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陷入了深深的幻境。

  或者是回忆,随便什么。

  他已经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了,只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过去的时光,就像是——他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言和光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这是他魂牵梦萦的故乡,所有的山野、房屋、稻田和窄路,他都一清二楚。

  他走着走着,开始狂奔。

  言和光看见了自己曾经就读的小学,然后是初中,接着是高中,最终看到了那条河。

  叶璟禾在水中举起的手,像是举起的白色旗帜,又或者是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言和光猛然惊醒。

  周围的灯光还是有些昏暗的,他一身冷汗地坐在床上。

  每一次他梦到这个情景,就会被直接吓得醒过来。

  可又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各种方法都尝试了,这也让他的精神也越来越虚弱了。

  言和光去看身侧的裴景山。

  结果裴景山好像也没睡着,立刻发现他的动作,半坐起来,问:“怎么又醒了?”

  言和光看见和叶璟禾相似的那张脸,痴迷中又带着眷恋,轻声说道:“做了个噩梦。我怕你走了。”

  裴景山不咸不淡地“啧”了一声,具体情绪却没听出来。

  似乎他现在心情不错,又似乎他在讨厌言和光提起这件事。

  言和光浑身的冷汗半天都没有凉下去,他下意识想要去喝水,一摸却发现水杯是空的。

  裴景山这才发现他状态有些不对。

  实在是在“柔弱”了,就算他是个omega,也不该因为一个梦而吓成这样,半天缓不过劲来的样子。

  裴景山直接坐起来,绕到另一边去,抄起言和光的空水杯出去了,大概几分钟后才回来。

  他一屁股坐在言和光这边的床沿上,把水杯递还给言和光。

  言和光接过那不知价值几何的玻璃杯,惊奇地发现里面的水居然是温热的。

  据他所知,裴景山从来都只喝冷水,冬天时也连啤酒都要喝冰镇的。

  “这就是你每天都往床头柜上放个水杯的原因?”裴景山把小夜灯打开了,看着他问,“你经常做噩梦?”

  言和光抱着杯子,有些烫,只能像小猫一样慢慢嘬,闻言顿了一下,平静地说:“嗯。”

  他是经常做噩梦。

  或者说,这几年以来,他没有一天不做噩梦的。

  而且基本是惊醒了之后,就不会再睡着了,他睡前要弄一些助眠药来吃,但常常后半夜就会醒来,枯坐到天明。

  裴景山又“啧”了一声,不过这次能轻而易举地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这是什么原因?去看过医生吗?”

  言和光摇摇头。

  他大学的时候经济情况不好,虽然宁星阑和萧暮雨愿意给他帮助,但言和光都拒绝了。

  他每年准时拿到国家奖学金,还利用周末和寒暑假的时间去兼职,学费是贷款,生活上勉强够用,但是看医生,对于他来说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而且他当时,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永远记得叶璟禾而已。

  这分明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尽管他每天都需要死一次。

  裴景山点了一根烟,言和光微微蹙眉,但是裴景山没发现他这点轻微的表情变换,只说:“去医院看看。反正你一天也没什么事。”

  说着,裴景山似乎想起了言和光那几件翻来覆去穿的旧衣服,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我是没给你钱用吗?怎么不见你买东西?”

  提起这个,他还挺介意的。

  虽然他直到,言和光是因为喜欢他才过这种日子的,但是也不能不花他的钱啊。

  毕竟他有得是钱——光凭这一点,已经打败了世界上99%的alpha。

  因为从小就拥有,裴景山对钱一向没什么特别深的概念,当初言和光跟着他,他就给了言和光一张银行卡。

  不过里面具体是什么数额,他已经忘了。

  但是按照自己的一向为人和好面子的情况,这里面的钱不会少,怎么也不见言和光用呢?

  “不过现在也算新开始了。”裴景山慢吞吞地把烟抽完,“你那些烂衣服,一件也没能带来。回头自己上街去买一点好的,成么?”

  裴景山说着一扭头,就看见言和光的表情,瞬间觉得不可思议:“你别告诉我,你刚刚打算回去拿那些烂衣服?”

  言和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一下。

  他刚刚确实是这个打算的。

  裴景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啊?”

  那几块烂布,拿给他擦桌子他都嫌膈手,这小傻|逼的脑袋里一天究竟在想什么?

  裴景山说:“我警告你,别让我看见那些东西出现在我的房间里。这个屋子里,只准有你一个便宜货。”

  言和光闻言并不气恼,只笑了一下。

  裴景山还是觉得奇也怪哉。

  世界上不喜欢钱的人,还真是少见。

  这种东西的诱惑力太大了,就算是天生不缺钱的,也不会拒绝变得更有钱、更有钱,更别说那些本来就活在温饱线上的普通人,为此疯魔的太多了。

  言和光这么出淤泥而不染,裴景山还真是有点惊讶。

  不过他也没在这上面过多纠结,他虽然在和言和光说话,却明显有点走神。

  裴景山随口说了一句:“明天我让陈思买了送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全都可以告诉他。”

  说完,裴景山又点起了一根烟。

  言和光一边尽量放缓自己的呼吸节奏,一边默默观察着他:这已经是第四根了。

  如果裴景山不是打算现在抽烟自杀的话,那么他现在的心情一定不会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他心里一定在翻江倒海。

  言和光知道裴景山是因为白柯。

  他深呼吸了一下,才理清思路:如果白柯回来了,他就没有继续赖在裴景山身边的理由了。就算到时候裴景山不赶走他,难道他会愿意当三吗?

  不、不!

  做某个人的情人已经很荒谬了,如果再变成万人唾弃的插足者,他才真是……真是该死。

  在裴景山想要点燃第五根烟的时候,言和光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温和地说:“睡觉吧。”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果裴景山继续坐在这里抽下去,他会不会死暂且不知道,但言和光一定会被二手烟给呛死的。

  言和光被呛得受不了,低低咳嗽了两声,裴景山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他深深地看着言和光,言和光觉得他那是透过自己在看见另一个人,但是言和光没有戳破。

  裴景山忽然吻上来,烟味充斥着口腔。

  虽然言和光很不喜欢,但他没有反抗,他乖顺地接受这一切。他所有和叶璟禾迥异的地方,都是他活该的代价。

  究竟是什么造就了他现在任人欺凌的性子?世界还是某个人?他不知道。

  言和光没有睡着,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些模糊的睡意,但是裴景山起床的动静,又把他给吵醒了。

  言和光没有动,躺在床上假寐。

  裴景山没多久,就出门了。

  言和光不知道裴景山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大概是做生意,偶尔会比较清闲,偶尔又会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切他都没有兴趣知道。

  言和光只知道,白柯回来了,这种荒唐日子要结束了,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下去了。

  他没有想到去逃匿躲避,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一切,包括好的和坏的,全都朝他袭来。

  他等着暴风雨地降临。

  ·

  裴景山吩咐陈思去给言和光置办东西了。

  于是今天他自己开车去公司。

  等红灯的时候,他忽然长叹一口气:昨晚上他到底在想什么?居然真的让陈思去给他买东西了?

  裴景山倒不至于心疼那点钱,而是把言和光的东西买到他最常住的那栋房子里去,就好像哪里怪怪的。

  之前言和光住别墅的时候就没有这个感觉。

  裴景山心情不畅,锤了一下方向盘,喇叭立刻猛叫,把前面还在等红灯的车吓了一跳。

  前面的车主刚摇下车窗想问候一下对方的祖宗十八辈,结果一看到那长在侧面的排气管和连号的车牌,立刻噤声,又默默把车窗摇上去了。

  绿灯,裴景山发动车子。

  妈的他昨晚一定是吃错药了,好像呆在言和光身边就容易被影响到。

  难道是因为言和光吃的药,在接吻的时候入侵了他的大脑吗?

  裴景山摇摇脑袋,给郁安志打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喂?谁呀?”

  裴景山立刻知道这人昨晚和他发完酒疯,居然立刻又回去鬼混了,听这架势,估计人还没醒呢。

  不过在郁安志身上发生的,多离谱的事情都有可能,更何况这对于他们这种二代,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裴景山平静地说:“去把郁安志叫醒。”

  那边的小丫头显然不高兴了,嘟嘟囔囔地说:“你是谁啊?怎么那么凶。”

  裴景山不耐烦地催促:“我数三声。把他弄醒。不然等我查到你是谁……喂?喂?我操!他妈的什么人都敢挂我电话了!”

  裴景山感觉一早上的郁闷都找到了发泄口,把手机用力摔出去,稀里哗啦的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