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敕戎回到鲜卑的请求被皇上拒绝之后,他就不再闹了,回府闭门不出,似乎是在为不能给父王送终而伤心。没人会在这时候上门打扰他,免得给自己找来麻烦。因此,当拓跋敕戎闯出京城的消息传来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彼时皇上正在陪伴一个刚有身孕的嫔妃,太监慌忙跪在门口禀报了这个消息,皇上直接把爱妃从怀里推了出去,三两步冲出来道:“什么?拓跋敕戎跑了?!”

  太监哆嗦着道:“是,皇上,半个时辰前拓跋敕戎带着一众亲信,混在出城的百姓里,被看守城门的侍卫发现,他们便拔刀相向,杀了侍卫,强行闯出京城!摄政王已经派人去追了,王爷和前朝几位大人正在御书房等候皇上,皇上……”

  不等他说完,皇上黑着脸快步出门,坐上轿辇直奔御书房。

  在皇上到达之前,御书房一潭死水,皇上到达之后就热闹了,原因倒不是拓跋敕戎跑了,而是闻于野请求亲自去追捕拓跋敕戎。

  闻于野道:“拓跋敕戎如今逃走,就是彻底与我们撕破脸了,倘若让他平安回到鲜卑继承汗位,臣可以断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就是兵戈相见。当初骠骑大将军在边关血战六个月,终于打服了都泰可汗,逼迫他交出儿子为质,现在眼看着狼烟再起,干系不可谓不重,一旦臣派去的追兵有任何差池,后果不堪设想。但若是皇上准许臣亲自前去追捕,臣愿以性命担保,无论是死是活,臣都会把拓跋敕戎带回京城!”

  皇上静静看着他,手上不断摩擦龙椅扶手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的不安。

  尚书令第一个反对,理由是闻于野身份尊贵,不能亲身犯险。

  尚书令道:“常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王爷多年金戈铁马,自然比卑职更懂这个道理。拓跋敕戎肯定是要带回来处置的,但比起拓跋敕戎逃跑,更可怕的是王爷在追捕他的路上出了什么差池,不能平安归来,那样的话,我朝江山岂非痛失一柱?为王爷的安危计,王爷还是留在京中等待消息吧。”

  他的话表面上是担心闻于野的安危,可内里分明是在暗示闻于野也会像拓跋敕戎一样一去不回。到那时,这二人恰似“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其恐怖的后果他们君臣要如何才能承担得起。

  闻于野不理会尚书令,只对皇上道:“七日,臣只要七日。七日内倘若不归,臣情愿领死!”

  他刻意把重点放在“七日”上,几个大臣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齐刷刷看向闻于野。

  皇室有一种秘药,解药掌握在每一任君主手里,服下后七日内如果没有解药,便会毒发身亡。眼下闻于野自请服毒,这倒是大大出乎御书房中君臣们的预料。

  暗藏反心的人,为了达到目的首先得活着,那么这世上肯定没有什么比他们自己的命更重要。闻于野此刻竟然拿自己的命做筹码,他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皇上眉心微蹙,有些困惑地看着闻于野道:“摄政王可要想清楚了,你七日内要是回不来,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闻于野道:“臣知道。就像臣方才所言,哪怕臣豁出命去,也不能让拓跋敕戎活着回到鲜卑!”

  他的话掷地有声,皇上眼中的困惑和戒备渐渐如坚冰融化,他温和道:“好,朕相信你。”

  尚书令刚要说话,皇上微微抬手制止了他,唤了太监进来,命他去拿药。

  毒药拿来,倒进酒里,闻于野接过,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如此,闻于野终于得了圣旨,许他带兵出城追捕拓跋敕戎。他没有耽搁,出宫后马上带着章高旻去城外军营领了兵马,向着鲜卑的方向疾驰而去。

  章高旻尚不知闻于野是怎么说动的皇上,他好奇地询问,闻于野也不隐瞒,直言相告。

  章高旻听完眼前一花,差点没直接从马背上摔下去。

  苍天呐!

  闻于野为了贺兰山,居然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

  章高旻稍微一想就彻底明白了,盟关是去往鲜卑的必经之路,拓跋敕戎也知道贺兰山就在那里,他会不会顺路劫走贺兰山,以免被追兵追上时手里没有谈判的筹码?

  当然会!

  否则闻于野何必这么要死要活的,非得亲自带兵追捕拓跋敕戎不可?前头那一路追兵未必知道贺兰山的分量,万一处理得不妥当,让贺兰山出了什么意外,那恐怕才是要了闻于野的命!

  章高旻一颗心一阵胜过一阵的拔凉。

  闻于野这么多年冷心冷情,这一坠入爱河居然就跟发了疯一样,说是贺兰山给他下蛊了章高旻也不是不能信。

  章高旻语带颤抖道:“万一,万一七日内抓不到拓跋敕戎,王爷回不了京城,那……”

  闻于野道:“抓得到。”

  他就这么三个字,章高旻彻底万念俱灰。

  *

  贺兰山缩成一团,身上裹着棉被,只露出一双眼睛,惊魂不定地在马车里颠簸。

  拓跋敕戎顺手抢了他家的马车,强行把贺兰山带走了。石志义想拦,但他真的力不能及,还身受重伤吐了血。胖娃已经被打晕躺在一边,洛小头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贺兰山忍着恐惧,强撑着平静对他们道:“不要再反抗了,我跟他走,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石志义挣扎着起身还想救他,拓跋敕戎身边的一个黑衣人直接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洛小头二话不说,逮住黑衣人的手腕吭哧一口,黑衣人“嘶”一声,恼怒地反手重重给了洛小头一耳光,把他直接打得飞了出去。

  贺兰山怒吼道:“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我都说了我跟你们走!”

  他回屋抱上棉被裹住自己,钻进了马车,马车立刻驶出。

  “贺兰山!”

  石志义踉跄着追了一段路,终于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他们家里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邻居当然听见了,但大家都是普通人,一见这里动刀动枪的,谁又敢进来阻拦呢,只能悄悄让几个年轻人赶紧跑去县衙求救。可是县衙离得远,一来一往耗时不少,肯定来不及救下贺兰山了。

  等那群人走后,被吵醒的邻居们纷纷围拢过来,扶起石志义,又进去查看洛小头和胖娃的情况,七嘴八舌地询问石志义他们是不是遇到了劫匪。

  石志义摇摇头,身上痛得说不出话。他顾不上检查自己到底受了哪些伤,回屋先看了看洛小头的脸,对他道:“你在家里陪着胖娃,我现在回京去找王爷。”

  洛小头抓着他的手腕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哪里还能折腾得起?!刚才邻居说他们已经去县衙求救了,等县衙来了人,你再让他们帮忙回京送信不行吗?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石志义听不得劝,他现在满心都是贺兰山的安危,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掰开洛小头的手,跌跌撞撞地去后院牵马。

  洛小头半边脸都肿了,嘴角还流着血,可这些疼痛完全比不上他心里的痛。

  洛小头从地上爬起来,声嘶力竭道:“你会死在半路上的!!为了贺兰山,你可以连命都不要,那我到底算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应。

  贺兰山那边,他在马车里冻得不行,裹着棉被也不太济事,心里又害怕,因而一直在发抖。他牢牢护着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可能真的很乖,此时它竟没有用胎动来增添贺兰山的烦恼。

  贺兰山摸着肚皮,心里被催生出一种保护孩子的决心来。虽然曾经希望它没了,但这会儿要是想想他有可能会和孩子一尸两命,他就忍不住落下眼泪。

  谁能来救救他们呢?

  贺兰山本能地想到了一个人。

  他会来吗?

  贺兰山无声地抽泣,默默向父亲的亡灵祈祷,希望父亲保佑,闻于野能赶来救他和孩子。

  他的祈祷得到了回应。闻于野先赶往他家,正好遇见了正在前往京城报信的石志义。要是晚点遇见,石志义恐怕真要撑不住了,他不要命地催着马跑快,在马上颠簸得厉害,下马时就吐了口血,章高旻赶紧过来扶住他。

  闻于野听完石志义的讲述,道:“平威,你陪着石志义慢慢回去,我先去救人。”

  “是。”

  拓跋敕戎先是被前头那一路追兵追上了。

  追兵朝他们毫不留情地放箭,射翻了拓跋敕戎的好几个随从,还有两箭“咚”地射在马车车厢壁上,把贺兰山吓得六神无主。

  “站住——!不投降者,格杀勿论——!”

  身后传来喊声。

  贺兰山一整个人钻进棉被里,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只听拓跋敕戎大笑道:“好啊!要死一起死!还有马车里这个!一起死!”

  这些追兵哪里知道拓跋敕戎手里有什么王牌,他们只顾放箭,把贺兰山的马车扎成了刺猬。

  贺兰山在一片混乱里呆呆地想着,到时候一定要让闻于野给他买一辆新马车!

  随从被射死了一大半,虽然他们也有反击,但人数不占优,很快只剩三五个人了,而追兵依然声势浩大。

  拓跋敕戎在贺兰山的马车旁阴狠道:“这回算我害了你,黄泉路上我给你做个伴,你也不算寂寞!”

  贺兰山被他的话说得毛骨悚然,隐约听见拓跋敕戎拔刀了。他脑中一片空白。

  忽听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

  “拓跋敕戎——!你若敢伤他,我誓要灭了鲜卑拓跋氏全族——!”

  拓跋敕戎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闻于野阴鸷狠厉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