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苏州唐家主宅的后头主院中。

  唐迅云脸色苍白慌急的跪在了唐敬德跟前, “爹!我,我真的不知道!不可能的!慧儿怎么可能是奸细呢!她的底细你也查过,这么多年了, 她, 她一直都是苏州人, 怎么可能是夷族奸细?!”

  唐敬德脸色阴沉,磨牙,阴森森的开口, “她是不是,这个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州的州令,丁文举, 他认定她是, 那她便是!”

  唐迅云一震,随即喃喃开口, “不, 昨晚,昨晚, 他答应了啊。他答应杀了玉娘,杀了玉娘的妹妹,还有,还有,金家管事——”

  碰!

  唐敬德猛然站起来, 似乎恍然了悟,又似乎更加愤怒震惊, “原来如此!是金家!是金家三郎!”

  唐迅云瞪大了眼睛,“什, 什么?”

  “他来了,原来如此!”唐敬德咬牙切齿,金陵的信里说什么金家三郎不足为惧……只要把人勾出来就好……什么不足为惧!人没有出面,这些个层出不穷的招数,就已经逼得他们这般狼狈!

  “听着!现在你必须知道一件事!”唐敬德猛地揪住唐迅云的衣服,磨牙说着,“你和那个被抓的夷族奸细一点关系都没有!金陵吏部文书的唐永之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迅云猛然一颤,脸色刷白的带着几分恐惧几分不舍的看着唐敬德。

  唐敬德脸色阴沉的猛然揪紧了唐迅云的衣领,一字一句阴森森的开口,“你要自己活!还是要他们活!”

  唐迅云惊惧的打了一个抖,磕磕绊绊的开口,“爹,我,我……”

  “扯上外族,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金陵的赵家和东阳公主能耐再大,也赦免不了我们勾搭夷族!他们只会看着我们死!”唐敬德慢慢的说着,松开了衣领,神色阴沉,咬牙切齿,“金家!好!婉秋!够狠!听着,派人把那个院子围起来!里头的人一个都不准放出去!”

  唐迅云忙不迭的点头。

  “还有!约见金家三郎!”唐敬德阴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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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竹站在起风居的走廊上,看着不远处小广场上的表演。

  这会儿正在表演的是《陈世美》,嗯,稍微改变过的,杀妻毒子,为了娶外室,抛弃了家人还不算,在妻子携带着一对儿女千里迢迢来寻夫的时候,还企图杀妻毒子。呵呵呵……

  而在金陵那边同步上演的当然是要稍微改变一下了,不过,金陵那边只演一场。听闻东阳公主正在找起风居的麻烦。嗯,暂且避一避。

  苏州这里,连州令丁文举都来捧场了。自然是能演几场就演几场啦。

  “主子……唐家那边又送来请帖了。”花无眠捧着一叠帖子,上前低声说着。

  “给唐敬德送这起风居的帖子去,请他老人家来看看戏。”金竹慢慢的晃着手里的扇子一边慢悠悠的说着。

  “是。”花无眠恭敬应着。

  “哦,对了,我大姐夫呢?去唐家了没?”金竹又出声问道。

  “回主子的话,已经去了。”林叔恭敬应着。

  “嗯。李洵那边怎么样了?”

  “回主子的话,李洵那边传话来,苏州唐家粮店里的账册确实存在问题,那边正在清算,但因着时间比较久,且苏州唐家的账目混乱,恐怕没有那么快清理清楚。”花无眠一边说着,一边抽出自己手里一叠东西里的其中一个小册子,“主子,李洵找到了一个东西,是从唐家粮店里的账册里找出来的,但是里头的字,是外族的文字,李洵看不懂。”

  金竹接过,翻看一看,顿时眉头锁紧,是夷族的文字!

  他要找唐家的麻烦,便让李洵去制造了一些麻烦,本以为最多就是让唐家生意落败点,没想到唐家这么不堪一击,也是李洵手段高明,居然从唐家那里得了一间粮铺。得了粮铺后,他便让李洵清理账册,他直觉,唐家生意定然是不清白的。说不得里头还有些文章可做。

  文章的确可做了,却居然是和夷族有关!

  唐迅云的外室是夷族奸细,这事说到最后也不过是被美色所迷,脑子不清楚而已,不会连累整个唐家,但是,在唐家的店铺里找到了夷族文字的册子!

  此事就可大可小了!

  金竹合上册子,看向林叔,“林叔,啾啾来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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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郊区,十里亭。

  十里亭,走出十里亭,才算是真正的离开金陵。

  来来去去的人,都会选择在十里亭这里歇息,或者送别。

  崔云善扶着自家父亲崔相下了马车,看着一身素衣简冠站在十里亭里的瘦削的老者,心头很是苦涩复杂。

  “唉……”崔相轻叹一声,又咳嗽了几声,慢慢的拿下崔云善的手,低声说道,“我自己去和赵老头说几句话就好。你娘让你拿给老夫人的东西,你就先拿过去吧。”

  崔云善看着在亭子里一样素衣的,简单挽着发髻,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但却没有任何妆饰的瘦弱的老夫人,心头也是复杂,便轻轻点了点头,低声说着,“爹,你刚好,莫要激动。”

  崔相微微点头,抬脚朝十里亭走去。

  站在十里亭里远眺的老者——赵城,侧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崔相,微微点头,声音有些低哑的开口,“你有心了。”

  崔相叹气一声,走上十里亭,看了眼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人,正是那赵霖。

  “你不必这么做的。”崔相低声开口,安州之事,赵老头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证据都是指向了赵霖,偏偏赵相出来认了罪!

  “我愧对安州数万百姓,十年来,死在白衣教和推丁法利的百姓有多少,虽然罪魁祸首不是我,但如陛下所言,子不肖父之过。”赵城神色木然的说着。

  若不是他碍于血脉亲情,十年前唐家事发的时候,他犹犹豫豫没有果断处置了赵霖,又怎会有十年后的安州银矿一案!

  崔相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下,转开话题,低声说着,“那你真的想就这么的走去漠州?”

  “我所造下的罪孽,自然是要偿还的,只是走去漠州而已,这算什么。既然是流放,就该有流放的样子。”赵城说着,看向崔相,“倒是你,眼下风起云涌,崔家的问题必定也不少,你莫要学我,该断则断!”

  崔相慢慢点头,看了眼不远处的还站着的人,哑声开口,“并州那边传来消息,宋鸿儒和竹林七老都已经到了并州,恩科一案,眼下看来尚未终局。听说,唐远之唐大人正在并州,苏州那边也有消息,苏州唐家似乎扯入了夷族奸细一案……”

  赵城听着,冷笑一声,“我当初说过,他比不过唐远之!当年唐远之不过四品,就已经逼得他来跟我拿赵家的掌家令,可你看,他就算拿了掌家令,和宋家,苏家合作了又怎么样!他还是斗不过唐远之!这么久了,他知道唐远之在谋算什么吗?他知道唐远之的局在哪里吗?他不知道!他汲汲索取的不过是氏族的利益。他目光所见,就只有区区一个氏族!可是,唐远之,唐远之眼睛所见的却是整个天下!”说到最后,赵城的声音有些激动,眼眶也有些泛红,带着说不出的痛惜和懊悔。

  “可,可是,他是唐远之……他和我们赵家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赵城声音沙哑不已。

  崔相看着赵城,长长叹气。

  “我离开了,赵家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已经自请离族,带着我的老妻,今后,我们就终老于漠州。也许以后不会再见面了。”赵城哑声说着。

  崔相神色复杂,慢慢抬手,拱手,“一切保重。”

  赵城也拱手,看着崔相,“告辞。不必相送。”

  赵城说完,转身走向自己的老妻,老夫人已经拿过崔云善送来的包裹,看向赵城,神色平和,眉眼亲昵,“要走了吗?”

  “走吧。”赵城看着自己的老妻,目光温和,低声说着,伸出手,牵住自己的老妻,他虽然为首相,是赵家家主,但他一生只有自己的老妻一人,没有妾室,没有通房。

  赵城牵着自己的老妻,拿过老妻手里的包裹,背在身上,就慢步走出十里亭,朝远处等候的押送他们流放的军士走去。

  军士很客气的朝他们微微拱手,也没有戴上枷锁,只是引领着他们朝漠州的方向走去。

  崔云善走到崔相身侧,和崔相一起,看着那瘦弱的一老者一老夫人,步伐略微有些蹒跚的背影……在经过赵霖身侧的时候,赵霖跪下,磕头,可那老者和老夫人目不斜视,漠然的从赵霖身侧走过……

  “儿子……”崔相突兀开口。

  崔云善搀扶着崔相,一边低声应着,“爹,儿子在。”

  “你实话告诉我……天一阁是不是真的存在?是唐远之搞出来的吗?”崔相低声问着。

  崔云善僵了僵,没有说话,低着头,搀扶着崔相走向马车。

  上马车的时候,崔相长长叹气,“罢了,就当我没有问过好了。”

  崔云善低声开口,“多谢爹的体谅。”

  崔相上马车后,马车缓缓的朝金陵驶去,崔相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眼不停向后跑去的风景,看着那赵霖还跪在那里,久久的,崔相轻叹一声。

  ——赵老头的愤怒和痛恨,他也越来越懂了。

  想那唐远之,当年在金陵的时候,就有金陵第一小郎君之称,小小孩童,聪慧无比,又精灵顽皮,又那么好看,金陵城中,氏族里,与唐远之差不多年岁的,谁能相比?这样好的孩子,这样好的继承人,赵霖却是……唉。

  然后劫后重生,被商户金家所救下,教养,六年而已,就三元得中,不过弱冠之龄,就已经位居四品,此后,一步一步的……他虽然还是有些看不懂,看不明白,但,金陵氏族渐渐式微,被氏族压制了十年的皇城李氏却是在一步步的重新掌权,却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

  而这样的唐远之……却再也不是赵家的麒麟儿……

  想起唐远之三元得中,皇城开琼林宴,宋家的曾经直接问唐远之——真是唐姓?

  当时唐远之淡淡平静的说着,“我是唐家的唐远之。”

  崔相叹气,不知道赵霖可会有后悔的时候?

  如赵城所言,金陵氏族争夺一分一毫的利益,可唐远之看得却是整个天下,推翻推丁法,清点盐税,稳定边境,重建军制……

  只有站在唐远之的高度,才能看到唐远之所勾画的大楚天下!

  而他们……早已追不上了……

  不,云善,他的儿子……

  “云善。”崔相低声对着外头骑马的崔云善开口。

  崔云善应了一声。

  “今后,按照你的本心做事,崔家的那些事情,那些个冥顽不灵的,你就不用管了。”崔相低声说道。

  崔云善一怔,随即恭敬应下。

  “对了,明荣在哪里?”崔相低声问道。

  崔云善沉默了一下,才低声开口,“他如今在唐大人麾下的影子军中,他是影子军的统领。”

  崔相一怔,随即眼睛亮了亮,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