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青枣>第39章、真的出来了吗?

清秋医院被烧毁的当晚,南坤谨与徐天南将陈藜芦秘密送到了南坤家名下的私人医院进行治疗。

凌晨十二点,混乱的脚步声如倾倒的石子打碎了湖面的平静,也冲破了医院走廊内的清静,一群人由远及近跑来,中间时不时响起医生护士的催促,“快,准备一间单人病房。”

徐天南怀中抱着昏迷的陈藜芦,身边的南坤谨同样一脸严肃冷漠,他们步履匆忙,将陈藜芦放到病床上后被医护人员阻挡在了病房之外。

徐天南低垂着脑袋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南坤谨则在接到一通电话后靠墙而站不再说话,沉默如怪物的巨口将两人周身的所有空气都攫取吸收,只剩下山一般的窒息。

清秋医院,一个凭空出现的医院,如果深入调查不会没有人发现其中的猫腻——卖淫、走私、人口交易、器官买卖、非法赌博……甚至渗透着外部敌对势力,因此每年在清秋医院无故消失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人知道那些失踪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即使如此,这种臭名昭著的地方可以安然无恙地存在如此之久,其中无疑有两个原因:上面有人保着、下面有人护着。

几分钟前,南坤谨接到的电话便是他派去调查的人送来的反馈。秘书告诉南坤谨,因为大火烧毁了许多证据,如果想把幕后的人全部揪出来,需要一定时间。

南坤谨听到表情没多大变化,只是语气阴森地说道:“需要时间的意思是可以查到,那么就继续跟进,不管多久,掘地三尺也给我把清秋医院的老底挖干净!”

与此同时,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南坤谨还向家中长辈借了点特权来协助自己。眼下的情况他早已料到,如果不动用些真章,最后的结果绝对会不了了之。

斜睥了一眼身边被阴郁笼罩的年轻男人,南坤谨眉间紧蹙,无声地叹口气。

徐天南耷拉着脑袋,双手放在两腿之间,颓丧的模样像一条落魄的落水狗,错愕的神色如裂痕在他的面容上纵横交错。

直到现在,徐天南脑海中依然不断闪回着冲天的火光前陈藜芦跪地哭嚎的场景。对方枯瘦如柴的身形、青白灰败的脸色、空洞无神的眼睛……每一帧仿佛尖刀狠狠刺向他的神经,让他腮帮绷紧,呼吸间连喉咙都带着血腥的味道。

徐天南忍不住想或许陈藜芦遭受的痛苦与他也脱不开干系,如果几个月前他每天与陈藜芦打一通电话甚至发一条信息,是不是他就不会在事情过去很久后才发现陈藜芦不见了?

如果他的喜欢能够更多一些、更直白一些,即便陈藜芦不会同意与他在一起,他还是可以在陈藜芦需要的时候成为那个被求助的人,那个被依靠的人,而不是眼睁睁看着陈藜芦被关在黑暗恐怖的地方,不知道向谁呼救。

徐天南太阳穴炸裂般疼痛,他不能更不敢想象七十多天的时间,陈藜芦是如何熬过来的,又经历了什么?他只清楚自己身为医生应以治病救人为使命,却在此刻产生了强烈的、控制不住的杀人念头。

所有伤害过、欺骗过陈藜芦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

仇恨与对另一个人的疼惜如雪球越滚越大,徐天南的呼吸同样变得急促,他双手紧握抵在额间,几秒后倏然睁开闭紧的双眼,放大的瞳孔与交错的红血丝构成一副诡异的画面在眼眶中中旋转。

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危险的举动,徐天南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对南坤谨开口道:“谨哥,你知道我刚刚抱起学长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

南坤谨眼珠一转,目光变得凌厉,没有立即回答对方。

徐天南呆呆地望着脚下的纯白色反光瓷砖,自顾自慢慢道:“我以为我抱住的是一张随时能被风吹走的纸片。从小到大,我接触过许多许多病患,可是在我见过的人里除了病入膏肓的,没有谁能比现在的学长还要轻。”

起伏不定的音调带着压抑,徐天南颤抖的身体是经历了极大痛苦后产生的躯体反应。

明明正处在二十多岁的张扬年岁,眼前的徐天南却仿佛入暮的老者,青色的胡茬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下巴处冒出来,一根一根带着悔恨带着愧疚。

南坤谨表情阴沉地听着徐天南的话,他放在西裤口袋里的手攥紧,青筋血管从手背处顺势蔓延至小臂。

不语良久,南坤谨正欲开口,不远处的病房门被打开。

徐天南与南坤谨同时反应过来,两人一起走向从病房内出来的护士,“请问里面的患者情况如何?”

护士没回答问题,只是脸色凝重地吩咐:“主任请二位进去。”

徐天南与南坤谨互相对望两秒,然后快速走进充满了酒精、碘酒与消毒水混合味道的房间里。

空寂的病房,天花板的白炽灯亮得刺眼,随着病房门被再次关闭,徐天南与南坤谨没有缘由地胸口不安、心跳加速。

皮鞋与球鞋在地上踩出几道凌乱的声响,两人绕过浅蓝色帘子。

慢慢地,帘子后被遮挡的画面呈现在眼前,也在下一秒,徐天南与南坤谨顿时像木偶一样僵在原地。

听到身后的动静,蹙眉看向陈藜芦的中年医生抬眼,将视线转向南坤谨。

相识的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中年医生微微颔首:“南坤少爷,您来了。”

南坤谨怔愣地点头,然后跟随徐天南略带慌乱的步伐机械地抬腿靠近病床。

因为要做全面检查,昏迷的陈藜芦此时上身的衣服向两边大敞开,于是他皮肤上曾经被掩盖住的新的旧的伤痕伴随衣物的褪去逐一暴露出来。

青紫色的淤伤、暗红色的掐痕、凝血可怕的鞭痕、黑色的烟头烫伤……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充斥着不为人知的暴力与残忍,在惨白的皮肤上炸出一朵朵血腥的花。

徐天南双腿发软,用力扶住床边才勉强站稳。他目不转盯地望向眼前虚弱到似乎马上能消失的人,发抖的瞳睛一寸一寸向下,每看到一处伤痕,他的脸便白一个度。

站在床尾的南坤谨更是目眦欲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住冷静,接着瞧向站在另一边的主治医师。

中年医生面色凝重,即使戴着口罩依然掩盖不住他眼底隐隐的愤怒,因为眼前晕倒的男人,他也是熟悉的——陈家幺子陈藜芦,中医界的奇才!连国际上的医师见到都会毕恭毕敬的一个人如今为何会成为这番悲惨的模样?

压制住心底的疑惑以及怒意,中年医生与南坤谨对视,幽幽道:“南坤少爷,现在病人的情况基本稳定。不过,如您所见,病患身上不仅存在多出殴打痕迹以及挫伤,还有许多其他受伤严重的部位,比如眼睛……”

话音刚落,徐天南与南坤谨一起抬头望向医生,然后又齐齐将目光落在陈藜芦紧闭的双眼上,也在这时他们才发现陈藜芦的右眼有一道明显的贯穿上下的肉色瘢痕,像一条恶心的肉虫子趴在皮肤上蠕动。

徐天南已经说不出话,南坤谨眼眶发红,咬牙问道:“怎么回事?”

“我们仔细看了一下,暂时不能判断是被什么工具弄伤,不过大概率是鞭子之类的器具。而陈先生因为损伤到眼睛里的肌肉与神经,导致瞳孔散大缩不回来,我想他产生视物模糊的症状或许有很久了。”

徐天南走上前,一只手小心地覆上陈藜芦右边额角,拇指向陈藜芦眼皮的伤疤靠近却停在距离伤疤几毫米处的位置,不敢再向前。

眼睛…怎么会?为什么眼睛会受到鞭打?

豆大的泪珠终是从徐天南眼角滴落,坠到床被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年轻男人隐忍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看了不由唏嘘。

医生叹口气,“除此之外,我们检查到陈先生的双手手腕应该是经历了严重的骨折、扭断,当时受伤似乎并没有立刻采取治疗措施,因此恢复得并不是很理想。现在,他骨头缝处存在的轻微炎症已经开始让手指的末梢神经受损,所以陈先生的双手从此之后不能再长时间的劳累,从事重体力活动。”

气氛伴随中年男人的话变得愈发压抑,像山雨欲来前的阴云压城,整个房间都黯淡了下来。

然而上述种种并不是令徐天南与南坤谨崩溃的最终一击,后面医生说出的内容才是让南坤谨与徐天南从此恨上陈家尤其是陈丹玄的根本原因。

沉重的吐出气后,医生停顿了几秒,随后他低下头,皱紧的眉头昭示着心情的郁闷。

不久,低缓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在对陈先生的身体进行检查后,我们还发现…他的括约肌存在严重撕裂情况。我们猜测他在此之前应该有过不止一次的同性间性行为,并且施暴方有意在进行性行为时通过伤害他的身体获得更多的性刺激,所以陈先生应该不是自愿发生的关系。”

空气的凝重让人无法呼吸,徐天南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滔天的怒火,他胸口万丈的情绪翻涌,却反常地在转瞬间恢复成风平浪静。

他将头轻轻地抵在陈藜芦肩侧,闭上眼睛然后又缓慢睁开,漆黑的瞳孔如旋涡让人读不懂里面都包含着什么。

至于始终站在后面的南坤谨,在听到陈藜芦被数次强暴后,心脏遽然产生的痛苦让他几乎把牙齿咬碎,四肢麻木得仿佛会马上断掉。

南坤谨知道自己不是心地良善的好人,同样在尔虞我诈的业界见证了许多残酷。但奈何眼前的人是他的好友,是自小被称为“小神医”的天才,是三岁认药、六岁诊脉、九岁识千余种药材的陈家第十代传人,更是他从高中相识后便引以为傲的陈藜芦,他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面对变成被迫害成这样的陈藜芦,又怎么能接受对方让人如此虐待!

缓了缓气息,南坤谨腮帮抽动几下,才态度和缓道:“好,辛苦您了,李主任,后面阿藜拜托您了,一定要尽全力将他的身体调理好。”接着,他看向俯身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徐天南,“天南,我出去办点事,你留下来好好照顾阿藜,后面我会请专业的护工来帮你。”

吩咐完,南坤谨向外走去,在他即将迈出病房时,徐天南叫住他,“南坤学长…”

南坤谨脚步顿住,“怎么?”

“千万不要放过他们,包括姓陈的。”

南坤谨向后斜睥了一眼,不久,他深邃的瞳眸重新望向前方清冷萧瑟的走廊,平淡地回道:“当然不会放过他们。至于陈家,不着急。”

南坤谨推门离开,浑身肃杀的气息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将士,手起刀落间遍地亡灵。

……

陈藜芦的精神状态总是时好时坏。自打醒来,他偶尔只记得自己被送进了清秋医院,却不记得他被救走了,所以经常反复询问徐天南:真的出来了吗?不会再把他送回去了吗?

这时候徐天南便会紧紧抱住陈藜芦,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耐心回应:“嗯,学长,你出来了,不会再回去了。”

又或者,陈藜芦会记起来那晚的爆炸与大火,然后焦急地询问李梦在哪里?

于是徐天南只能咽下心口的苦涩,安慰陈藜芦告诉他李梦被安置得很好,等到出院了一定带他去看李梦。

不过棘手的是,陈藜芦的真实情况远比医生们之前预测的更差劲。

几乎每到夜晚,陈藜芦的病房内总会传来尖叫。

他害怕黑暗,更害怕被人触碰,所以总在太阳落山后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任谁叫任谁哄也不肯把脑袋露出来。

不得已,为了让陈藜芦更好地休息,徐天南只能同意医生打安定针剂,让他能睡上一觉,尽管他知道睡着的陈藜芦会噩梦缠身。

面对癫狂的陈藜芦,徐天南与南坤谨束手无策。直到某一天,陈藜芦趁着自己清醒对两人乞求:“我能不能回家?我不在医院,我乖乖的,好吗?”

他们才恍然,原来陈藜芦所受的心理创伤远比身体严重得多,或许终其一生都难以疗愈。

后面没几天,陈藜芦被带回了他曾经为了方便上班在京城买下的房子里。

几个月没有人住,屋中的一切依然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第一天夜晚,徐天南趁陈藜芦洗澡的时候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不久,冷冰冰的住处总算有了点人气。

浴室里,陈藜芦仍旧诚惶诚恐地站在水流下,半天一动不动。他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不再回忆起过去在清秋医院被曹赤辛按在花洒下强暴的情形。

又过了几分钟,陈藜芦抬起战栗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过毛巾,开始不断擦拭早已看不出任何伤痕的皮肤。直到感觉出疼痛,他也没放轻动作,好像自己身上布满了擦不掉的肮脏铁锈。

恶心,太恶心了!

要擦掉,把属于变态的痕迹全部擦掉!

陈藜芦似乎被调教成了真正的“精神病”,逃离清秋医院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洗上无数遍的澡,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很脏,骨血也变成了粘稠的乌黑。

淋浴哗啦啦地响着,陈藜芦在热水的浇灌下几乎疯魔。他眼眶通红,崩溃又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直到徐天南敲门询问,他才猛地回神,发现手臂上面早就搓红快流出血。

“.…..”

“学长?”

长久没得到回应,徐天南又问了一句。

陈藜芦眨眨眼,然后他装作没事地回了徐天南一句让对方安心,又冲泡一会儿,他背过身避开洗手盆上方的镜子,缓慢地挪出了烟雾缭绕的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