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和光晚上睡不着,下意识去摸床头柜上的药,结果摸了个空,朦胧之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被裴景山抓走了。

  裴景山在床上没什么恶习,但是也不太习惯有人睡在他身边,这还是第一次他没把言和光赶出去——次卧还没收拾出来,裴景山自认金贵的手干不了这个。

  “怎么了?”他沙哑着声音问。

  两人之间有一点距离,言和光轻声说:“没事,我出去喝点水。”

  裴景山意识朦胧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具体是没听没清楚。

  言和光从床上爬起来,轻手轻脚把门带上。

  他端着一个水杯,慢慢走到了落地窗前。窗前铺了厚厚的白色地毯,空调温度正好,他坐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看景,能看到整个城市最繁华、最吸引人的地方,他小的时候,曾经最向往的就是大城市的繁华。

  因为叶璟禾。

  叶璟禾成绩好,虽然出生在小城镇,但是一直希望考上最好的大学,然后用力所能及的努力,在繁华的城市中找到自己的一处栖身之所。

  当然,是约定好了和言和光住在一起。

  当时宁星阑也凑热闹,这学渣痛改前非,天天熬夜奋战,就是为了要做他们的邻居。

  但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外面的城市车水马龙,灯光连绵不绝、彻夜不灭,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场,他坐在其间,和什么都没有关系。

  有些东西生来没有,就是没有的。

  都是命定好的罢了。

  “怎么不去睡觉?”言和光正在发呆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裴景山的声音。

  言和光回头一看,客厅灯没开,裴景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但是因为刚醒的缘故,裴景山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甚至有种别样的温情。

  “有点睡不着。”言和光低声答。

  从这个角度,发现裴景山似乎有些和记忆中不一样,不太像了。

  于是言和光收回目光。

  裴景山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居然在他身边坐下了,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道:“跟我睡一块儿你不舒服?”

  言和光低声答:“没有……”

  裴景山却不是那般讲道理的人,刚刚看起来像是善解人意的情人低语,下一句却就变成了:“那也没用,你反抗不了的。”

  言和光没说话,但是无声笑了一下。

  只要靠近裴景山,就能闻到他身上不易察觉的那股檀香味的信息素,这让他很迷醉。

  唯一有些不好的,就是整个房子的香薰用的是竹子味。太冷洌了些,言和光有些闻不惯。

  但他根本没有提出任何意见的权力。

  两人在落地窗前坐了一会儿,裴景山就打算提溜着他回去睡觉,却没想到,这个时候房门忽然响了。

  裴景山去开门,就看见来的人是郁安志。

  郁安志脸上挂着墨镜,穿花衬衫,好几颗扣子没扣,身上还有残留的酒味和脂粉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打扮。

  他似乎喝的有点多,裴景山根本就没让他进门,问:“你干嘛?”

  郁安志醉眼迷蒙地推开他,然后熟门熟路地冲进了厕所,抱着马桶就开始呕吐。

  裴景山一回头,看见言和光抱着个玻璃杯子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似乎对于郁安志的到来有些手足无措。

  裴景山一抬下巴,示意他先回房间。

  言和光就进了门,只是他依旧睡不着。

  裴景山靠在卫生间的门上,看郁安志吐了个昏天黑地,脱力似的伸手上来:“老裴,拉我一把,站不起来了。”

  裴景山没伸手,凉飕飕地说:“你最好有事。如果只是来我家发酒疯的,我弄死你。”

  郁安志信誓旦旦地担保:“有事!大事!天大的事!”说完,还把手举起来,一副今天就非得裴景山拉他的样子。

  裴景山又看了他几秒,冷哼一声,终于大发慈悲地把人从地上拽起来了。

  拉着郁安志到沙发上坐下,郁安志居然指挥他去倒杯水,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倒,我就走了。回头你肯定后悔。”

  裴景山说:“滚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平时这么对郁大少爷肯定有用的说法,今天居然失灵了。

  郁安志晃晃悠悠站起来,看了裴景山一眼,居然真的扶着沙发就要走。

  一边走,还一边絮絮叨叨:“你肯定后悔,肯定后悔……”

  言和光在卧室里把这一切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倒是没什么好奇心。只是因为神经衰弱,外面有一点点动静,都很难入睡。

  不过在这种小事上,他并不是习惯跟自己较劲的人,一点怨气都没有,默默坐了起来。

  杯子里的水早都喝完了,他也不想出去添,就坐在床边上等着郁安志走。

  裴景山忽然出声:“等等。”

  跌跌撞撞往前走的郁安志停下了。

  裴景山去接了杯水,走到郁安志面前,郁安志伸手去接,裴景山让了一下,没给。

  “你先说事情,我再决定这杯水是给你喝,还是泼在你脸上。”

  郁安志笑了一下:“白柯回来了。”

  就这五个字,裴景山直接愣在原地。

  郁安志从他手中拿走那杯水,一点阻碍都没有,当即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水都喝完了。

  “啊,舒服。”郁安志喝完,去看裴景山,发现他还是维持着刚才那个动作,让人怀疑他是被点了暂停键。

  郁安志老爷似的往沙发上一靠,说:“我就说,你不听肯定后悔吧?不枉我酒喝到一半,专门跑来跟你说,就是心里记挂着你这个兄弟。不然,我发条微信就行了……”

  他一边说,一边晃晃手里的杯子,好像在晃悠什么胜利的奖杯。

  裴景山听见这句话,当即回神。

  但是他的第一眼,居然不是看郁安志,而是看了一眼他紧闭的卧室门。

  郁安志跟着回头,好奇:“什么东西?”

  这个醉鬼从进家门来就直冲了厕所,压根儿就没看见房内还有别人。

  裴景山收回目光,说:“你走吧。”

  郁安志大为震惊:“你就不问问我,他在哪儿?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没有找你?他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裴景山又重复了一遍:“走吧。”

  郁安志用一种极为陌生的眼光看着他,似乎觉得这人被夺舍了,要么就是大半夜的没睡醒。不然怎么可能,会是这个反应?

  可能是喝了酒,郁家少爷的胆子也大了不少,围着裴景山转了一圈,然后惊奇道:“真是奇也怪哉。你吃错药啦?还是根本没听清楚我说了什么?——我说,白柯回来啦!唔……!”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声音有点高,被裴景山一下子捂住嘴,然后不由分说的把他给推出去了。

  还顺便锁了门。

  郁安志不死心地敲了半天,裴景山铁了心不理他,他站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走了。

  裴景山难得的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言和光刚才听见了吗?

  裴景山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地方已经被郁安志一身的酒味给污染了,难闻,就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最终才去开卧室的门。

  裴景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莫名有些不想让言和光知道这件事——而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很无所谓的。

  毕竟,言和光在他这里,就是养的一只小兔子,喜欢的时候拿起来揉两把,不喜欢就算了,谁会在乎一只兔子是怎么想的?

  直到言和光偷偷跑掉的那段时间。

  他自己都难以形容那段时间的感受,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情感却一直好像有火在烧,整个人都暴躁无比。

  最终,他甚至自降身价,去把言和光带回来了。这在以前,根本是他想也不能想的。

  裴景山走进房间,一眼就看见言和光坐在床沿,抬头看着他。

  屋内的灯只开了一个床头灯,昏黄色的。

  言和光白皙的侧脸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乍看上去,温和得无以复加——但是他的眼睛平静,微微蹙眉,又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不等裴景山开口,言和光就率先说了:“你不要我了吗?”

  裴景山虽然不是什么情感细腻的人,但是今天却无师自通了。

  他能感受到言和光身上的伤感,甚至说……悲伤,悲恸。

  言和光眉头蹙着,迷茫的可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被遗弃的金贵的猫咪。

  甚至裴景山都没说一句话,他就已经伤感至此了。

  裴景山走到言和光面前,言和光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他,一直定格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要看出两个洞来。

  “不会。”裴景山不知道被什么蛊惑了,声音居然温柔得很,伸手擦掉言和光的眼泪,“我不会不要你的。”

  从前他只觉得,言和光太爱哭了,跟白柯一点都不像,所以他一点都不喜欢言和光哭。

  但是今天却觉得,这眼泪也别样动人。

  言和光保住他的腰,喃喃:“你发誓……”

  裴景山无声哂了一下,居然还真的说道:“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