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在家中昏沉了一天,直到晚上,裴景山都没有回来。

  这个地方不同于别墅,裴景山不应该三天两头才出现一次,直到这个点,他都没出现。

  不同于有阿姨,裴景山这边好像没人上门做饭,打扫卫生的也只是几天才来一次。

  言和光坐在沙发上,按了按自己的胃。

  饿了,但是他没什么胃口。

  他长时间食欲不振,如果没有人监督他,吃饭是一件他很难考虑到的事情。

  忽然言和光的手机响了。

  他还以为是裴景山想起他来了,却没想到,是宁星阑。

  回大学的时候,他重新换了卡,回来之后却没有再换掉,这几天宁星阑一直都在跟他发消息,只是他一直都当没看见。

  言和光一直听到铃声响完。然后又响起。

  他才终于接起来:“喂?”

  宁星阑的声音一如既往:“小和光!”

  甚至和他以往任何时候都么没有不同。

  “小和光今晚有没有时间呐?我最近发了笔横财,想请你吃个饭来着。怎么样?赏个脸呗~”

  言和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接着道。

  “好不好嘛?我都下飞机了,在你们这儿中央公园吹着冷风呢,拜托拜托,快快显灵!”

  言和光沉默了一会儿,温声说:“好。”

  无论宁星阑出于什么目的,他也是他在世界上,唯一且仅有的朋友了。

  更何况,这个朋友还一直对他照顾有加。

  言和光一身睡衣,还是从那栋别墅里穿来的,他只好在陈思今天送来衣服里找了一会儿。

  陈思的眼光还算不错,那堆袋子里什么风格都有,言和光挑了件最简单的T恤穿上。

  正打算出门,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找了纸笔给裴景山写了留言,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等到中央公园的时候,宁星阑已经等在那里了。

  中央公园广场上非常热闹,今天似乎有什么活动,人尤其多,男女老少都有。

  言和光和宁星阑互通了一下,很容易就找到了他——这人腰细腿长,里面是白T恤,外面穿衬衣,一看见他就笑出了两颗虎牙。

  “你怎么来了?”言和光问他。

  宁星阑笑着说:“我跟导员关系好,请假就来了呗。”

  言和光轻微瞪了他一眼:“来回机票那么贵,你不是在创业么?也不知道省一点。”

  宁星阑笑容更灿烂了:“你在心疼我的钱包?那不就是在心疼我吗?嗯?”

  言和光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

  宁星阑和他们一起在小城镇里长大,家里的情况虽然是最好的,但也远不是那种二代,飞机票对于他们读大学的来说,还是比较昂贵的。

  宁星阑就说:“不用不用,我不是最近捣鼓了个小公司吗?最近忙着上市,手续都办下来了,目前流动资金二十来万还是有的。”

  言和光立刻“哇”了一声。

  之前他在裴景山身边,一直对钱没什么印象,因为他根本不在乎裴景山有多少钱,就连所谓蒋家小少爷给他的“感谢费”,他也从来没觉得是自己的。

  唯独宁星阑这边,他实打实地认识到那是二十万——天文数了。

  宁星阑显然心情很好,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说:“等我赚钱了,给你买套房子。我也买一套,就在隔壁,我们做邻居!”

  言和光一下子想起来,他们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起躺在山坡上看月亮的日子。

  畅想的生活,居然离得那么近了。

  言和光觉得宁星阑真的很厉害,于是也不吝夸奖:“你不是才大四吗?这么厉害?”

  宁星阑尾巴翘得更高了,甚至连下巴都微微抬起来,笑容盖都盖不住:“那也不看看我是谁!”

  言和光温声哄他:“也对。”

  宁星阑已经提前订好了饭店,不远的地方,他们一起慢慢走过去。

  言和光看了他一眼,发现还真是很不一样了。

  宁星阑当初是他们中最皮的那一个,属于天天闯祸,上房揭瓦的那种,经常被他爸打,他也不要脸,叫声能嚎出三里地去。

  如今看来,竟还有几分沉稳的样子了。

  “对了,你今年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裴景山表情轻松,却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你去年都没回去吧?我一个人去的。璟禾那么喜欢你,他会难过的。”

  言和光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在一语双关。

  他们读大学的时候,总会早早开始存钱,然后在特定的那一天回家去,给叶璟禾上坟。

  因为他们成绩都不错,平时和老师关系都好,请假并不困难。

  所以这么些年,雷打不动。

  除了去年。

  言和光就像是疯了一样,跟在裴景山身边。叶璟禾忌日的时候,宁星阑可能尝试着联系过他,但是他没有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忽然心脏一阵绞痛,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世界上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事情,无法被原谅。

  “我……”他当时在想什么?

  “不用说,你我之间不用解释。”宁星阑忽然打断他,“就聊聊咱们今年什么时候回去吧?”

  叶璟禾死在十一月,溺水。

  南方的河面不会结冰,但是一样冰冷刺骨。

  言和光每次想欺骗自己时,就会被现实狠狠的打脸——叶璟禾走得很痛苦,他不想死的。

  但是言和光不会游泳。

  两人到了餐厅,宁星阑帮他拉开椅子,服务生过来和宁星阑确定菜单,言和光还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记得自己当时就站在岸边。

  看见叶璟禾高高举起来的手臂,在夜晚的河中如此像一张旗帜。起起伏伏之间,他想下水,却听见叶璟禾用他平生最为情绪丰富的、不受控制的波动声音说道:“小和光!别下来!”

  水声哗哗。

  “好好活着!”

  起起伏伏。

  “……你自由啦!”

  言和光心神巨震,他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宁星阑此时点完菜,问道:“你怎么了?眼眶红红的?不是让你看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确定一下航班号吗?”

  说罢,宁星阑忽然顿了一下。

  “……你、想到以前的事情啦?”

  言和光摸了一把脸,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而满脸都是湿漉漉的。

  他有些上不来气,急促呼吸。

  宁星阑立刻大惊失色,上前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怎么了?怎么了?别哭,别哭,你冷静一点啊。”

  言和光浑身都在颤抖。

  那件事,他没有给任何人说过。

  世界上只有他和叶璟禾知道,但是叶璟禾死了,他本该去看他的,但是他没有去!

  言和光简直不能原谅自己。

  宁星阑哄了他好一会儿,发现并没有用,言和光浑身抖得越来越激烈,掰起下巴一看,发言和光的瞳孔都有些不聚焦了。

  宁星阑毫无办法,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言和光的脸被打得歪到一边去,然后慢慢回神——整个餐厅的人都在偷偷看他们。

  “对、对不起。”他小声说。

  宁星阑半冷不冷地问:“清醒了?”

  言和光胸腔起伏了几下,终于缓下来,点点头说:“清醒了。”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宁星阑之前怕他伤心,从来不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情,甚至避之不及,在他主动说起的时候,还要打岔换话题。

  今天怎么就忽然提起来呢?

  宁星阑肯定是想跟他讲大道理,然后——劝他离开裴景山。

  宁星阑看他真的没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言和光脸上红肿起来,眼眶也是红的,看起来可怜得很。

  宁星阑说:“对不起啊。一时心急。”

  毕竟刚才言和光那个样子,真的像是随时要抽过去了的样子。

  言和光摇摇头,忽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有些凄然。

  宁星阑说:“不就是让你选个日子吗?难道你从今以后,真的不回去看他了?”

  言和光立刻摇头。

  要回去的,一定要回去的,去年他没有履行约定,今年一定会回去的。

  餐都上来了,宁星阑静静地看着言和光,然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继续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吗?”

  言和光知道他一定会这么说,也明白他的目的。

  但是介于此时言和光愧疚无比,所以他不会拒绝。

  言和光点头。

  宁星阑找了个话题:“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人家约架,叫你们来棒场子,结果只有小和光你来了。我还骂璟禾不讲义气来着。你还记得吗?”

  言和光笑了一下:“记得啊。但后来璟禾不是来了吗?”

  宁星阑就说:“他是来了,但他是带着警察一起来的,差点给我们一锅端了啊!”

  言和光莞尔,显然是想到了当时的情景。

  宁星阑说:“我还记得当时的情景,璟禾一身正气地走过来,然后非常自然地把你拉出人群,接着对警擦说‘叔叔,就是这群人打架。啊?这个Omega?他是被人胁迫来的。’他是真狠啊,大义灭亲?要不是那个警察叔叔手下留情,我现在就是一个寻衅滋事的案底。”

  言和光说:“我确实是被胁迫的啊。”

  宁星阑一拍桌子:“你是自愿的!”

  言和光若有所思:“嗯……我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