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在水自己是不常生病的,因而也当真缺少些照顾病人的经验,只想着怕叶星河觉得冷,便把空调温度调得高极了。热风呼呼地吹着,俨然在寒流之下吹出出一隅灼热的夏日来了。

  于是就连叶星河也被热醒了。

  叶星河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吃了药之后蒙着被子睡了一会儿发发汗,便也好得差不多了。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人有些恍惚,想着明明睡着之前还觉得屋子里有些冷,怎么再一睁眼屋子里这么热了。

  她只觉得自己身上黏得很,好像被一层汗裹住了似的。

  叶星河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摸自己的手机,头一偏便看到池在水抱着腿坐在床上,被刻意调低亮度的手机的光照在她脸上,依稀能映出池在水满脸的倦容。另一侧的床头灯上微弱的光也映过来,在黑暗中穿透池在水身上穿的白色T恤,明暗交替间人的身影被勾勒出来,同宽大的T恤对比起来,倒显得池在水身形有几分单薄。

  恍惚间叶星河看见池在水耳朵上挂着银白色的耳机,即便它随着昏黑的环境一并暗沉。然而那耳机却又好像丝毫没有隔音效果一样,这边叶星河才有点窸窣的动静,那边池在水便一刻不停地把头偏过来了。

  瞧见是叶星河醒了,池在水赶忙把手上的矿泉水瓶子放到床头柜上,顾不上塑料水瓶同柜顶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只顾得上伸出手来探她额头的温度。就连手机也被她随手丢在床上,人一动,那小小的黑色铁方块便被移动的被子掩埋了。

  “不烧了。”池在水一只手摸摸叶星河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如此循环往复好几次,才长舒一口气得出这么个结论。

  只是话音未落便看见叶星河稍有些干涸的嘴唇,又忙不迭地把身子探到床外面去,从地上抽出一瓶水来拧开递了过去,再抽过枕头垫在要坐起来的叶星河腰后。

  而倘若叶星河这会儿探出头去看,就能看到池在水那一侧床边的地上歪歪斜斜摆着一箱喝了大半的矿泉水,空掉的矿泉水瓶子却被整整齐齐码在墙角。

  叶星河先是喝一口,而后才看了看瓶身的标签,问道:“酒店用的不是这个牌子的吧。”

  “嗯,”池在水点点头,“又热又干,刚才我用外卖点了一箱送上来。”

  叶星河闻言只觉得好笑,原来池在水也能觉察出来房间里温度过高。于是便说:“那关掉。”

  “啊?”池在水晃了下神,脸上透出些不解来,“你不冷吗?”

  叶星河一口水才咽下一半,听到池在水的话后顿了下,直到略带些凉意的液体在她喉咙间被捂热,而后才说:“我好了。”

  “好。”池在水很快应道。

  即便池在水前一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然而一直清醒到这会儿,脑子难免也迟缓起来。因而她也不愿意多想,说完便伸出手在床上到处摸索起来。只不过遥控器没找到,倒先把她自己的手机摸出来了。

  叶星河抓过被池在水再一次顺手丢下的手机,这才得空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快走到六点,想必这会儿外面天也快亮了。

  只是呆在这房间里是看不到室外的境况的,窗帘显然是被人认真整理过,把一整扇窗户遮的严严实实,竟是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在这一愣神的功夫池在水也把遥控器摸出来了,随着“滴”的一声空调扇叶合上,转了一晚上的空调总算得以休息。

  紧接着池在水转过头看了叶星河一眼,瞧见她拿着手机,还以为她是要看通告单,于是忙说道:“再睡一会儿嘛,通告我看了,今天你可以休息一天。”

  说完大抵是怕她找不到,池在水整个人又朝叶星河这一侧凑过来,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胳膊伸的老长探出去,从床头柜上把叶星河的手机也拿过来了。

  其实从咖啡厅回来的路上叶星河也粗略看了一眼第二天的通稿单,只记得自己的戏份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这会儿听了池在水的话一下子觉得有些迷茫,于是解锁手机屏幕的手指也加快了几分。

  只是才打开聊天软件就看见余从安发来的消息在最上面,言辞间尽是愧疚。

  余从安:“辛苦了叶老师,不是殷老师说我还不知道您生病了,您别着急先好好休息,这几天差出来的戏份等您好了再补拍。”

  后面还跟着个道歉的表情包,便是看不见她的人,也能察觉出她的惶恐来了。

  叶星河再一看才发现原来新一版的通告单才出来没有多久,甚至还有在睡梦中的人没接收到这份文件。仓促的新通告单加上余从安那几句话,叶星河便是脑袋再滞涩也要想明白了。于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情绪里或许有几分感激?又或许有几分释然。

  然而还没等叶星河清理完这几个小时里收到的消息,注意力便被坐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池在水夺去了。

  只看见池在水换了个方向坐在那里,好大个个子这时候却缩成一团。原本凝在叶星河身上的视线却又在叶星河看向她的时候移开,整个身上便写满了有话要说。

  叶星河看这画面只觉得好笑,于是轻声开口说道:“怎么了?”

  池在水视线原本还在别处定着,听见叶星河这话先是犹豫了一会儿,继而才缓缓把头扭过来,开口却只是说:“没什么事儿。”

  不过在叶星河看来池在水这副模样全然不像没什么事的样子,反倒像是做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瞒着她。可再一想从她们回来到这时候也才过了三四个小时而已,池在水要去做些什么事估计要学个分身术才行。于是心底也模模糊糊有了个答案。

  这是又想到什么了。叶星河不由得哑然失笑。

  然而这一会儿功夫池在水却凑到叶星河身边了,两个人紧紧挨着躺着,硬是叫温度本就不低的房间里这下更加升上几度。

  “不是说所有事都告诉我吗,怎么又哑巴了?”叶星河边说着边把池在水朝另一侧推,俨然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模样。只是才发过一场烧的人到底是没有多少力气,这动作中竟是生出几分暧昧来了。

  房间里仍是昏暗的一片,只有一侧的床头灯散着微弱的光。然而这微弱的光之于此时正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来说竟亮的很,倒是把对方的整个人都照清了。

  池在水又想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了,断断续续地把所有心事和盘托出。叶星河却依旧只是笑,说:“之前是谁说得,这事没有你做也会有别人做?”

  叶星河声音里依旧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沙哑,这沙哑连同房间里的昏暗一起,把池在水整个人都罩住了。

  “是这么说,”池在水声音更低了,“但是现在想,之前的事是谁都行,但就不该是我。何况这一次的事,便全是我的错了。”

  池在水边说着边朝叶星河身上凑,下巴抵到叶星河肩膀上,两条胳膊环成一个环套在叶星河身上。叶星河又推了池在水,几下没推开,只得无奈说道:“我身上全是汗。”

  “没关系呀,”池在水伸出手去把叶星河推她的手捉住了,又道,“我身上也都是汗。”

  紧接着池在水又凑在叶星河耳边轻轻念叨,言语间充斥着些什么“没想清楚”,“对不起你”,一类的字眼。一言一语把自己贬得十恶不赦,仿佛叶星河从前受过的苦都有她出的一分力似的。

  池在水这时候才明晰懊悔两个字的一撇一捺到底如何排布。原来一件事情发生总会有人记得,也总会有人在乎。

  叶星河听着池在水这些话倒也不觉得烦,心底反而莫名生出一两分幸福的意味来。于是把右手抽出来盖到池在水头顶,轻笑着说道:“那以后都听我的。”

  “好,都听你的。”池在水想都没想就答应。

  然而尽管如此,池在水仍旧觉得脑子里缠着些个什么事情想不清楚似的,一整个人倒还显露出几分闷闷不乐的模样来。叶星河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从前的事情都没办法改变,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说到底能把一个人从内耗里拉出来的也只有她自己一个罢了。

  池在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闯入个死胡同里了。如此一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方才所思所想竟有几分荒谬的意味,一下子翻过身去整个人呈“大”字型摊在床上。

  “完蛋了,”池在水语气中明显有几分痛心疾首的沮丧,“爱情让我变成笨蛋了。”

  叶星河还在原地坐着,偏过头去看池在水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问道:“后悔了?”

  “那倒没有,”池在水又一骨碌翻起来再一次挨到叶星河身侧,“只是感叹一下,毕竟我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想。”

  语罢顿了一顿,又诚恳开口:“谢谢你。”

  叶星河闻言仍是笑,而后却伸手把池在水推开了。这一次池在水顺着叶星河用力的方向挪动,倒也没叫她多用几分力。

  紧接着叶星河站起来朝淋浴间走过去了,池在水见状连忙跟上。

  叶星河瞥她一眼,只说:“我要洗澡。”

  “我也洗,”池在水几乎下一秒就接道,还不忘抖落了抖落自己身上穿的短袖,“我也出汗了。”

  叶星河有些无奈,但也乐意纵容,于是便说:“那你先。”

  “一起嘛。”池在水边说着边盯着叶星河眨了几下眼睛。

  窗外太阳终于慢腾腾地爬上来了,明亮的日光也顺着窗帘间微不可查的缝隙,慢悠悠地钻进房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