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的安州, 清晨的光辉洒落之下,宋青珂站在府衙门前,看着已经平静的安州街巷。已经有人开始挑着扁担箩筐出来沿街叫卖, 有店铺开始准备开店……昨晚的一夜厮杀, 血流成河, 可安州的百姓似乎不以为奇?

  “宋郎君?”身后传来的沙哑疲惫的声音让宋青珂回过神。

  宋青珂转身看向身后还是农夫装扮的江田,昨晚,江田持着天一阁诏令, 带着数十军士闯入府衙,抓捕一众人等,他当时惊愕不已,天一阁?什么天一阁?!诏令?!谁能下发的诏令?!不只是他惊愕不已, 安州州令甚至在当时还训斥江田是疯了!说江田是要谋逆!

  但, 江田双手高举,向他们展示了天一阁的诏令!

  盖着皇城李氏的大印, 加盖了阁主唐远之的印章!

  这是皇城李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成立的天一阁, 而阁主——唐远之!

  而那些军士……是唐远之一手训练出来的影子军,江田说, 是天一阁的禁卫军。

  随后,不管安州府衙上下如何痛骂哀嚎,那些冷峻的满身杀意的影子军,将这些人统统抓捕下了大牢,江田暂代州令之职, 下达了数十条法令。

  而他,名义上的朝堂下派的巡视赈灾的官员, 也接了几个任务。

  在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找到机会和江田说了几句, 他想问江田,这天一阁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看昨晚的架势,应该是筹备已久的对不对?

  江田似乎也猜到他要问的问题,直接就开口说道,“郎君所要问的,可等事后直接请教阁主,但我猜,阁主恐怕也没有那个时间,眼下天下局势纷乱已起,阁主已经忙得很,那就让我简单说一下,十年前,推丁法一出,我就在阁主的指引下,来到安州,潜伏安州十年,除了是要搜集推丁法的罪证外,也是在实验阁主和宋鸿儒老先生的新农法。至于白衣教和白苗族的勾结,以及朝中大臣通敌卖国等事情,也是意外的收获……”

  “江大人,他们好像……都习惯了?”宋青珂指着外头开始热闹的街巷低声问道,来安州这些时日,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街巷……

  “……这是他们等了很久的好日子……”江田低声说着,看向外头脸上明显带着喜气的来来往往的人,其中有好些人在经过府衙的时候,还对站在府衙门口的他们恭敬的躬身拱手。

  宋青珂怔愣了一会儿,看向江田,眼睛微微睁大,“他们知道!?他们知道昨晚的事?”

  江田微微一笑,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法,藏于民。白衣教和州令压制他们,可他们不是无知无觉的木偶,这安州可是他们祖辈生活之地,是他们的家……家里发生的事,他们能不知道吗?”

  ——事实上,金家在此处的管事在这十年来做的事,便是暗地里偷偷的联络安州的有识之士,让他们尽量保持冷静,不要一时冲动,尽量的保存安州的百姓……

  “郎君,时候不早了,我晚些还得去跟阁主汇报,我们都要抓紧时间了。”江田话锋一转,快速的说着,说完,就匆匆的转身大步而去,身后跟着十名军士。

  而宋青珂看着昨晚被硬塞的书册,昨晚江田是这么说的——“郎君既然是奉朝堂之命,来赈灾济民的,那么,就麻烦郎君清点一下安州所需赈灾的灾民数目。十日后,州府就要开仓放粮了。”

  宋青珂深吸一口气,好吧,先把此事做了,然后……再去三日客栈,寻宋玉书,或者,找……金家三郎,找到他们应该能够找到唐远之了吧!

  然后,天一阁?

  此事,还在金陵的父亲和哥哥他们知道吗?

  皇城李氏居然和唐远之联手弄出了第二个阁议!

  *****

  金陵,清风殿中,赵相一脸阴郁的翻着手里的折子,身侧的崔相沉默的盯着桌上摊开的折子,而对坐的苏相,宋相则是淡然的喝茶。

  “我还是觉得不可以这般派遣驻军入城!”赵相抬眼看向对坐的宋相,声音里透着坚定,“如果宋相坚持这么做,那么接下来若是并州乱起,宋相是否能够一力平定?而不是再次由唐远之唐大人去奔波劳苦的解决并州之难?”

  宋相眯眼看向赵相,假笑一声,“唐远之唐大人的确辛苦了,明州事了,跑江州,江州事了,又跑安州?若是唐远之唐大人跑到并州去了,我也不会觉得意外,但是,赵相,莫不以为,这朝堂,就他一个唐远之?如今并州贼人闹事,驻军前往抓拿,本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为何赵相却是一再推脱?”

  赵相目光锐利的盯着宋相,“贼人?宋相!你觉得那些并州学府门前静坐的,就是贼人?!”

  “赵相未曾亲自前往,怎知,那就不是贼人?”宋相假笑着,缓缓的问道。

  “宋相未曾亲自前往,怎知,那就是贼人?!”赵相冷笑的反问。

  “如此看来……赵相,是要与我反对到底了?”宋相眯着眼睛,慢慢的问道。

  “也有可能,赵相不敢自专,是想等着那什么天一阁,给个准信?对吧?”苏相突兀的一旁插嘴说着,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天一阁?什么东西?”赵相皱眉不悦问道。

  ——他当然听说过,甚至有下头的官员拐弯抹角的问过他,怎么加入这天一阁!胡闹!

  一旁的崔相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宋相和苏相,缓慢开口,“不必试探什么,关于天一阁,我也早就有所耳闻了,但是,我从未收到过任何消息,皇城我昨日也前去问安过,宁王殿下当时也在,还问过我,是否有个天一阁。我的看法,应该是没有。但,如今天下局势如此,两位,若是民间义士不忿推丁法,搞出一个天一阁,也是常理。”

  “民间义士?我看是逆贼吧。”苏相嗤笑一声说着,慢慢站起,“并州眼下就是贼人闹事,既然赵相坚决反对,按照规矩,眼下就是二对一,崔相,你怎么看?”

  崔相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合上手里的折子,“我认同赵相的看法。”

  宋相冷笑站起,“很好,那么,就按照规矩,我们各自做各自的。”

  宋相说完,就和苏相转身大步离去,待这两人走远,赵相看向崔相,神色阴沉,“如果让宋苏两人派兵镇压了并州,只怕这个局势会更加纷乱!”

  崔相却将手里的折子递给赵相,“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你看看这本折子。”

  赵相有些疑惑,什么问题难道还能比并州的问题更加严重?

  等赵相接过折子,翻看完毕,脸色一下子就凝重了,是安州州令与白衣教勾结,通敌,白苗族从安州每年搬走的白银矿……

  “我们各大氏族都有在地方的族人,但我崔家在安州的族人,从未说过安州的问题,赵相你呢?”崔相低声说着。

  赵相哑声开口,“十年前,我媳妇孙子惨死后,我就没有怎么管过我族里的事情了。”

  崔相看向赵相,神色凝重,“这折子,是宁王专门拿给我看的。他还问我一句话,十年来,如安州这样的,还有多少?”

  赵相脸色一变!

  *****

  三日客栈的二楼大厢房里,唐远之和金竹坐在软榻上,中间一个小桌子,摆放着几个匣子,匣子里装着折子,或者急报,条陈等。

  被阿七带进来的李洵恭敬朝唐远之和金竹分别躬身拱手,“李洵拜见大人!拜见三郎君!”

  “不必多礼。”唐远之说着,放下手里的折子,看向李洵,“叫你来,是想问你作何打算?”

  “愿为大人,三郎君鞍前马后!”李洵说着,单膝跪下,再次拱手。

  “无眠要追随灿灿左右,愿意终身侍奉灿灿,他已经签下契约,你若是要为我们鞍前马后,也是一样,必须签下契约。”唐远之说着,抬手示意。

  一旁候着的阿六就端着盘子走到李洵跟前,呈递到李洵面前。

  李洵只是扫了一眼,就拿起笔,直接写下了名字,同时盖上了红印!

  金竹一旁挑眉,哟,真够干脆的。

  阿六恭敬的垂首将李洵签字的契约书放到小案桌上。

  “很好。看来你是有了决意。”金竹勾起嘴角一笑,笑容里透着一丝狡黠,“你回去好,好好的解决你的繁花楼,安置好后,你再来寻林叔,到时候,我会安排你做事。”

  李洵先是有些愕然,随后恭敬的应下。

  金竹又慢吞吞的说了一句,“那么在你还在安州的时候,我的侍从花无眠要在安州行走,就麻烦你好好的保护了。”

  李洵眼睛一亮,忙躬身拱手应下。

  唐远之随后挥手,示意李洵退下。

  等李洵退下后,唐远之看向笑容有些贼兮兮的金竹,轻笑说道,“怎么,你打算给无眠放假?”

  “无眠来到我身边后,灵君的事情,满天星的事情,还有安置灵君,教导灵君……他也是累了好久,难得他和李洵和好了,就让他们好好的团聚几天。”金竹笑眯眯的说着,拿过匣子,翻看起条陈来。

  “灿灿最近也是辛苦了。”唐远之说着,语气柔和,“不若今天的条陈就不要看了。”

  “那怎么行!你那里一堆急报!我也就只能帮你看看条陈而已。”金竹头也不抬的说着,继续快速的翻着条陈。

  唐远之看着头也不抬的金竹,忍不住温柔一笑,低头也专注的看起折子和急报来。

  金竹看着条陈,看着看着,瞪大了眼睛,“我靠!宋家居然有尼姑庵?什么!专门关宋家的犯了家规的女人?!哎?这里头居然有被关冷宫的妃子??哎?不对啊!妃子被关在冷宫的,怎么他们宋家可以接走,关在尼姑庵呢?”

  “因为那个妃子,是被太后命令送回宋家的。”唐远之淡淡的说着。

  金竹睁大眼睛,“啊?”

  唐远之一边将批阅好的折子放到一边匣子里,点了点匣子,阿六就迅速上前,恭敬拱手,捧起匣子,倒退离开了。

  唐远之又将一边悄无声息的送来的匣子挪了过来,一边拿起折子批阅,一边继续说着,“当年宋家把这个女人送进了皇城,但是,这个女人,并非宋家嫡系,是旁系,宋家不愿女儿入皇城,一来,是因为当时的宋家嫡系女儿,已经是贵妃之尊,生下了皇子李璟轩,皇女东阳公主,宋家只要好好的扶持贵妃,扶持李璟轩,让李璟轩继位,他们宋家就能继续控制皇城,在背后掌控天下。”

  金竹皱起眉头,这可真是……

  “所以,皇城里的人不愿意,太后就让他们再送女儿进京,结果,送进去的是旁系的,所以,就生气了,送回宋家了?宋家就把人送进尼姑庵?”金竹猜测着。

  唐远之微微点头,批阅好一本又一本,抬眼看向眼睛亮亮的金竹,失笑一声,“这尼姑庵里是有些事情,但倒不是跟皇城有关。”

  金竹趴在小案桌上,略带几分好奇的问着,“那是什么?我看条陈里只写着这冷宫妃子的事。”

  唐远之想到上辈子进入那间尼姑庵里看见的那些东西,那些个画面,垂下眼,低声说着,“灿灿,这个不能跟你说。”

  金竹眨眼,疑惑,“为什么不能说?”

  这里头有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吗?

  “因为我不想灿灿会不开心。”唐远之抬眼看向金竹,神色认真。

  金竹愣了一下,随即轻咳了一声,“你别小看我啊。我好歹从小就是走南闯北的嘛。而且我大你六岁!”金竹比划了一下手指,挺了挺胸,“我可是你的兄长哦!”

  唐远之微微挑了一下眉梢,抬手轻轻的戳了一下金竹的白嫩的脸颊,“嗯,兄长。”

  金竹被这么一戳,先是一呆,随即恼羞成怒的瞪眼,“就算我现在的外表嫩了,可我比你大,这是事实!”

  唐远之笑了一下,“嗯,灿灿,等下次,锦衣堂把资料收集全了,我再跟你说。”

  金竹哼了哼,说到底,佑安还是不肯跟他说,算了,下次是吧,好,下次让锦衣堂的红衣来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