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殿又是很陌生的,看起来比之前的要庄重肃穆,黑沉沉的一片玄铁颜色,透过幕纱,能看见后边站着的“地府侍卫”,每个都身形高大,气势十足,与侯府内家养的侍卫完全不一样。

  白岩害怕的缩了缩脑袋,又侧目看看男人,然后慢慢的一点点蹭了过去。

  男人没有理会他,现下时间也很晚了。

  白岩倚着男人的大腿处,眨了眨眼睛,昏昏沉沉的看着台子下方的景像,慢慢困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熟了,半睡半醒的时候感觉到手被抓住,白岩惊了一跳,掀开一点眼皮,透亮的宫灯映着熟悉的寝殿,让他警惕性降低了一些,这才发现自己是趴在男人肩头的,右小臂缩在男人胸膛前,脑袋则靠在男人的肩颈处,方向正好对着男人的背后。

  白岩还没全清醒过来,手指便是一痛,他本能的缩了缩手,又被一只大掌钳住。

  白岩睁圆眼睛,耳侧是那位年长的仆人的声音:“老奴来吧——”

  听不太真切,白岩只听见这一句,他僵在男人怀里,手指也僵硬着。

  不消片刻,便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如何弄的。”

  语气听不出好坏,白岩僵硬着,感觉到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抹在指尖上,他抵着男人的肩头,转过头去看。

  灯火暗影下,男人的脸看起来更冷酷了一点,棱角都是锐利分明的,仿佛开刃的刀,白岩又把视线移下去,看到自己糊上药膏的手。

  男人涂好了,挥挥手,一直低着头的“地府侍卫”就接过东西,静悄悄的躬身退下了。

  男人低下视线,白岩看向他,又看自己手,张开手指,又合上。

  他抿抿嘴巴,这次重新把头埋进了男人肩上,闷声闷气的说:“不小心摔的。”

  他右手抓着男人背上的衣角,听着男人语气不悦的说了句:“愚蠢。”,脑袋埋得更深了,嗯了一声,点点头,只是这次却没认认真真的道谢。

  没有什么理由……大概就是不想,又或者还有一点点小委屈。可是原来是有人会给他涂药的。

  整齐的刀口,楚骥自然是能看得出来的。

  只是这东西弱弱的靠着他,多问一句也只会闷着脑袋说是。

  他没有再问,松开少年软凉的手指,面色却稍显冷峻下来。

  江德满端着东西退下去半个时辰,楚帝便从寝殿出来了。

  关于那位能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小贵人,江德满是不敢多打探一句,只闷着头,听到楚帝下令,深更半夜的召禁军统领陈扬觐见。

  *

  白岩第二天醒来时,手上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

  他从床上滚起来,抱着手指,呆呆的坐了片刻,还是门外传来宋嬷嬷的声音,他才醒过神,下意识的把手藏起来,应道:“我起来了,嬷嬷。”

  宋嬷嬷声音急促,打开门,面色是紧拧的,瞧见床上的白岩,唏嘘说道:“府上正乱着,世子今日便在院内读书,那也不要去。”

  白岩站起身,看了眼正院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安:“嬷嬷,是怎么了。”

  宋嬷嬷表情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说道:“昨晚上传来的消息,大小姐那婆母,竟以大小姐有身孕为由,要给姑爷纳妾,大小姐隐忍着没说,还是昨夜惊动了胎气,这才叫大夫人得知!”

  白岩傻在当地,“那大姐没事吗!”

  宋嬷嬷道:“世子安心,听说已经稳下来了,只是那大理寺丞家实在过分!咱们府上的人要去探望,都被撵了出来,说是不给他们面子!如今这面子里子已经彻底撕破了。”

  白岩怔怔的抓紧床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说道:“那大夫人呢!父亲——总会有法子应对。”

  听到此,宋嬷嬷的表情却是更怪异了些。

  原本知道这件事,大夫人是气疯了头,转头便要带人去大理寺丞府上,都江候也是满头上火,只是后来宫里的三公子来了一封信,两人便都没有再行动了。

  大理寺丞人正直迂腐,对昏庸的先王又深恶痛绝,屡次遭到弹劾打压,彼时都江侯府对他们也不太上心,全靠白柒在中间周旋。

  可是谁也没料到他们隐忍多年,后续会成了楚国的良臣,比都江侯府不知道强上多少,白清知道后续会发生的事情,自然是劝阻父母与大理寺丞翻脸,至少面子上要好看些,不然他后续在楚国,将是寸步难行。

  至于他大姐,只不过是忍忍,一切都是他姐夫母亲的意思,也不会影响他们夫妻的关系。

  都江候与大夫人见了白清的信,才知晓楚帝选中的能用的臣子后续是会跟着一起回楚的,而不是留在江郡等着核查后被“革职”。

  这个消息只能让两人都忍耐了下来,都江候更是准备好了重新走走关系揽些事务,盼望着得到楚帝的重任。

  “只能说大姑娘倒霉,姑爷家与咱们府上一项是不对付的,如今算是让他们抓到机会了。”

  宋嬷嬷叹道。

  以都江候的性子,舍弃一个女儿维持面上的和平,找寻往上爬的机会,这是绝对会办得出来的。

  这个消息让白岩有些难以消化,他想到前几天的阿姊,握了握手,只是又忽然想到都江候要托关系承办事务,迟疑的说:“可是宣王世子不是说,不要让父亲参与到朝政中去吗。”

  楚帝眼中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此事前世也根本没有发生过,白岩心中的不安更大了。

  宋嬷嬷想不到那么多,闻言也只道是都江候拿定了主意。

  她叮嘱了白岩不要乱动,又传了早膳,亲眼盯着白岩打开书本,才出去做活计。

  白岩心中有事,一直没有安下心。

  他观望了一个上午,宋嬷嬷近来被院子里多出来的下人们熬得头疼脑热,没有多踏进屋子,可兴才却是一直守在屋外的,白岩根本找不到机会。

  他不清楚父亲的计划,也做不成什么,可只是本能的想去见一见阿姊,而不是像现在……整个侯府的“亲人”都为了自己的前路假装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而且溜出王府并不简单,白岩的两次出府,都是两个兄长带他溜出去的。他只记得府内有一角低一些的墙,可是单凭他自己出去也不简单。

  除非有人能帮助他。

  这个人选,也就只能是兴才了。

  小世子一天都没有安稳下来,兴才在房门外十分清楚,房门被拉开,一颗小脑袋露出来的时候,兴才也十分了然的拱了拱手。

  白岩十分不好意思,他也不想给兴才再添麻烦,只是除了他,府内也没有人能帮他。

  父亲亲自下的决断,不再理会大姐这件事,即便他去请求父亲与大夫人,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惹怒他们一场。

  “世子当真决定要自己去?”

  听了白岩的话,兴才才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他原以为白岩至少会求他一起去。

  青年低头看着还是小小一个的世子,明明与几位兄长差不多的年岁,就只有他一个长得瘦小,也只有脸,最近养得圆了一些。

  想到那件事,兴才神色略微沉了沉。

  白岩闷闷的点了点头,“我只想看看阿姊。”

  兴才道:“世子虽是一片好心,可不如发奋读书,将来或可帮助大姑娘一二。”

  “不一样的。”白岩摇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本事,而且……现在阿姊肯定想见到我们。”

  白岩说的是我们两个字。

  就像他小时候受委屈时想见母亲一样,即便知道没有用,他也想要看一眼,只要见到亲人,就会安稳很多。

  白岩仰起头,歉疚的请求:“兴才,你能帮我跳出去吗?我保证,很快就会回来的。”

  都江候夫妇心情都不甚美妙,也没有时间看管他们几个孩子,这一整天,听说大哥和二哥都被关在房里念书。

  兴才盯了他两眼,而后行了个礼,道:“世子客气了,世子的吩咐,奴才自然是听的。”

  这一句话说是答应 ,其实也是亲疏分开。

  可白岩不觉得。

  他与兴才本就没有太多关系,对方愿意帮助他,他已经很感恩了,自然不会想更多要求。

  临近饭点,宋嬷嬷来送了饭,顺便看着白岩喝了药,才退下。

  进来兴才还算老实,她也便松快了一些。

  又等了片刻,白岩才叫着兴才出去。

  还没到宵禁时间,侯府守卫并不森严,只有零星几个下人偶尔路过。

  兴才顺利把小世子带到矮墙,白岩甚至没反应过来,他钦羡极了,郑重道了谢,才顺着小矮墙滑下去,然后仰头和兴才比划了两下。

  兴才半蹲在墙头,望着下边的小世子,忽而开口:“世子若是要求,奴才愿一同前往。”

  白岩听了却是摇了摇头。

  他一个人,即便被发现,顾忌名声,父亲和大夫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若是兴才与他一起去被发现了,那便不好逃了。

  白岩时刻谨记着行动要迅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