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小北的印象里,婚纱一直是一件很神圣的东西。

  在她答应郑二黑那个不靠谱的到婚纱影楼里帮忙以后, 更有这种感觉了。

  洁白的纱裙像是张开了十六翼的天使的翅膀, 轻拥着渴望被爱的柔软的女性身体。

  来拍婚纱照的人很多, 他们眼里洋溢着真诚的笑,搂着可能会和自己一生一世的人,说话时不自觉地都会语调上扬。

  莫小北很喜欢和那些将要结婚的人打交道。

  这时候, 在男生的身上看不见婚后邋里邋遢的生活作息,也没有汗臭,女人也不会为了一点点小钱就斤斤计较,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和人过不去。

  这时候的男人女人,在彼此眼里都是最好的模样。

  旁观者清,作为替他们摄影的人, 莫小北却能隐约从他们恩爱的影子里, 发现一些将来的端倪。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也不知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想要踏入黄土里去。

  而且, 有许多人也并不是两情相悦才过去结婚的, 而是到了不得不结婚的年龄, 被父母催着去的。

  人啊, 某种程度上, 其实和动物是没有差别的。活着, 都是为了繁衍。

  但死了就是身后事了, 活着时也并不希冀可以让子孙赡养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和自己只见过几面的人一起生孩子呢?

  她不明白, 问跟着自己身后的化妆师,结果被人家小姑娘当头拍了拍脑门。朝那帮忙活着搬摄影器材的大男人们吆喝道,“大家听听,北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啦,她说咱们不该结婚,都和动物似的了,这话我可不爱听,合着咱们都是猩猩变得啊。”

  “哎呀,人家可是高材生,脑子跟咱们想的不一样不是正常。”忙着摆弄器材的男人们嬉笑着回。

  莫小北摇头笑,“什么高材生,你们不把我当灭绝师太算是好的。”

  郑尔从学校里毕业后就回了县城和人合伙开了这个小摄影楼,团队里头八九个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彼此之间嘻嘻哈哈的也没个顾忌。

  大家嬉笑不停的时候,郑尔看着她的脸,忽然之间一拍脑门,喃喃道,“哎呦喂北姐,我想起来了。苏…苏小姐的好日子好像是就定在大后天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小北不轻不重地瞪了一下。

  她就说郑尔这二货,缺心眼似的要把她往这地方推是干什么呢,合着他根本把苏子卿要结婚这事儿给忘了。

  “北姐,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啊。”他恍然之间想起来这事儿后,就丢下手里的东西,猛地朝她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北姐,我忘了这茬儿了,我罪该万死,您老人家怎么打我都成。”

  他鬼哭狼嚎地叫,眼里一点泪花都没有,莫小北也就看出来这货在演戏了。

  他是有意让她过来的。

  为什么?

  她始终不明白。

  为了看她跌得遍体鳞伤吗?

  “苏小姐?就是那个长得特别好看,又有涵养,家里又有钱的那个?”

  听见他提起,两层的小楼里顿时炸开了锅,“我的天,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女人,身材太好了!”

  “去去去,人家都要结婚了,大后天就在湖心公园里头,咱们还要给人拍婚纱照呢,都别妄想了啊。”

  “哎,能娶她的那男人也太幸福了吧,上辈子是不是做奥特曼拯救了地球啊。”

  “去,你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快点干活干活。”

  身边的人开过了玩笑后,就又都忙碌起来,只有莫小北,手里拿着一大块绿布,神思早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好吧,北姐我来自首。”看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郑尔良心发现地双手捏着耳朵,作出一副投降的样子走到她面前,小声道,“其实,是你那个朋友,就是那个姓安的让我把你叫过来帮忙的?”

  莫小北像个机器人一样,一格一格地转过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他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因为她说,只有亲眼看见苏子卿结婚了,你才会死心。”

  “这话在理。”莫小北点头微笑。她何止是死心,她觉得心里头被扎了千根针一样,都快死了。

  郑尔头垂得更低,“北姐,不是我忘恩负义,而是我觉得她说得对。你…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有…没有考虑过…要成家么?”

  “成家?”莫小北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为什么要成家?一个人过,不也是过吗?”

  “……好吧,当我没问。”郑尔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转身要走时,猛地又顿住,有些不死心的样子,“北姐,你真的没考虑过成家吗?”

  莫小北忍住打他一顿的冲动,回给他一个狰狞的笑,“我说我考虑过成仙你信么。”

  “……”郑尔不说话了,好久好久,才叹了口气,“那北姐,你大后天还去参加她的婚礼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莫小北丢了自己手上的绿布,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大度很宽容。从椅子上自己的背包里掏出来一份红包,在他面前摇晃笑道,“我可是准备了一个巨无霸红包呢,怎么样,同学三年,够意思吧?”

  “你——”郑尔被她不知哪里得来的勇气震住了,好久,才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道,“北姐威武,小弟望尘莫及。”

  “哼。”莫小北冷笑,丢给他一个白眼,“你知道就好,下次如果再让我帮这样的忙,我保证把你丢到山谷里喂狼!”

  郑尔似乎被她一副凶样给吓到了,连连喊着“北姐饶命”就跑开了。

  莫小北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包,苦笑着摇了摇头。

  用她三年的工资。

  换她高中三年对她在金钱上的照顾。

  应该能还掉了。

  华夏极大,地域不一样,办喜事办丧事的想法儿就不一样。

  南方人比较讲究经济实惠,北方的人则比较讲究排场阔气。

  尤其是莫小北从小呆的这个地处中部的省城,人们茶余饭后没什么谈资,就爱坐一起互相唠嗑唠嗑谁家办了什么事,拼一下谁家大业大。

  湖心公园是县城里最大的一个公园。

  在她们还在上高中的时候,这里其实只是一片还未开垦好的田野水库。

  高三下学期开学的第一个月,春暖花开的时候,为了给她们放松心情,专心准备百天应考,班主任曾经带她们一起过去那里玩儿过。

  那地方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荒郊野岭的也没有什么车愿意载她们上去,于是她们全班七八十个人,就自主地去租去借了自行车,两人一组,骑着攀爬上那时还不是公园的荒山上。

  为了建公园,山道上其实已经修了许多盘山公路,路边有凉亭,有一排一排洁白的李花,和满田野黄澄澄的油菜花。

  她们一行几十个人骑车在路上走,她就坐在她身后,有时候她累了就换成她载她。

  沿途看见水库旁边的野鸭子在啄水草,看见一个破落的四角楼台上有人在照相,看见许多老人骑着三轮车慢慢悠悠地叫卖矿泉水。

  她们沿途看过的风景,像画一样,在她脑海里已经定格了。

  现在,她又要亲手地拆散它。

  到了约定的时候,站在写有“湖心公园,国家AAA级风景区”牌匾的门口,莫小北一瞬以为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她记忆里,这入口还是破破烂烂的,只有一块巨大的黄石,上头雕刻着苏轼的一首江城子的。

  怎么就变了呢?

  她正对着那个牌匾发呆,一只手从旁边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怔怔地转过身,一身女士休闲西装的唐文显就入了她眼里。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儿不稀奇,稀奇的是,你竟然在这儿。”

  唐文显戏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而后重重地拍了几下她的肩膀,环顾一下四周,感叹道,“不过可以看出苏伯母真的是一个很爱排场的人啊,这满园子的人你看见没有?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上过晚报的,还是有名的学者呢。啧啧啧,居然能让这些人屈尊过来一个破落的小县城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苏伯母是真的本事通天啊。”

  莫小北对她说得这些置若罔闻,眼睛在热闹不止的花园里不住地搜寻着什么。

  “别看了,新娘新郎在那边的戏楼上。”知道她在看什么,唐文显把她的头掰向西南边。

  十年前还破破烂烂像济公庙的小角楼不知何时被人修好了。变成了一栋二层高的小楼。

  上头的亭台楼阁都如画一般,紫红的栏杆上被缠上了一颗大红的绣球。戏台中央有个画着脸谱,黑长胡子的老生比手划脚地不知在唱些什么。

  “新郎挺俊,是个私企老板的独子,他爷爷是咱们省里最早跟红/军的人,军功够高,在省大院里也有不少人称他做老师。据说他们一家都喜欢听戏,于是这场婚事就按照中式的办了。”

  唐文显在一边淡淡给她解释,“真是可惜了,苏伯母本来定下了八层蛋糕,都没能派的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