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并州, 死寂一般,只有夜风寒冷呼啸而过的声音,因恩科一事, 士子静坐示威, 之后并州驻军不顾并州县令们的阻拦, 联合并州州令,竟然当街射杀士子,引发士子们暴怒, 冲击府衙,随后并州县令们不顾己身安危,在长阳县县令唐震的带领下,以官身大印, 以自身性命相要挟保护士子, 双方僵持了半个月,并州也已经宵禁了两个多月。

  而在朝堂终于有了动静后, 却是命令并州驻军抓捕拒考的士子, 闹事的士子,并当场革除长阳县县令唐震的职位, 此令一下,并州再次暴乱了。

  这个死寂沉默的夜晚,就是并州暴乱,并州末央书院一众学子以及老师们再次静坐府衙门前,要求释放唐震县令, 驻军统领亲自带人抓捕击杀学子,并州百姓自发冲击州府, 混乱不堪的一日。

  在这个死寂沉默的夜晚,却有几匹马慢步而来。

  打头的黑色高头大马上, 一蓝色锦衣的俊美青年手里翻着册子,专注的看着,由着那黑色高头大马带着他往前走去。

  而青年身后紧随的侍从不时的与倏忽出现的恭敬禀报的黑衣人交代着什么。

  直至有黑衣人跪在青年跟前,恭敬拱手禀报,“禀主子,影子军统帅崔明荣崔将军前来奏报!”

  “五千并州军已经接手了吗?”青年微微抬眼,看向下头跪着的黑衣人,淡淡问道。

  “回主子的话,并州军守军统领已经被击杀,五千并州军已经接手!”黑衣人恭敬回话。

  “告诉崔将军,一个月内,将并州军整顿完好,随后就赶往漠州,继续进行特训。”青年说着,抬眼看向前方,“将并州军的统领的人头送到金陵,唐震呢?”

  黑衣人恭敬应话,“唐震唐大人正在府衙与静坐的士子们谈话。”

  “我的老师宋鸿儒老先生到了吗?”青年——唐远之问道。

  “回主子的话,宋鸿儒老先生已经于今日下午到达,眼下正与未央书院的老师们,以及竹林六老几位老先生喝茶说话。”

  唐远之合上手里的册子,从袖子里摸出一本册子递给黑衣人,“将这本册子送到我的老师和几位老先生那里,请他们看看,是否可用于十日后的恩科重启。”

  “是!”

  待黑衣人退下,阿七和阿六就分别靠近一一禀报:

  “……金陵天一阁急报,赵相已经于今日黄昏素衣简冠,和老夫人两人一起离开金陵城了。”

  “漠州呈报,大爷和金家大娘子已经到达苏州。”

  “安州江田大人呈递折子,已经将白衣教和银矿一案公审结束。江田大人请示,能否让宋玉书参与安州重建?安州那边人手实在不足……”

  “明州急报,花族族长已经离开明州,似乎朝苏州前来。”

  “漠州急报,边境有兵卒调动的迹象……”

  ……

  待阿七和阿六禀报完毕,唐远之一一的回复:

  “苏州的奏报两天一次,不可拖延!”

  “宋玉书已经和少主子定下三年的契约,江田要用,让他自己亲自写奏报请示少主子!”

  “花族族长务必盯紧,行踪要随时上报我和少主子!”

  “漠州夷族动静盯紧了,沈家军的动向如何?

  阿六恭敬拱手回答,“回主子,朝堂兵部的急令,沈家军突然离开漠州,朝北洲而去。”

  唐远之微微思索了一下,嘴角勾起冷笑,“无碍。传令三爷,白马军需做好随时奔赴战场的准备。”

  “是!”

  唐远之又抬眼看天,黑沉沉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苏州那边的夜空……不知会如何?而灿灿真的不回信了?

  苏州唐家的事不难解决,就是恶心了点而已,而灿灿是十分生气的,才会在八卦小报上,隐隐的透露当年金陵赵家赵霖杀妻毒子一案,而灿灿又随后让起风居的说书人,将当年赵霖一事套在苏州唐家身上来传扬出去,这是在打赵家的脸面……又打算将苏州唐家的事闹大,坐实杀妻毒子一事……

  但又怕会让自己真的难过,纠结于此,才会画下斟茶请罪,可是,他却是早就不在意了。

  他唯一在意的,唯一会怕的,只有灿灿当年不见踪影的那四年……只有灿灿拒绝他,跑到起源之地生死难卜的那些日子……

  但,灿灿是决计不会想到的。

  “主子?”阿七忍不住低声请示,主子可是在等黑啾啾?

  主子晚上睡不着,只要少主子不在身边,主子就没法就寝睡觉,虽然主子武技高超,心法修炼之下,不睡觉也安然无事。但如同少主子所言,是人,就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但主子只有在少主子在的时候,才会如常人一样吃饭睡觉。

  不知道少主子有没有发现这点?

  而主子在少主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无法就寝也是打坐练功,或者处理事情,但今晚,主子看着夜空说来并州散步,便骑着马来了,他们赶紧跟随,但来了后,又一直翻着苏州呈报的册子,看着少主子在苏州做的事,怔然出神……现在又看着夜空……是在想黑啾啾怎么还不来吗?

  哎,阿七都想偷偷的传信给少主子了,回信给主子能不能勤快点?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个黑点砸了下来!

  阿七和阿六瞪大眼睛,哇靠!是黑啾啾!昨天主子刚刚写信回去,这么快黑啾啾就回信了。

  唐远之也是一愣,随即眉眼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忙解下竹筒,将黑啾啾递给阿六,阿六忙接过。

  唐远之打开信笺,先是一幅画:一小人叉腰瞪眼,旁批: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接着是几行字:

  你个混蛋!

  你居然让大姐姐来管我吃食睡觉!

  你呢!?

  阿九说你一直都没有怎么睡觉!

  你当你是神仙吗?!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唐远之手指轻轻的抚了抚那叉腰瞪眼的小人,嘴角微微弯起,所以……灿灿果然来信了呀。

  唐远之心头愉悦极了,素来清冷平静的眉眼也多了几分温柔。

  “回去了。”唐远之说着,看了看夜空,三更天,也许他可以再睡一下。

  *******

  这日的苏州,街巷上人潮涌动,都朝某条街道涌去!

  “怎么了?怎么了?”

  “哎呦!出大事啦!那里住的女人,她,她是夷族奸细啊!我的天啊!”

  “啊?!等会!哪条街??”

  “还能是哪条街啊,就是那边!”

  “不是吧!”

  “听说了没有!那里住的芙蓉夫人,不是寡妇吗?对了,她还有一个在金陵做文书的儿子!”

  “屁个寡妇!她呀,她可是唐家老爷的外室呢!”

  “哇……那她的儿子?”

  “呵呵呵……老夫一直以为,是唐明之定然做了什么错事,才会让他唐迅云这般不讲人伦的非要构陷害死自己的儿子!原来竟然是为了这个夷族奸细的外室!”

  “可恶!太可恶了!”

  ……

  揽月馆的小楼阁楼上,花厅里。

  唐琛云看着金竹一脸生无可恋的一口喝干药膳,随后皱着脸,接过身侧金宝兰递过去的蜜果子,慢慢的嚼着,才似乎缓过来一般。

  唐琛云看着,不由皱眉开口,“不能让张神医稍微弄点好喝的?”

  “我问过张神医了,张神医说,这里头的药草都是起源之地记载的,蜕变期必须要吃的,没办法,难喝了一点,但还是要喝。”金宝兰带着几分心疼的摸了摸金竹的头发,低声说着。

  唐琛云看了眼蜜果子,那是他们唐家的暗地里的一种生意有关的果子,每年产量极少,在黑市里,一颗蜜果子可以拍到五两黄金,而这里就有一碟了,不过也不稀奇,佑安巴不得把所有好的都送到三郎这里来。

  “要不再吃一颗蜜果子?”唐琛云问着金竹,看着金竹脸色还是很苍白,忍不住说道,“会好点。”

  “不用了。”金竹笑道,安抚的对着神色疼惜的金宝兰笑眯眯的说着,“姐,我没事,难喝就难喝了点,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金宝兰嗔怪的捏了捏金竹的脸,这脸倒是越来越嫩了,明明都是比佑安大六岁的,看着却是比佑安小六岁……“你敢不好嘛?佑安可是说了,你不好好休息,不好好吃饭,他就来抓你!”

  金竹心头哼了哼,他敢来抓他试试!哼!

  但面上,金竹笑嘻嘻的插科打诨,哄着金宝兰笑了起来,才对着唐琛云转开话题说着,“大姐夫,漠州那边的情况如何?”

  “沈家军有异动,他们似乎正悄悄的朝北洲去了,夷族在边境也不安分,但,眼下都在掌握之中,白马军眼下也在加紧训练之中。”唐琛云神色严肃的说着。

  ——几日前,佑安就有写信跟他提及过沈家军异动的事,佑安说按兵不动,看看沈家军要怎么做?

  哼,他也想看看,金陵的那些氏族们到底想怎么做!

  “大姐夫,白马军有所警惕就好。其实如果安州,苏州这些地方早有外族奸细的话,那么其他地方肯定也有,且与金陵的大氏族必然有关!边境之地只怕会更加严重,好早漠州一直都在我们的把控之下,有些什么突发情况,我们也不会手忙脚乱。”金竹说着,叹了口气,“就是佑安辛苦了,这大楚简直就是个筛子,处处都是漏洞。”

  唐琛云听着,冷冷开口,“若不是当年皇城李氏狂妄自负,十年来也不会如此。”

  金陵氏族固然可恨,可当年在他们唐家扶持下的李氏皇族是能够压制金陵氏族的!若非皇城李氏多疑,又过分自负,放纵金陵氏族内斗,以至于赵霖有机可乘……

  金竹端着茶杯,喝了一口,看向唐琛云,“大姐夫,眼下你怎么看?”

  唐琛云看向金竹,怎么看?

  “佑安不管做什么选择,做什么决定,唐家,我,父亲,都会是他的后盾。”唐琛云神色平静的开口说道。

  金竹点点头,弯了弯嘴角,如此就好,那么接下来关于苏州唐家的事,也就可以放开讨论了。

  “大姐夫,苏州唐家一事,背后之人不单单是赵家,里头应该还有苏家,宋家,佑安这几年来在边境所做之事,外族肯定早就盯上了,今年来,佑安在越州的战役,前阵子在安州的对白苗族的绞杀,都必然是让外族心生忌惮,他们若是联合了金陵的那些氏族,来对付佑安,也是极为可能!”金竹神色认真严肃的说着。

  唐琛云皱起眉头,他也隐隐有种感觉,佑安所做之事,必定是要树立不少敌人,但却没有想到一点的是,这些敌人若是联合了起来?

  “苏州一事,我推测,是金陵赵家和东阳公主,以及其他氏族对佑安的一种试探,他们想要看看佑安的态度,想要探探佑安的底!”金竹继续说着,眉眼肃然,“而我决定予以狠狠的反击,以我金家三郎之名!”

  金宝兰一怔,唐琛云猛然站起,压低声音厉声说着,“不可以!”

  ——那样子,就等同于将金家,将三郎暴露于金陵的那些如狼似虎的大氏族跟前!

  佑安之前四年找不到三郎的时候,也不敢明着找,就是为了保护金家保护三郎!眼下这么凶险的时刻,三郎又怎可暴露出来?

  “大姐夫,我是不可能看着他们欺负我的人,然后什么都不做的。这是其一,其二,佑安当着朝堂重臣们的面,对皇帝说了,他只和金家三郎定下约书,我早就被天下人所知了。”金竹说着,带着几分调侃,“没事,我会很安全,金家也会很安全。”

  唐琛云眉头锁紧,转头看向一直安静坐着的金宝兰,低声开口,“此事绝不可如此!”

  金宝兰却是看了眼唐琛云,转头看向笑嘻嘻的金竹,抬手抚了抚金竹的头,轻声开口,“金家早已身在局中,避与不避,都没有区别。”

  唐琛云眉眼间闪过一抹歉然和无措。

  “而金家,从来都不惧任何磨难。”金宝兰站起身,转身看向唐琛云,一句一句缓慢而郑重的说着,“我十岁进入祖祠,叩拜先祖,接手掌家令的时候,我爹和宗老们就和我说过,金家掌事不论男女,金家掌事也从不畏惧,金家唯一所惧,便只有天地良心。”

  唐琛云怔怔的看着金宝兰。

  金宝兰莞然一笑,柔声说着,“我知你害怕连累了金家,害了三郎,但是,金家和三郎从来都是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呀,也早就习惯了。所以,你也不用愧疚不用害怕。相信三郎便是。”

  金竹单手托腮,笑嘻嘻的说着,“就是就是!大姐夫,你就在一旁好好看着就是了。佑安都随我了,说我开心就好,你也随我吧。”

  唐琛云回过神来,无奈的重重叹气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