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渝忍不住后退, 眼前这人他恨极了,也……怕极了,是那种无端端的从心底生出来的惧意, 明明, 这个人从来都是无视于他的, 可他就是看着这个人,心底的惊惧难以言表,这个人一身白袍如同谪仙, 可在他看来,却是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魔一样……

  他不怕家里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也不怕疯子一样的母亲,偏偏怕极了眼前这人!

  “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赵景渝结结巴巴的开口, 恐惧的看着唐远之,脚步忍不住退了又退。

  唐远之却是似乎没有看到他一样, 背负双手, 神色轻淡漠然的站在那里,看着夜空。

  这时候阿七疾驰而来, 单膝跪地,低声禀报,“禀主子,少主子一切安好。阿九已经带人清扫了三日客栈周围的一切,锦衣堂奉少主子之命, 已经跟上了白衣教的余孽以及赵家的钉子。”

  赵景渝一旁听着,神色瞬间更加苍白惶恐, 清扫?清扫是什么意思?啊?母亲的护卫队呢?!

  唐远之微微点头,将手里握着的一卷册子递给阿七, 平静开口,“金家管事这十年来对安州的所做记录报告,你拿去,给锦衣堂的红衣,让他好好学学。”

  阿七心头一抖,看来是金家管事记录了什么,少主子发现了拿来给了自家主子,然后主子对锦衣堂不满了。

  阿七心头默默的对红衣点蜡,主子对金家那些能干又低调的管事们素来就有很微妙的心理,主子一方面很是欣赏,但一方面又对金家管事这么能干以至于常常得到少主的赞赏而甚是不悦!

  ——于是,在某些事情上,对锦衣堂,就事事都要和金家管事比较一番。

  但面上,阿七恭敬应着。

  唐远之随后瞥了眼脸色惶恐惊惧的赵景渝,淡淡开口,“打断他的腿,送并州去。盯着他,不要让赵家人找到他,让他活着就成,其余事不必理会,一个月后再送回金陵,亲手交给赵相。”

  赵景渝脸色一变,朝唐远之惊恐的怒吼着,一边却慌急的后退,“唐远之,你敢,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唐远之淡漠的转身,走了几步,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若不是因为自家灿灿做了他前世的梦,他对赵景渝今日的处置绝不会这般温和,他定然是要如同前世那般,打断他的筋脉,挖掉他的双眼,将这赵景渝扔进美人窟里,如同他的母亲那般,夜夜跟不同的人欢好……

  在前世,赵景渝在知晓他的存在后,曾经跑到潍城,看见他那时候尚未复原的脸,就曾经这么对他做过,只是那时候他幸运的遇到了路过的师傅师伯,师傅师伯在他差点被打断筋脉,挖掉双眼时,及时出现,将他带走,并送到了老神仙那里……

  对了,那时候,师傅师伯曾经在救下他的时候,提及过金家?

  只是那时候,他昏昏沉沉,听得不够仔细。

  快步迈进客栈二楼的唐远之,见那坐在厢房坐榻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茶,摇头晃脑的带着面具的少年,眼眸瞬间柔和了下来,脚步也放缓了下来。

  “哟,佑安,你来啦,要来点夜宵吗?”少年挥着爪子,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唐远之一笑,走近,“好,我陪灿灿用些。”

  “什么叫你陪我,我陪你好不好?阿七阿六,你们说,这小子晚上是不是又没有用膳了?”少年——金竹不客气的说着,一边说着,一边想将脸上的面具摘下,但手刚刚触碰到面具,就被唐远之按住。

  而阿七躬身,恭敬拱手,低声说着,“禀少主子,主子一天都没有用膳了。”

  阿六一旁心头一跳,阿七怎么说实话了?主子会发脾气的!但阿六偷偷抬眼看去,却见自家主子只是浅淡笑着,带着几分讨好的看着正怒意腾腾的少主子,身上的气息柔和平静,哪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阿六心头默然了,懂了,以后在少主子面前说实话就对了。

  “你们和林叔先下去,准备点吃的来,煮面好了,哦,对了,记得弄点热汤,林叔,你让无眠他们也都下去歇息吧。弄好了,你们也下去歇着。”

  林叔和阿七等人忙恭敬拱手应下。

  等房间只剩下金竹和唐远之两人了,唐远之才抬手将金竹脸上的面具轻轻摘下。

  金竹一脸无语的看着唐远之,“这里的都是自己人,你刚才干嘛不让我摘?”

  唐远之轻笑,没有说的是,他是巴不得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灿灿的脸……他好像,对灿灿越来越无法自制了,想要占据所有的强烈的欲、念……

  见唐远之只是笑容浅淡的却不说话,金竹翻了翻白眼,坐好,拉过站在他跟前的唐远之坐下,皱眉,继续训着,“你今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唐远之嗯了一声,低声说着,“我想着赶紧的把事情安排好。白衣教的圣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还有金陵赵家那边也有些动静……所以,我想着赶紧的安排下去,把他们都盯好了,赶进笼子里……”

  “这不是你不好好吃饭的理由!”金竹不客气的打断,训斥着,瞪眼,“我知道你忙的事太多,可是,佑安,你是人,你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必须做到百分之一百的!你做不好了,也没有人会怪你,就算金陵那几个王八蛋嘲笑你,我也会帮你去揍死他们!”

  金竹越说越生气,特别是对金陵皇城的那个老头子,他把天一阁几乎都放权给了佑安,这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几乎扔给了佑安,他想干什么?

  将来佑安把天下给他们整安定了,他们是不是会来一个卸磨杀驴?

  “佑安!天一阁不是你的,你把天一阁的事扔一半给金陵皇城那个老头子!”金竹皱紧眉头说着。

  唐远之却是凝视着金竹,笑了起来,笑容浅淡温柔极了,他所全心全意所珍爱的人此刻这般气恼,就为了自己……

  唐远之忍不住抬手,将金竹揽入怀里,紧紧的抱着,微微低头,声音有些低哑,“不要紧的,灿灿,我只要你在我身边,看着我……”

  金竹扭了扭,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抬手拍了拍唐远之的背脊,“我知道……我在跟你说认真的呀。你不能不吃饭,还有,做事不要这么拼命,那个金陵皇城的老头子,你小心些……”

  “嗯。我知道。”唐远之说着,微微松开了手,低头凝视着金竹,嘴角勾起柔和愉悦的笑,“有灿灿盯着呢,灿灿才不会让他们欺负我。我知道的。” 他是要和灿灿长长久久的人,他自然是要照顾好自己,只是,武技心法,特别是体内的蛊王的存在,他在吃食上的确少了很多。

  金竹看着唐远之脸上难得露出的这么开心的笑容,心头跳了跳,有些恍惚,也有些失神,这人本来就俊美绝伦,只是平时气息内敛,为人冷静,极少这般的笑……

  这么一想,心头就不由有些酸楚,本该是天之骄子的人,本该是肆意洒脱活着的人……

  如今,却因为他的一番担忧的话语,就这么开心……

  原来他的开心这般容易的吗?

  “你以后,要多笑笑。”金竹回过神来,忍不住抬手抚着唐远之的脸颊,低声开口,带着几分认真。

  唐远之一笑,“好。”

  说罢,唐远之抬手轻轻握住金竹抚着他脸颊的手,声音低哑,“我只笑给灿灿看,灿灿想看我笑,我就笑。”

  金竹愣了一下,随即瞪眼,什么叫只笑给灿灿看啊,但心头却是扑通扑通的,抑制不住的满腔欢喜,于是,白嫩的有些苍白的脸,红了,耳朵尖也红了。

  刚好,外头林叔和花无眠送膳食来了。

  金竹推开了唐远之,但推不动,于是仰头瞪眼,警告的瞪了几眼。

  唐远之抬手抚了抚金竹的脸颊,又握紧了金竹的手,松开怀抱,才唤人进来。

  “外头的情况如何?”唐远之看了眼膳食,素面条和炖汤,嗯,还不错。这些的话,灿灿应该能用得完。

  “回主子的话,阿九已经回来,客栈四周的钉子已经拔除,东阳公主的护卫军已经全部歼灭,白衣教的余孽也已经控制。”阿七恭敬禀报。

  “嗯,待会让李洵来见我。”

  “等一下。”正在喝着汤的金竹皱眉放下了碗,看向唐远之,严肃开口,“明天起来再见也不晚,也不是急事,对吧。不是急事吧?”

  唐远之点头,轻笑开口,“听灿灿的。”

  金竹脸红瞪眼,什么叫听灿灿的,你有这么听话吗?小混蛋!

  用完素面和汤,金竹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呵欠,困了,而此时也已经快四更了。

  唐远之抬手示意阿七等人退下,起身走到金竹跟前,弯腰打横抱起金竹。

  金竹已经习惯了,蹭了蹭唐远之的脖颈,没有发现被他蹭了蹭后就有些僵硬的唐远之,迷糊着开口喃喃说着,“你也要好好休息了,不要再忙了,剩下的明天再做……”

  唐远之心头软软的,哑声应着,“好。”

  待将金竹安置在了厢房的床榻上,仔细的盖好被子,拉下床幔,转了转床柱上的夜明珠,夜明珠因为罩着黄纱,光线温暖,轻轻的洒落在缩在被子里沉沉睡着的白皙俊秀的少年身上。

  看似少年……但这个人实则大了他六岁,如今却是外表看着比他小多了。

  唐远之坐在床榻边,静静的凝视着沉沉睡去的金竹,好一会儿,才有些眷眷不舍的俯身亲了亲金竹的额头,脸颊,鼻尖,流连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无声的离开。

  这间厢房的外头便是书房,书房里也有一张卧榻。

  书房里,林叔已经在卧榻上铺好了床褥和被褥。

  林叔恭敬的朝着走出来的唐远之躬身拱手。

  唐远之摆手示意林叔起身,林叔是金家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说是侍从管事,但他却是从小看着灿灿和他长大的人,灿灿也极为敬重,而金家老爷和夫人待林叔,更像是对待朋友。

  林叔也只说姓林,林叔说他没有名字。但林叔武技不俗,才学也是不错的。

  “林叔,明日做些甜汤吧,灿灿每日只吃那些素食,这都不长肉了,灿灿喜欢甜汤,你跟光头师傅还有张神医说下,看能不能甜汤里加点补身体的。”唐远之低声说着,微微皱眉,灿灿不长肉,脸色也不是很好。

  林叔笑着应下,一边低声说着,“有六郎君您在,主子肯定会多吃些的。”

  唐远之听着,微微弯了弯嘴角,也是,从小到大,也只有他有办法让灿灿多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