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于野和皇上足足商量了一个多时辰才从御书房出来,两个人都快饿傻了,闻于野急匆匆回家吃饭,皇上也赶紧传了膳。

  才吃了几口,太监禀报说尚书令来了,求见皇上。

  皇上吃得正香,筷子不停,随口道:“让他进来。”

  尚书令入内,跪在下面道:“皇上,微臣此来是为着方才皇上与摄政王商议之事。微臣亲眼目睹左骁卫大将军方才在宫门前跪求摄政王,头都磕破了,想必摄政王此来是替他向皇上求情的。”

  皇上道:“唔。”

  尚书令继续道:“微臣不知皇上与王爷商议出了什么结果,但臣斗胆直言,拓跋敕戎绝对不能放!”

  皇上咔嚓咔嚓地嚼着脆生生的萝卜,嘴塞满了,没办法说话。

  尚书令自己也完没说还,暂时不需要皇上的回应,他一口气道:“摄政王与左骁卫大将军相识多年,关系匪浅,王爷回京后二人往来频繁,人尽皆知。此次即便都泰可汗病危属实,拓跋敕戎为何不直接恳求皇上,而要先去求摄政王?是他觉得和王爷亲近,王爷能帮他说话,还是他下意识认为只要王爷同意了,皇上就会同意?”

  皇上嚼萝卜的声音渐渐小了。

  “再者说,王爷身为皇上最倚重的辅政大臣,他怎能不以国事为重,而要徇私废公?拓跋敕戎当初被送来时,都泰可汗就知道他此生都不能回去了,早该当做没有他这个儿子,拓跋敕戎也该忘记这个父亲。如果做不到,那就是他们父子要解决的问题,绝非皇上心软的理由。何况拓跋敕戎哪里是第一次企图回到故土,他明里暗里做了不少事,只是先帝和皇上看在都泰可汗的份上不和他追究罢了。此人的心思昭然若揭,皇上若是放虎归山,只怕边关从此不得安宁!”

  尚书令说着深深叩拜道:“臣恳请皇上三思!”

  皇上许久沉默,慢慢喝完了小半碗汤,才放下勺子擦着嘴道:“爱卿啊,方才摄政王和朕说,可以让都泰可汗再送一个儿子过来,等送到了,就让拓跋敕戎回去。拓跋敕戎也说了,等看望过他父王,他还会回来的。”

  尚书令深吸一口气,道:“皇上啊!拓跋敕戎的才能臣看得出七八分,都泰可汗剩下的那些儿子的才能臣也略微知晓,臣可以肯定,他们当中绝没有比拓跋敕戎更优秀的!皇上,拓跋敕戎这一回去,等到都泰可汗薨逝,那么谁会是继任的新可汗?皇上再想,摄政王帮他回到故土,坐上可汗之位,拓跋敕戎会不会感激他,会不会怨恨软禁他这么多年的戚氏皇族?”

  皇上的面色一点点沉重下去。

  其实他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但继位以来的磨砺让他看上去比同龄人稳重许多,一双眼盯着尚书令看的时候,也是漆黑幽深的。

  尚书令膝行上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压低了,听起来却更如惊天霹雳一般振聋发聩。

  “微臣甚至有些怀疑,都泰可汗突然病重究竟是真是假,这时间未免也太凑巧。鲜卑的土地毗邻陇西,摄政王又如此尽力地扶持新任陇西郡公,在那里安插了许多他的人,他的副将任郸突然被调回来就是证明。若是哪一日他们内外勾结,潢池弄兵,皇上预备如何处置?”

  皇上垂眸看着桌上的茶盏,须臾突然暴起,抓起茶盏狠狠掷向地面,砸了个粉碎。

  *

  这几日降温降得厉害,一下子就冷得彻骨,天空灰暗阴云密布,看起来很快就要下雪了。

  卖炭的老婆婆每天早晚两次赶着驴车走街串巷,路过贺兰山家门口时,洛小头把她叫住,买下了她全部的炭。老婆婆高兴坏了,把筐都直接送给了洛小头。

  洛小头给了钱,回屋把胖娃叫来帮忙搬炭。胖娃这阵子正在减肥,每天动得多吃得少,现在正饿得头晕眼花,更不想干体力活了。他一边搬一边碎碎念道:“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她不是天天都在外面卖炭吗?下回看见了再买嘛。”

  洛小头道:“你知道什么呀!马上就要下雪了,我们把她的炭买完,她不就能早点回家休息吗?她穿得那么单薄,手都冻红了。”

  胖娃委屈道:“那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呢?我昨晚被活活饿醒了起来找宵夜吃,偏偏遇上你躲在厨房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只是想吃个鸡蛋,你都不让我煮!”

  洛小头不理他了。

  主要是他不想谈论昨晚的事情,毕竟大半夜被自己的夫君气到躲在厨房里哭这种事,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丢人。

  倒不是说石志义对他不好,恰恰相反,石志义对他又客气又尊重,洛小头说想出去逛街,石志义也马上带了银子陪着,要什么买什么。这种事情友情亲情也是能够做到的,但要是涉及到爱情独有的事情,比如亲热,石志义就有些抵触了。

  昨晚睡前,洛小头再次尝试把手伸向身旁的石志义,又遭到了温柔的拒绝。洛小头气不打一处来,憋到半夜,实在憋不住,于是悄悄爬起来跑到厨房去哭。

  可是该怪谁呢?他一早就知道石志义心里没有他,要不是谷疏桐做下的事,石志义也不会和他成亲。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被赶鸭子上架,石志义当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洛小头惆怅地整理好他给自己和贺兰山的孩子做的几件小衣服,默默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能有个孩子上面。也许只要有了孩子,石志义的心就会渐渐倒向他吧。

  贺兰山这会儿刚睡醒,披头散发地跑到洛小头这边,着急忙慌道:“洛小头!你快看你快看!我的嘴角长了一个泡,舌头上也长了!”

  洛小头一看,还真是,他道:“肯定是这几天羊肉吃太多了,把你都吃上火了。你吃得清淡些,再去找大夫开个降火的方子就好了,不要紧的。”

  天冷了下来,炒的菜没一会儿就凉了,大家就喜欢聚在一起吃火锅。贺兰山尤其喜欢吃羊肉,每次那一大碗羊肉基本上都是他涮完的,连胖娃吃得都没有他多。

  贺兰山被嘴角和舌头上的泡弄得心情郁闷,捂着嘴角忿忿道:“这几个月吃了睡睡了吃,本来我就长胖了好多,现在可好,那么大一个泡,这张脸更没有办法看了!可是羊肉真的很好吃,我现在根本不想吃别的肉!”

  这种事洛小头也帮不了他什么,只能好声好气地哄他说长泡也好看。贺兰山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反正晚上的羊肉他还是照样吃,一口也不带少的。

  贺兰山很快就知道,好看与否并不是最大的问题。他不忌口,上火上得越发严重,第二天他嘴角就开裂了,一张嘴就疼。

  这下影响到了吃饭,贺兰山终于着急了,赶紧去大夫那儿开了清热降火的凉药。

  羊肉是不能再吃了,贺兰山别提有多委屈,再一喝这些苦得出奇的凉药,他就更是没胃口了,回家后晚饭就只吃了一碗清粥和小半碟咸菜。半夜饿醒,贺兰山悲从中来,哀嚎道:“闻于野!你这个杀才!呜呜呜,都怪你!”

  骂闻于野也没用,贺兰山这回是被折磨惨了。他吃不了心爱的羊肉,天天要喝苦药,嘴疼肚子还饿,浑身上下就没有舒坦的地方。他绝望地靠在床头看书解闷,想起来的时候就把闻于野拎出来骂一顿解气。挨着挨着,又挨了三天,把贺兰山给挨得憔悴支离,目光呆滞。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苦了,可没想到这天深夜,贺兰山在梦乡中突然惊醒,恍惚听见外面一阵惊雷,清醒过来仔细一听,不是雷声,是……马蹄声!而且绝不止一匹马!

  贺兰山坐起身,攥着被子心头发慌。

  马匹很贵,养马更贵,这么多马绝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这样普通的小镇,怎么会在夜半传来如此惊心动魄的马蹄声?

  贺兰山还没琢磨出什么结果来,只听一声巨响,好像是他门的家们被撞开了,不知是什么人闯入,院里乒铃乓啷的打斗声听得人心惊肉跳。贺兰山随手扯过外衣披在身上,打开一条门缝往外看,看见石志义正在院里和一群黑衣人厮杀。敌方人数太多,石志义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眼看着落了下风。

  贺兰山捂住自己的嘴,吓得剧烈喘息。

  他们是什么人?现在该怎么办?!

  胖娃举着锄头前来助战,可惜他只是力气大,真要和拿着武器的练家子搏杀,他还是帮不上石志义的忙,没两下就被打倒在地。石志义的手臂很快被一个黑衣人的刀划伤,血滴在地上还没有融化的积雪里。

  洛小头一声尖叫,捡起胖娃掉落的锄头,不管不顾地冲过来,道:“不要动他——!”

  石志义闻声转头看向他,又是震惊又是感动,来不及多想,他用没受伤的手臂把洛小头护住,反手一刀,把一个黑衣人的腰间划得鲜血淋漓。黑衣人痛得闷哼一声,退后几步。

  贺兰山明知自己出去也是白送,但他无法再躲在屋里看着了,他鼓起勇气开门道:“你们是什么人?要钱的话,我全都给你们!”

  此时一个背对他的男子转过了身,他抬抬手,黑衣人们停止了攻击,顺着他的目光齐齐盯住贺兰山。

  贺兰山愣愣地看着这个男人。

  ——拓跋敕戎。

  拓跋敕戎指指贺兰山,道:“把他带走。有了他,我们定能平安回到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