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宪带于显文去照了CT，恢复得很好，陈宪松了口气。他中午和米爱丽约了见面，没时间送人回去，于显文现在这个状况不能自己开车，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带到公司去。
和专组摸排同时开展的是耕地交易所的组建。耕交所和传统农交所的自由度差别很大，入场门槛极高，基本上只能规模以上、有中央政府直接持股的国营企业能够参与。专组这边通过在与亿文投资的合作监管中熟悉并构建交易规则，可以对耕地交易进行更有力更透明的监管。
而亿文投资这边同步进行的股权转让也已经到后半段，陈宪个人只剩下35%的股权在手，从理论上讲，亿文投资已经由陈相集团控股了。但因为对于公司大事，持股超过三分之一仍然具有一票否决权，米爱丽还是不放心，一下飞机就跑到亿文投资要找陈宪聊聊。她时间也排得满，这边聊完还得去协助调查，陈宪没办法推，只好带着于显文过来。
陈宪到公司时，米爱丽已经在他办公室等半天了，看见后面的于显文，她愣了半天。
“他……”她很喜欢长得漂亮的男生，在昂利斯加“男朋友”一大堆。
陈宪以为她想让于显文出去，关上门，回头道：“他就在这里。”他让于显文坐沙发上等会儿，自己则和米爱丽去了茶桌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宪投去疑惑的眼神。
“我是说，这是你那个？”
“是他。”
米爱丽也不大，笑起来就像搂着小鲜肉的老阿姨一样。“能不能把这个小可爱借我几天？就当我司机，我对大夏不熟。”
陈宪当场脸色就阴沉下来。陈宪知道米爱丽和他不一样，对另一半的理解天差地远，他犯不上生气，但也懒得解释。
“切，小气。”
陈宪本来还客气地要给两人倒杯茶，这下直接把电炉关了。“要不是你非得这会儿来，我都把他送回去了。”
“大夏警察太凶了，我哪敢耽误？”
陈宪没接她话。米爱丽自己有个游轮公司，上个月从昂利斯加一路开到琼都南面的灵泉港，被海关查到游轮内部有非法改装的夹层，夹层内部装修非常奢华，却奇怪地挤了上百个衣着褴褛的偷渡客。游轮的利润跟单纯安排走线不是一个量级，这事情主要还是管理公司搞出来的，米爱丽也很冤。关键事情一发就见了报，大夏民间对外来人士非常敏感，互联网上一片混战，陈宪就算不特意关注也能了解大概，所以他才会迎合米爱丽的时间安排。
“我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是我的生活费。”
“哥，你生活费是不是太高了？”米爱丽拿了一下空茶杯，发现里面没水，又瘪着嘴放下，“你不是想跑路吗，卡在这个点上不还得没事就回来？多麻烦啊。”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我可以再转5%给你，但你得先做一件事。”
米爱丽瞄了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于显文一眼。“你说。”
“把陈若旭弄回昂利斯加。”说这话的时候，陈宪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
米爱丽往后一倒，靠椅子上，“哦，这个啊。哪种程度的弄回去？”
“你看着办，我们立场是一致的。”
米爱丽低下眼，眨了眨，“办法倒是有，但你得帮帮忙。”
“可以。”
米爱丽倾身朝前，低声道：“听说你被他下药了？”
陈宪瞪了她一眼，光是想起就觉得恶心。
米爱丽看了下时间：“行，那我先走了。”她又指了指陈宪后颈，“你们公司风气真好啊，这也不说你闲话。”
陈宪手指动了一下，深吸口气。后面被于显文咬得太惨，现在还有大片大片的紫色淤青。
“这是大夏。”大夏和昂利斯加不同，Omega那些事很少摆台面上说，懂的人都不多。加上他看起来也不像Omega，一般人根本想不到那去。最重要的是，他不在乎这个，稍微和他熟点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只漂亮但会啄人眼的金丝雀。
米爱丽走后，陈宪把铁壶里的水烧开，重新泡了壶茶，自己拿一杯，另端一杯给于显文。
于显文问他：“你什么时候被下药了？”
“你强奸我那天。”
“这么记仇啊。”
“要不你来试试？”
于显文眨巴眼睛，轻松道：“可以啊。”
陈宪愣怔地看着他，“你是不是都记起来了？”
于显文握着杯子，忽然像被施了定身术，发呆了好几秒钟，半天才回答：“啊？我不知道啊。”他露出迷茫的表情，甚至有点焦虑。
“不知道什么？”
“你没告诉我啊。”
陈宪恍然，于显文刚才应该是想起之前易感期的事了，不过很快回到现实，思维不连贯，当然就迷茫起来。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最近这几天还挺频繁的。
“没事了，待会儿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在附近吃吧。”
他刚想让戴瑞订个餐厅，又接到张义亭的电话，十二点半了，说要跟他吃午饭。
他叫来戴瑞。
“你帮他买点吃的，他就呆我办公室。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
因为身份问题，张义亭一般是跟着专组来，从未以私人理由跟他见面。这次张义亭直接约了比较僻静的和海餐厅，陈宪多少有点奇怪。
他一开始想找条围巾遮一下脖子，免得让张义亭看见了。但现在天气暖和，戴围巾实在有点欲盖弥彰。他想到时候被看见了，就推说是陈若旭的错。
谁料张义亭坐那一眼看到他惨不忍睹的后颈，还没说话，陈宪就自己招了，他每次看见张义亭时都过于紧张。
“这不怪于显文。是陈若旭搞的，上次建东村的聚会，专组也在，他以为在场没有别的Omega，就在酒里下了药。他还在建东村特地买通了一个小姑娘的父母，打算趁我发情把我和那小姑娘关一块去。那小姑娘是未成年啊！陈若旭真不是东西。只是他没想到我会提前离席，还单独见了一个Omega同学，最后还搞得两个人都发情了。”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堆，语气很镇定，满是对陈若旭的愤慨，试图答非所问地掩盖于显文的问题。但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心里叹气，说再多这不还是让于显文咬的吗。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张义亭并没责怪他也没说于显文什么，反而道：“我听说他的事了。如果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再找你那个私家侦探查他。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反而是好事。”她很平常地夹了块银蛟鱼，没太对陈宪的脖子发表看法。
和海餐厅是做中式海鲜的，价格高，人少，隐私也做得还行。包间门拉上后，只能听见玄关假山的流水声。
陈宪听出她话外有话，“妈，你是知道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我毕竟在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了，有点气味就能闻出是哪儿有问题。”
“但那个是能恢复——”
“记不得挺好的。”张义亭给陈宪夹了油酥迷你乌贼，“我来不是跟你聊你的恋爱的。”
陈宪脸一红，低下头。他就怕张义亭形成那种印象，觉得他满脑子都是谈恋爱。但事实在他妈面前确实很难掩饰。
好在张义亭没就此多作评价，反而问他：“现在有哪些人想对付你，你想过没？”
“一般人也就动动嘴。真想动手的，主要就地方上那些吧。”
张义亭瞧了他一眼，和着洋葱刨了几口饭。
陈宪愣了一下。上次张义亭来就跟他说过，地方上已经被警告过了，现在专组都在，多少眼睛盯着呢，哪敢乱动。但后面节奏仍然不止，于显文还代替他遭受了袭击。
张义亭道：“上面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选我，进而选你，更多的是争吵后的妥协，那个时候大家都持观望态度，但现在事随时移，不同党派的人想法就开始多起来。”
大夏是多党制国家，中央政府各部门都有党派人士驻扎。他们属于大夏，但更忠于党内利益。陈宪一向不关心这些，加上风向比较隐秘，他很难想到。
但如果是这样，后面应该还有更多危险，而自那之后他甚至连跟踪都没遇见过。
张义亭没等他多作思考，直言道：“陈宪，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这还是张义亭第一次给他提要求。
“你把各地的收购价格公开。做成财报，尽可能细致地发出来。尽快。”
“公开这个？”一般政府征收才会公示，但由于大夏地方政府每个地区有自己的方法，公示后的价格并不是农民到手价，还会扣除一大堆费用。而像他这样的私人收购不涉及额外费用，白纸黑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价格却可以算作公司内部信息，一般不体现在对外公开的财报上。
陈宪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胆战心惊地看向张义亭，“妈……”
“以后的事，我去应付。”
张义亭的表情淡然而坚定。陈宪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声“好”，他太习惯听张义亭的话了。
既然中央内部也有好几波人盯着这件事，后续开展下来，必然又会有各种各样的操作。但临东省经济很好，在这里的收购价格是很有代表性的。价格一旦完全公开，再操作的空间就会变小，甚至有可能形成惯例。但相反的，陈宪极有可能因此遭到打击报复和无限抹黑，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被大众反对。
陈宪看向张义亭，她最近都没去染头发，可能是时间太紧张了。
这话说完，母子俩就没再聊别的。张义亭可能之前设了静音，说完后就解开了，之后饭也没吃几口，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仿佛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忙的人。
过了能有二十分钟，到陈宪差不多吃饱的时候，她放下电话，对陈宪说了一句：“这事之后你们就不要留在大夏了，出去玩吧。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好好玩过。”
陈宪很意外。玩这个字从张义亭嘴里说出来就很违和。他忍着诡异的感觉开口：“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张义亭抬眼。
“你对他到底是什么看法？”
张义亭擦了嘴，提着包起身，“陈宪，你不需要在意父母对你伴侣的看法。他这个人可能想法很多，做的事怎么评价也有待商榷，但在我的立场上，你自己高兴最重要。”
这可能是张义亭对陈宪说过的最柔软、最像普通母亲的话。陈宪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排到她心中第一位，她心中更重要的小孩、需要她用一辈子去操心去养育的是大夏共和国，但至少她是爱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