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志义这会儿正在院里和洛小头一起烤火,顺便烤点红薯当宵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现在的关系渐渐变得亲密了,虽然说不上多么恩爱,但至少是很亲近的朋友。

  成婚以来他们同床共枕,但一方面因为洛小头担心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另一方面石志义目前还下不了这个手,所以睡觉也只是纯睡觉。可到底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洛小头的胳膊贴着石志义,再被火堆暖融融的热气一烘,他就有些心猿意马。

  红薯烤好了,石志义先剥了一个递给他,道:“这回买的红薯特别甜。”

  洛小头接过,手和石志义擦了一下,洛小头不好意思地低头啃红薯,心慌得愣是没尝出什么味儿来。

  石志义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自己也有些尴尬,便寻了话题和洛小头闲聊。但洛小头没这个耐心,他把红薯啃了一半,终于按捺不住,慢慢把自己热乎乎的手塞进石志义手心里。

  石志义愣了一下,犹豫片刻,道:“吃饱了吗,我再给你剥一个吧。”

  他说着松了手,夹了个红薯出来剥。

  这红薯是彻底吃不出味道了,洛小头站了起来,黯然道:“我吃饱了,你剥给贺兰山吧。”

  石志义本想叫住他解释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他的不高兴石志义当然知道,但……哎。

  身后响起脚步声,石志义回头,见是闻于野,便站起来道:“王爷。”

  闻于野没说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石志义。

  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明白了——

  “和你成亲的是洛小头?”

  石志义点头道:“是啊。”

  “……”

  怪不得刚才贺兰山的表情那么复杂,震惊里带着玩味,狡黠里带着调皮。合着他完全是在看自己的笑话,还故意不解释……可是石志义和贺兰山什么也没发生这件事又实在让人很开心。

  闻于野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气了。

  石志义不解道:“怎么了王爷?”

  闻于野哪里说得出口,他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很快会归还郡公的棺椁,贺兰山说他想把棺椁挪回陇西安葬,你要劝劝他,这一路上舟车劳顿,陇西现在又正是寒冷的时候,最好让他不要亲自去送。”

  石志义笑道:“这个,属下恐怕劝不住。但王爷要是这么不放心,何不陪着他去一趟呢。于私,这是王爷心之所向;于公,郡公含冤而死终得平反,王爷亲自送还他的棺椁,也可以示对他的哀悼。”

  闻于野心里已经答应一百遍了,但对着贺兰山之外的人他还是很矜持的,淡淡道:“我未必有时间,再说吧。”

  闻于野没再多停留,连夜回京。他得赶紧回去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给张世镜,好腾出空陪贺兰山回陇西。

  还要一件很重要的事,贺兰山虽然挺机灵,但管理军政的能力还是缺乏的,等贺兰山继承了郡公的爵位,他的封地得有一批得力的官员将军辅助他,石志义一个人当然不够用。

  这些人不仅能力要强,还得靠得住,不能暗地里给贺兰山使绊子,让他重走他父亲的老路。这样的事即便是交给张世镜,闻于野也不能放心,他非得自己亲自挑选才行。

  为此,闻于野专门把他的另一个副将调了回来。

  他有两个副将,都是心腹,一个是章高旻,另一个回京的时候闻于野把他留在了军营里带兵。接到闻于野的传令,任郸星夜兼程,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你到了陇西之后,我会提拔你做总兵,再给你派两个副手,做你的副总兵和参将。除了统领陇西全军之外,你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就是监视住陇西的每一寸土地,看管住那里的每一个官员,保护好你们的新郡公。”

  任郸认真听着,听完了问道:“王爷,新郡公是?”

  闻于野道:“自然是前陇西郡公之子,这是他该得的世袭爵位。”

  任郸谢了恩,闻于野道:“行了,天色已晚,你在我府上休息吧,明日进宫我带你面圣。”

  章高旻领着任郸去客房,任郸道:“眼瞧着快半年没见了,你和王爷一切安好吗?”

  章高旻叹了口气,带着些忧愁道:“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方才听说新郡公的身份,我看你也微微愣了一下。”

  任郸不语。

  虽然爵位世袭,但贺兰山毕竟是哥儿,正常来说就算世袭也不该给他。可见这必然是闻于野的特殊关照,其他人哪里敢和他叫板。

  章高旻蹙眉道:“你我都是王爷的心腹,我也不瞒你,我从一开始就很担心王爷将来的处境,贺兰山是个大麻烦,他对贺兰山的感情真的会让他丧失理性。王爷如今登得太高了,摄政王这个位子尤其难做,虽然明面上没有人敢违抗他,但暗地里盯着他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全都巴不得他倒了,自己就能分一杯羹。更不必提万一皇上再猜忌了他。”

  任郸还是沉默。

  “之前王爷费尽心力帮郡公平反的时候,我心里就没有一天平静过。当然,平反是好事,我也不想看见郡公永远被当成反贼,留下污名,可我害怕是的平反之后王爷会让贺兰山承袭郡公的爵位。”

  “眼下我的担忧还是成真了,王爷把他在朝中所有信得过的人都调去给贺兰山用,一来王爷身边就没有几个可用之人,二来,一旦皇上知道贺兰山身边的文官武将都是王爷安排的人,他会怎么想?啊,你摄政王没有理由离开京城,御林军也是直接听从天子号令,所以你就借这个机会在陇西培养自己的势力?你和贺兰山,是你利用他还是你们联手?长此以往,陇西还是不是朝廷归治?”

  任郸微微蹙眉。

  章高旻沉重道:“于我的预料,皇上知道此事不过是时间早晚,就像我方才所言,朝堂上盯着王爷一举一动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们当然知道王爷这么做仅仅是因为他爱贺兰山爱得不可自拔,没有别的意思,可别人会信吗,皇上会信吗?如果你是个外人,你会相信他堂堂一个摄政王,平日里冷心冷情的模样,他会为了感情做出这么失控的事情吗?”

  “恐怕此时此刻,你被王爷调回京的事情就已经在那些大臣的府里像一阵风一样传过了!”

  任郸此时终于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担忧,也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但王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章高旻一怔,苦笑道:“你果然会这么说。”

  任郸转了话头,带着幸福的神色道:“对了,告诉你一件喜事,我家夫郎已经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你这个做叔叔的可得准备好贺礼,金镯子金项圈一样也不能少。”

  章高旻满面愁容,心事重重地勉强道贺。

  不管他再怎么担心,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一一发生了。

  皇上下旨把陇西封给了新的郡公贺兰山,以抚慰他的父亲无辜被杀的哀痛,又赐了贺钊死后哀荣,准许贺兰山护送他的棺椁回陇西重新安葬。甚至,还有摄政王亲自陪同。

  这天下朝,章高旻看见闻于野出来时的神态,就知道他想做的事情都做成了。他在心里叹气,默默跟在闻于野身后出宫。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往常下了朝,皇上十有八九都会把闻于野留在御书房或者政事堂,继续商讨一些国事,但今天,闻于野下朝就直接出来了。是巧合,还是皇上已经不高兴了?

  章高旻不敢问,所有话都在心里憋着,憋得他如鲠在喉。

  方一出宫,闻于野正要坐上自己的马车,不远处等候的另一辆马车里立刻钻出一个人来,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过来道:“王爷!”

  闻于野转头,看见拓跋敕戎快步走来,表情看上去很不好。

  “上来说。”闻于野上车。

  拓跋敕戎跟着钻进来,恳切道:“王爷,鲜卑传来消息,我父王病重垂危,我真的得回去!你能不能宽容一回,我保证,看过父王我一定会回来,再也不离开!”

  果然又是这件事。

  这几年拓跋敕戎好像每天早上睁眼就想着回去,睡觉前也想着回去,为了这个,他在明里暗里做了不少努力,闻于野基本都睁只眼闭只眼。但现在拓跋敕戎求到了他面前,闻于野无法再回避,他道:“等你父王病势稍减,我可以请皇上下旨把他接来与你相见。”

  拓跋敕戎连连摇头,眼睛都红了,道:“不,我父王他就快不行了,哪里还能好得起来?”

  他话音刚落,钻出马车,一撩衣袍跪在闻于野车边,重重地把额头砸在地上。

  “求王爷成全!”

  周围经过的朝臣等纷纷看向这边,拓跋敕戎豁出去了,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这里叩首不止,每磕一下就哽咽着大喊一声“求王爷成全”,举止凄惨,就连一旁的章高旻都不忍地转过了身。

  马车里安静极了,闻于野不吩咐车夫起驾,也没叫章高旻把拓跋敕戎拉走,他就这么静静听着拓跋敕戎的苦苦哀求,并不给出任何反应。

  良久,眼看着地上已经有血了,章高旻实在看不下去,正想帮忙向闻于野求求情,忽听马车里传来闻于野冷淡的声音。

  “行了,我去跟皇上商量。”

  他从马车里出来,看也没看拓跋敕戎,调头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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