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4楼的公用电话在半夜一点的时候响了，一连响了近半个小时。
隔壁温书到一点陈秀荣实在不堪其扰，起身接了电话，想着怒斥这打骚扰电话的人一顿，对面却有一个含糊绵长、缺乏正常节奏的声音传来：“我——找于、显——文。”
陈秀荣有点发火，但班长人见人爱，他又不好不去，只得将电话扔那，敲了413的门，螺旋状的电话线拉得老长，话筒在空中摇摆。
于显文被叫起来也觉得奇怪。他姐姐确实用这个电话找过他，但也不会是这个时候，除非家里出了急事。念及此他瞬间清醒过来，快步出门接了电话，连连对陈秀荣和同被吵醒的李敏道歉。
接起电话的一刹那，他都震惊了。陈宪断断续续地说：“我在、我——我在哪？说了我不喜欢、不喜欢于——显、文。没有没……”好像对着电话说，又好像在跟别人说。
于显文安静地等待，电话果然被人抢了过去。“男神经——呃，于显文同学是吧，我是陈宪好朋友，我们在你学校门口，能出来接他一下吗？”说话的是个女声，不过旁边好像还有几个男生的声音。
“你好。现在这个时间，不用送他回家吗？”于显文道。
“他不回去，而且……总之，你出来就知道了。”
于显文神色淡淡的，挂了电话，下到一楼，从走道尽头的彩色玻璃窗翻了出去。
一中住校的大都是优等生，管理严格，但不太防备这些细节。且宿舍楼外通向校外围墙的小院子里有两条纯黑大丹犬，很能识别外来的恶意人士，平时不叫不闹，很多同学都甚至都不知道它们存在。有的同学听说过，也去找角度围观过，但狗大部分时间都在屋里，基本上没见过狗影。小卖部的老太太每次过来，都会贿赂这俩狗。
于显文路过院子，两条狗登时从狗屋里窜起来，到离十米远的位置，于显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两条狗嘤嘤叫着埋头夹尾巴回去了。
他从围墙的小门翻出去，这也是小卖部老太的必经路线。到校门口，远远就看到三男一女簇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醉鬼，后面两辆豪车候着。
他调整笑容，睡眼惺忪地迎上去。“怎么了啊？陈宪怎么在这？”他揉揉眼睛。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没整理，一眼看上去就是刚从床上捞起来的样子。
秦昭低低地“哇”了一声，暗叹好他大爷的帅。“啊，是于显文同学对吧……陈宪、陈宪他喝醉了。”
梁小光哈哈大笑：“小秦姐看到帅哥说都不会话了。”
于显文仿佛害羞的样子低了下头。
“宪哥喝多了就要找你，他说要去你那里睡觉。”荣晨晨一点没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什么问题。
秦昭忙解释道：“呃，帅哥，是这样的，他一直有失眠的问题，酒醒了就更厉害，所以不愿意回去。以前我们都是喝到天亮的，今天喝太急了，他酒量也就那样，没挺住。后面就一直说要找你，好像还费了点功夫。这情况不好带他回去，怕他早上起来教训我们。就是不知道现在让他去你们宿舍方便不方便？”
陈宪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事教训谁，几个发小把人送来是秦昭的主意。
当时四个人围着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知的陈宪，秦昭道：“你们看，他要去找他的男神经病，电话都问到了，就差直接打过去了，对不对？”
梁小光道：“送去学校宿舍会不会不好啊？”
荣晨晨道：“老大醒了会不会打我们？”
岳刚：“不会。”
秦昭又道：“你们不想看看那个人吗？”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这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好奇。他们非常想知道，陈宪在意的那个男神经病到底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性格，大半夜被人抓出去捞人会有什么反应。
秦昭补充道：“我们可以到了再拿他电话让打给那个人，让他自己说。这样所有证据都能证明是他自己非要去的，我们只是帮忙而已。”
几人不再讨论，合伙将陈宪扛了起来。
与他们所料的不同，于显文对于熟睡被打扰、出来接陈宪这件事没流露出一丁点的反感。“宿舍这会不会开门，宿管阿姨知道了会生气。不过我可以带他从窗户翻进去，问题不大。”他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路线，随后又向几人解释：
“嗯……我没有手机，他估计先到群里找其他同学，最后问到了我宿舍门口的公用电话号码。陈宪、陈宪，你还能走吗？”他低身去看陈宪，对方被岳刚和荣晨晨架着才不至于倒下，他抬头道：“陈宪平时中午会借我宿舍补觉，睡得还挺好的，他想过来可能是因为这个。”他伸出双手，环过陈宪胳膊，“我明白了，没事，你们把他交给我吧，请放心。唉，怎么喝成这样，不会头疼吗？”他折过手臂，手背挨了下陈宪额头，“好烫啊。”有的人喝完酒会有点发烧的症状，头痛身体痛体温高还眩晕，陈宪就是那类。
秦昭见状道：“那帅哥，我们就走了，有什么事打——呃，有什么事你用陈宪手机给我们打电话，他手机没密码。”
“好的，我知道。啊……我想请问一下，他一直失眠，没去医院看看吗？你们不要误会，我没有打探他隐私的想法，因为他总是白天睡觉，他成绩很好，这样既影响身体又影响学习。我就想能不能帮帮他。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我问他就行了，因为平时他没提过，我也没想到有这个原因。以前一直以为是他觉得平时的课太简单太无聊了。”
几人对他的表现感到意外，面面相觑，最后秦昭道：“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这事早看过医生了，没什么用。”
于显文“哦”了一声，似乎感觉到秦昭还有许多隐瞒，但也没再多问，只道：“很晚了，你们也小心。那就再见了。”
“好。诶，帅哥，”秦昭开玩笑道，“你要是没对象可以考虑我啊。”
于显文很擅长应对这种玩笑，熟能生巧。“我喜欢年长的。”他看起来很诚实。
秦昭瞥着陈宪：“哦，那可惜了。”于显文回答得很有技巧，不会说外貌特征，反而提年龄劣势。秦昭只是单纯是试探，看他对陈宪有没有意思，而对方那种回答，仿佛根本就没考虑过男性，对陈宪是不很单纯但绝对不带一丝旖旎的同学爱。啧，陈宪，任重而道远啊。
就在秦昭想入非非的间隙，于显文看着陈宪，思考片刻，轻松将人打横抱起来，朝他们笑了笑，转身走了。
-
“卧槽！”秦昭实名震惊，“这力量，你都比不上。”她看向岳刚。岳刚这会儿已经一米八五，壮得像座山。而陈宪看着瘦，其实挺沉的，不说完全抱不起，至少不能像于显文那样跟捧纸盒子似的。
“不是说Omega都手无缚鸡之力吗？谣言吧。”荣晨晨感叹。
秦昭道：“这人不可能是Omega。”
梁小光道：“为什么不可能？陈宪这种不也是？何况他还挺好看的，脾气又好。大半夜被我们吵起来，一点都不生气，就这还关心陈宪舒服不舒服、生没生病呢。”
荣晨晨附议：“就是，咱不能以貌取人啊小秦姐。”
“你们想，这世上像陈宪这样的男Omega能有多少啊。大部分男Omega不都是0号吗？这看就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异性恋啊。”
岳刚道：“的确看着不像，但陈宪那么肯定他是Omega，肯定有其他原因。我赌他是。”
秦昭道：“赌一万块，来不来，我就赌他不是。”
梁小光和荣晨晨道：“我也赌他是。”
秦昭道：“行，输了我给你们每人五千，赢了你们每个人给我一万，合理吧。”
“行啊。”
“没问题。”
-
于显文转过身笑容就消失了。原路将人抱回去，那两只狗也没再出来。
李敏听见一点动静，但看是于显文，没做多想，本来就睡得迷迷糊糊，翻过去继续睡了。
于显文先拿热水替陈宪简单擦了一下，脱了对方外衣，想了会儿，还是给他换了自己睡觉用的T恤。
有补丁啊……你别嫌弃，明天一早不可能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去上课。
说起来，陈宪还没把之前的校服还给他。念及此，他冷笑了一声。
睡到半途，陈宪其实醒过一次，感觉到旁边有人，但那个味道他很喜欢，不自觉地凑上去，拿鼻尖在于显文后颈慢腾腾地磨蹭，无知觉地将人死死抱住。
于显文也醒了。被蹭到敏感部位，不可能不醒。不过他没给过多反应，只是皱了眉头，过一会又舒展开来，在狭窄的小床上艰难回身，将陈宪手扣到身后，侧首在陈宪脖子边上闻了一下。
信息素的味道能称得上香味的其实不多，有些甚至恶臭刺鼻，只是Omega数量太少，Alpha几乎绝迹，不太被众人讨论。大部分人不知道，这种味道其实和人的性格非常相关。
陈宪后颈散发出来的味道冰冷直接，带着淡淡的麻味儿，很像柏树和旧书的混合。于显文觉得这香味不错。对方发情的时候他也闻过，味道浓郁起来甚至会有些腥。
陈宪被他箍得不舒服，扭动起来，他手上加了力道，“再动就把你绑起来了。”这个姿势维持了约有两三分钟，陈宪像是听懂了人话，从一开始的僵硬挣扎，最终乖乖泄劲。
于显文再次背过身去，却低声道：“但我准许你闻。”
陈宪自己没感觉，听话地再次把鼻子凑上去，不过这次管住了手，蜷在身前。在奇妙气味的环绕下，他很快再次沉入睡眠。
李敏是个Beta，两个人的信息素肆无忌惮地接触缠绕，也没别人闻见。
*
陈宪傻坐在床上，心中惊疑不定。天刚蒙亮，宿舍门被打开，李敏从走道背书回来，和他撞了个正脸。
“我怎么在这？”
李敏手里卷着英语课本。哪怕这段时间因为对方老上来睡午觉，两人比较熟了，他还是挺怕陈宪的，说话都没什么底气：“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他昨天半夜他把你带回来的。”当时他睡得迷糊，记忆也很模糊了。
“半夜？”陈宪头好痛，身上一股酒味。他低头看看，打了三个补丁的发黄棉T恤套在身上，可能因为穿久了，还挺舒服的。掀开被子，裤子已经脱了，就剩条内裤。
李敏看他懵了，过很久才鼓起勇气道：“昨天十二点过，你在班级群里找我……那会儿我已经睡了，就没回。”
“找你？”陈宪在床边摸到手机，没想到于显文还找了充电器给他充电。打开聊天软件，他发现自己确实先在群里找的李敏，后来没人回，他就单独找了庞玉诗。庞玉诗竟然没睡，甚至还不知道从哪儿给他问到了外面那个公用电话的号码。
总的来说，他的目标就是找这个没手机的于显文。但他已经记不得过程了，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比如一个很诡异的极其靠近的于显文的侧脸，以及他的衣领——自己像是被人公主抱了。
总之，是我死命找的他……
陈宪的脸腾地红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么。
-
于显文被他们的对话闹醒了。这会儿才六点半，他平时起不到这么早。睁眼就看到陈宪着急忙慌地到处翻。
“嗯……衣服在前面桌上。”他声音有点哑，还没太清醒。陈宪的制服他整齐叠好了，放在床脚那头的小桌子上，很容易看到。陈宪却像没对焦似的视而不见。
平平淡淡的声音，却把陈宪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果见衣服好好地摆那。
“你要不要先洗个澡？味道能散一些。”
陈宪愣了一下，一个字没回，抓起衣服冲进洗手间，看都不敢看于显文一眼。
李敏头次见到陈宪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好像又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