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跺了跺脚,沾着雪花的鞋子扑梭梭的干净下来,少年急匆匆的进到房间里。

  偏院没有单独的书房,但是屋子里用屏风隔开了一块地方,宋嬷嬷将准备好的吃食放在书桌旁的小凳上,又仔细试了试屋子里炭火的温度,这才叫着人都退下。

  如今楚帝令下,无论是勋爵门户还是平民都能靠科举出头,原先在宋嬷嬷觉得不太重要的习书她也重新重视起来。

  她没什么大文化,可也知道侯府在走下坡路,多读一些书,总是好的,也因着此,连兴才她都给赶了出去,屋子里一个人也没留,给白岩劈出完全安静的空间来。

  炭火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白岩抓着凉粉盘,如临大敌的盯着策论。

  指肚上的伤口还有些酸痛的感觉,他抿着嘴巴,努力都无视掉。

  什么都不要想……他只要先好好念书。

  可这一看,便看到了晚上。

  其间宋嬷嬷进来送了两次饭,还有宣王世子特意命人带来的吃食,白岩把凉粉都藏起来,才没被宋嬷嬷发现不对。

  一直到快要临近睡的时候,他也没有再见到那位大人。

  宋嬷嬷来催他休息,把床褥都铺得松松软软的,见着白岩小小一个缩在被子里,才吹了蜡烛出去。

  等到没了动静,白岩才扒着被角,探出半个头来,他望着把凉粉藏起来的地方,慢慢缩回被子里,紧握着被子闭上眼睛。

  他今天见不到那位大人了。

  “扑通”

  空寂的大殿上猛得响起一声东西落地的声响,几乎是瞬间,大殿气氛变得箭弩拔张,看不见的暗处绷紧了要出弦的杀器。

  灯火微闪着,坐在上位蒲团上的男人轻微一扬手,殿上紧绷的气氛这才一触即散。

  殿内的光线很暗,刻着四爪神龙通体高达数十尺的柱子藏匿在昏暗中,带着浓浓的威严。

  白岩茫然的睁开眼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幅景象。

  他呆了片刻,有些害怕的支着身体起身,再往前看,便看见灯火下的男人。

  男人身着玄色的长衫,一头墨发垂在背后,没有束起,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冷沉的双目在暗色中显出一圈猩红的轮廓。

  白岩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

  男人目光似是更冷了一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白岩心口狂跳,犹自有些没回过神。

  刚刚那一瞬间他好像又见到了之前想要掐死他的男人。

  不对,不对的。

  少年低下头,细小的手指摸着地板,又重新仰起头来。

  在此之前,除了宋嬷嬷,没有人关心过他,只有这位大人喂他喝药。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白岩总觉得身边有一团萎靡又可怜的气息,弱弱的靠近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

  那团气息好像就是从男人身上来的。

  白岩抿着嘴巴,小心的从地板上爬起来。

  男人没有再看向他的方向,但是好像也没有看掌心中的东西。

  他额角青筋绷着,大掌也握成了拳头。

  越是靠近,白岩就越能感觉到男人身边压抑的气息。

  他有些怕,又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两步,男人豁然抬头看他,嗓音沙哑又透着一股狠厉:“你过来干什么。”

  白岩吓了一跳,他往后退了两步,又站定,战战兢兢的看着男人,小声问道:“大人,你不舒服吗?”

  男人目光冷沉的盯着眼前的少年,他身体里紊乱的信息素自少年出现之后平和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毕竟这东西全然不知道自己是坤泽,更不知道如何安抚乾元的信息素。而且又不可打草惊蛇,若是吓到这东西——

  能否出现在这里是由这东西决定的,兴许被吓到不敢再出现也不一定。

  若想解决,便只能待禁军搜到他的消息。

  楚帝盯着少年的视线变得更沉起来。

  不知不觉间,那股淡淡的香甜气息变得浓厚。男人眉头微挑,定目看向凑过来的少年。

  他挨得极近,张着一双纯净的杏眼,仿佛又不怕了。

  楚帝皱起眉,觉得有些被冒犯,又有些怪异的亲近。

  他沉下脸,正待训斥这东西,额角便传来凉凉的触感。

  他神情微顿,浑身气势也凶狠起来,只是很快便被主人牢牢的压制下去。

  少年凉软的手指没有章法的按着男人的额角,这里捏捏,那里再按按。

  男人是盘腿坐在垫子上的,但是即便是坐着,也和白岩差不多高。

  白岩一边按着男人的额角,一边小心的低着头,软着声音问道:“大人,这样会好些吗?”

  他曾经见到过父亲身体不舒服,也是男人这副脸色难看的模样,但是大夫人给轻轻他按压额角后,父亲的脾性就好了很多。

  白岩不会手法,但是动作很轻。

  他瞧着男人的脸色,稍稍镇定了一些,又有些窃喜。

  他好像……也是有些用处的。

  男人果然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不明的沉沉看他一眼后,便转回了视线。

  白岩受到了鼓舞,动作更加大胆起来。

  事实上少年的手法不说好,便是连尚可也算不上。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东西靠近有关,楚帝体内的信息素真的渐渐平复下来。

  殿内只安静了片刻,便被打断了。

  白岩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尤其按压额角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紧绷着心神,抬了手臂半刻钟时间,便累的小声呼吸起来。

  只是他不想就这么放弃,毕竟这是难得他可以报答男人的一件事了。

  少年憋着气,下一刻,手便被抓住了。

  男人的手要比他大小一倍,比之起来更是强健有力。

  白岩怔怔的停住动作,神情有些无措。

  男人没有回头,拉扯住他,把他“丢”在身侧的软垫上。

  白岩傻乎乎的扑上去,扒着黑沉黑沉的台角,战战兢兢的朝男人看过去。

  “大、”

  “孤的脑袋不是铁球。”男人沉声开口,“老老实实待着。”

  白岩呆了一下,表情羞愧下来。

  他抓紧手指,不小心扯到伤口,又连忙松开,整个人都是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他又添了乱,而且该拿来的食物也没有带来,白岩越发沮丧下来。

  “来人。”

  男人忽而开口,白岩顿了一下,听着下边有人应声,吓得一股气趴在台上,蒙住脸。

  男人眉头皱得更紧了点,声音却是更低了些:“上些糕点来。”

  这东西总是这样,每时每刻都紧绷着,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到。也不知道是什么环境。

  听到糕点两个字,窝成团的少年动了一下,动作很小的从胳膊中抬起头来,正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

  白岩张了张嘴巴,最后只磕磕巴巴的说了声谢谢。

  男人没有理会他,继续埋头处理事务。白岩却忽然觉得轻松下来。

  他握了握手,然后趴在台子上,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复杂的纹路,沉闷了一天的心情都松开了。

  他没有猜错,男人不是很厌恶他的,糕点……是给他的吧?

  糕点这种东西,自然是给白岩的,但是很快,楚帝便察觉到了这是多错误的一个决定。

  软甜甜的小糕们似乎激发到了少年某个点,自这盘东西被呈上来,趴在他腿上的东西便没停过试图与他互动。

  ——之所以少年会爬在他腿上,是因为江德满呈上糕点时,这东西又吓到了,本能的便趴过来,随后便没离开过。

  楚骥生出些微薄的怒气,可这怒气却又似乎不是因为少年,反倒像是他自己做了本能反应之外的事情冒上来的不想承认的怒气。

  楚帝自然不会承认这个原因,只是他一黑脸,少年便会僵住身体,垂下头,只有小手紧巴巴的攥着糕点。

  若是其他懂眼色的孩子,自然知道害怕的退下去,可他不知道,即便浑身紧绷着,却还固执的留在他身边。

  他还处在第二次成熟期,任何情绪变动都可能会影响到成熟期,他不发作,不过是因为让这东西有用罢了。

  楚帝沉默的移开视线,很有压迫感的视线消失了,白岩干巴巴了一阵时间,没有再听到男人的呵斥,才小心的抬起头。

  男人的脸依然很黑,可是他却没有开口骂过他一句。

  好像是他自己……有些过分了。

  白岩低下脑袋,瞧着自己整个趴在男人腿上的样子,有些讪讪,可想了一阵,又有些禁不住的开心。

  他抿住嘴巴,这次两三口吞了糕点,差点被呛到,又换来男人压低眉头的视线。

  白岩狼狈的咳了半天,男人便黑着脸,刚想要叫江德满,想到这东西害怕,又停下,只得手法陌生的给这东西拍背。

  这次过后,白岩彻底老实下来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麻烦,蔫蔫的搭在台子上,软声给自己做保证:“我肯定不乱动了,对不起。”

  楚帝脸色十分难看,但是出乎意料的却没多生气。大概是这东西麻烦事一大堆,可认错却总是很快。

  最重要的——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瞧见楚帝的黑脸,便只会胆战心惊屁股尿流的跪在地上大呼饶命。

  他又不是喜好杀人,难不成还能次次砍了他们的脑袋。

  白岩还不知道自己愚蠢的逃过一劫,他蔫吧吧的倒在台子上,观察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