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河原本还是有话要问殷锦的。对于这个传奇一般在无数人中轻易地崭露头角,又在风头正盛时期急流勇退,身上充满神秘色彩的女演员,任谁都是有几分好奇的。即便叶星河平素并不如何好奇旁人的私事,同殷锦面对面时,也难免生出几分探求来。

  毕竟做她们这一行的,大多数人都对名和利有所图,没几个真淡泊名利的。叶星河从前一向不甚理解,怎么有人会在才登上金字塔塔尖的时候选择隐退。

  然而方才殷锦说的那几句话,却好似在隐隐约约间把叶星河的疑问揭开了。只是这答案仍朦朦胧胧地罩着一层雾,叫人看不真切。于是叶星河纵使有千种万种打好腹稿的话也说不出了,只得把它们尽数咽下去,再吐出来句“谢谢”。

  其实也没什么可谢的,这情形下谁也帮不了谁。而殷锦所做的,也只是把自己从前走过的路血淋淋地揭开,而后展示在叶星河面前,起个警醒的作用罢了。

  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先后要朝着同一个方向走过去,即便白日里还闹了些不愉快,此时看向对方也难免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意。叶星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她不会死缠烂打,但其余的还要你们自己解决。”

  殷锦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而后把视线挪向窗外了。

  忽而另一侧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是池在水折返回来了。池在水原本还担忧这几分钟的功夫殷锦再难为叶星河,怕叶星河一个病人在对峙中落了下风吃亏。因而她来来去去都是用跑的,即便此时气温严寒,池在水头上也热得冒出一层薄汗来。

  “走。”叶星河转头瞧见是池在水,很快便起身说道。

  池在水却被方才桌上平和的氛围惊了一下,倒是愣了一愣才回过神来。只是她觉得自己同殷锦当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也没多询问,视线只在殷锦身上扫了一圈,便同叶星河转身离开了。

  不过殷锦却没着急离开,而是看着两个人离开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儿呆。灰黑色的帘子上似乎能勾勒出两个人形的影子来,这影子没有归属,被说成是谁都有迹可循。然而帘布却只是帘布,再一晃眼,便只剩下布料的纹路。

  直到门口悬挂着的风铃再一次被拉开的门播响,老板才缓缓起身,把那帘布规整回它原来的位置。老板并不关心她们神神秘秘地谈了些什么,她这咖啡厅开在阳镇最繁华不过的地段,平日里来来往往的数不清有多少人,倘若要她去了解每一位客人的故事,大抵没几日她就要被繁杂的信息量撑爆脑袋。

  更何况对她来说,听一个故事,甚至还不如在咖啡上画出个好看又无暇的图案来。脆弱而又会轻易消散的艺术品,似乎比弄不清真假的故事来的有趣。

  那老板走到桌边了,这时候桌上的咖啡已然散尽了全部的余温,温度和周遭的气温没什么差别。然而再一细瞧,便发现那咖啡顶上牛奶绘出的图案,竟是同被端过来时没有半分差别。

  “啧。”老板轻叹一声,转身关上了灯。直到最后一盏灯也熄灭,这条街上唯一一处还散着光的店,也归于夜的沉寂了。

  然而一两公里以外的房间里,这一刻却亮起一盏昏暗的夜灯来了。

  叶星河这病生得来势汹汹,哪怕她在外面还能咬着牙演出一副没什么大事的模样,等房间的门一关上,就再也没必要演了。整个人一下子倒在沙发上,便是说什么也不愿意起来了。

  池在水可急得够呛,几乎下一秒想拉着叶星河去医院。可她这话才出口,叶星河便想也没想地摆手拒绝。

  “不是大病,睡一会就好。”叶星河这话说不清是从什么地方挤出来的,声音发虚,好似下一秒就要摇摇晃晃着飞升了似的。

  池在水只道要遵循病人意愿,就也没过多坚持,只轻手轻脚地把叶星河从沙发上抱到床上,想着叫她好好休息。所幸房间里还有楚玥傍晚买回来的药,境况到底也算不上太过紧急。

  病中的人总是格外怕冷,这一点在叶星河身上很是灵验,整个人裹进被子里犹嫌不够,还要轻声嘟囔几句什么。不过这一天夜里静极了,便是再小声的嘟囔也能被池在水快速捕捉。叫酒店再送床被子上来就是再快也要耗费些时间,在这之前便先用羽绒服代替被子

  只是这样池在水似乎还不放心,抄起遥控器猛猛按了几下,于是空调也在这片黑暗中嗡嗡嗡地工作起来了。因而寂静的夜里好像被加上了些噪点,一下子喧嚣起来了。

  当然,更喧嚣的另有它处。

  池在水吊在半空中上上下下的一颗心直到叶星河睡着才放下来。池在水怕半夜有什么动静自己响应不及时,便打开了自己这一侧床头的灯,叫它在昏暗中亮着,多少留出几分光来。

  然而身旁的人绵长的,轻微的呼吸声对池在水似乎并不能起到安抚的作用,池在水脑子里大概比空调里转动的机器更喧嚣。

  方才在咖啡厅里同殷锦对峙,池在水表面上不落下风,实际上心里的那条防线早叫殷锦一句话击碎了。

  谁对她的伤害更大呢?这是殷锦情急下抛出的问题。

  谁对她的伤害更大呢?池在水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大半年的时间在回忆里似乎只有一瞬,池在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把同叶星河相识之后的所有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地摆出来,再把所有得失相加。得出来的结论却叫她瞠目结舌。

  所有策划方案被池在水归于对最开始自己所做错事的弥补,而后的头脑发热又连累叶星河矮片场吃瘪。好似她是个灾星一样。

  池在水一向自视甚高,觉得只要自己想做,天底下也没有摆不平的事,个中差别也不过耗费时间精力的长短。此时冷不丁地得出这么个结论,就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所以到底谁对她造成的伤害更大呢,自己的爱是披着皮的剑吗?池在水一时间陷入迷茫。

  室内的温度逐渐升上来了,池在水不得不找出件短袖换上,把窗帘拉开一个角,靠着冰凉的窗子透气。

  皎洁的月光从这缝隙里透进来,淋在池在水身上,也淋在叶星河身上。月光是亘久不变的,然而月光下的两个人,竟然是全都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