不信,但是林君元一点线索都没有。他查任自齐的通信,把两月前周围的监控全都调出来,闹到警察局去,做遍无用功。

  林君元不在,任乔整夜整夜不敢睡,他很怕,怕他回不来,或者不回来。

  他跟家里闹翻,不再花任自齐一分钱。

  过了两年陆叔回来了一趟,说人跑了,任自齐索性把房子卖了。茫茫人海,他就不信林君元还有那个本事,再找回来。

  找人很费钱,任乔之前准备的那些不够花,早早开始另做打算。

  他管冯楚借了一些钱做启动资金,冯楚带着最小的儿子在视频里跟他打招呼,说几句话的功夫,大儿子也凑过来,画面挤得满满当当,任乔心里发堵,提不起劲,没办法去打扰她,说了几句就挂了。

  唯一喝多的一次是在大一下。那次是刘明泽来找他,两个人找了个排挡坐着。刘明泽倒了他就喝,话很少,一杯接一杯的。后来刘明泽不倒了,他自己拿过酒瓶,喝了个见底。

  醉的时候很解脱,脑子懵懵的,林君元仿佛就坐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叫哥哥。

  刘明泽看着他无声地哭,实在于心不忍,又没有办法安慰,说两句空话不顶用,只能跟他一起吹了半夜的冷风,最后扶到酒店,和衣睡了一晚。

  他只醉过那一回,早上醒来,窗帘没拉,阳光照在脸上,眼都睁不开。宿醉头很痛,他很后悔,后悔的是万一前一天晚上有林君元的消息,他醉成这样,会赶不及。

  他要时刻保持清醒,烟比酒更适合他。烟瘾染得很快,有一段时间抽得很凶,一天一整盒不够。

  也不抽贵的,大部分钱都白白洒在了劳而无功的寻人上,时间久了有些麻木,但是每次看到林君元的照片跟一群形形色色的人收录在一起,心脏还是抽痛。

  他不知道林君元不在国内,甚至后来想法设法回来了也不敢张扬,躲过任自齐的同时,一样也躲过他。

  再往后他就想,是不是林君元在怨他。他跟沈悠悠的事没有跟他说开,那个时候让他受了很多委屈。一旦这个想法开了头,就忍不住再想更多细节。

  那个时候林君元总是在哭,积攒了很多委屈,任乔这么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出林君元的哭脸。为什么还凶他呢?他很后悔,自责的情绪越来越深,总是想起他跟林君元的那条短信,林君元让他看到赶紧回电话,又想起最后的那通电话,说想他,让他考完赶快回家。

  最后一次见面居然在这么久之前,林君元站在樱桃树下面送他去集训,小心翼翼的。明明那时候刚吵过架,也没有好好哄他就走了。顾忌的事太多,连抱都没有好好抱。

  他心里酸胀得厉害,也疼。

  要是没走就好了,任乔觉得自己就是温水里面的那只青蛙,一直被任自齐煮,煮了十几年,一点警惕都没有,代价是失去林君元。

  大学毕业那年,周盈盈很急地找来,在宿舍门口堵他。任乔那个时候已经很忙,要找人,还要赚更多的钱,几天不回宿舍也是常有的事。

  “你爸爸突发脑梗,已经瘫在床上一个多月,我,我一个人顾不来,你不能不管他……”

  听到周盈盈的哭诉,任乔的第一个念头是,任自齐瘫了,他到哪里去逼问林君元的下落呢?如果林君元一直找不着,他要怎么办?

  周盈盈只知道哭,话也说不清楚,任乔去了趟医院,呆了会儿就走了,在这里是浪费时间。

  林君元要是能找回来,他就等着来参加任自齐的葬礼,要是找不回,他就送他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