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卿她妈爱排场热闹是真的。

  送亲的黑色轿车一辆接着一辆,车头接着车尾, 前后连了七多辆, 有她叫得出名字的豪车, 还有她叫不出名字的顶级豪车。

  连绵不绝,几乎堵了整个县城。

  途径的地方,提前和住户打好招呼, 等车到了的时候就放两挂炮仗。噼里啪啦地惹得几乎半个县城都来看了。

  “这是谁家啊,这么厉害,我的天爷,这家人这么有钱啊?”

  “不光自个家里有钱,听人讲嫁得人也有钱呢。”

  “乖乖,真是有钱人。”

  ……

  多大的脸面, 说出来多让人羡慕嫉妒。

  莫小北冷眼看着那一辆一辆黑色轿车绕着县城开了一圈后又绕回公园外。

  天慢慢暗下来, 冬日的白昼总是这么短的。

  “才四点多啊,天就这么暗了。”唐文显抬手看了看表, 冷哼一声, 一手拐过她搂在怀里, 笑道, “良辰吉日啊, 看来马上那帮人就要拉着新郎新娘拜堂了, 你要去看看嘛?”

  “我不去, 就在这儿站着就好了。”

  夕暮已经有些凉了,几片惨淡的光云飘在天边,一阵阵风吹得莫小北身上不觉泛出冷意。

  她紧紧身上的大衣, 感觉牙齿在打颤。

  她望着戏台的方向,轻轻道,“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我是不想去的,要不是零雨执拗地要过来当伴娘,我就是死了也不过来。”唐文显忽然变了脸,面上阴沉沉的,“我实话和你说,这个准新郎,除了家里有钱长得人模狗样,别的优点,我真是一丁点儿也找不到!”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莫小北觉得自己被冻得有些麻木了,浑身都是冰冷的,手脚尤其没有知觉,动一动都疼得锥心刺骨。

  “我就奇怪一件事,你和她,怎么分手的?是她先说的,还是你先说的?”

  她们好像从来都没说过分手这两个字,只是见了最后一面以后,都默契地选择了不联系彼此。

  莫小北皱皱眉,仔细想想,似乎真是这样的。“我们谁都没说。”

  “然后你们就分手了?”唐文显听了,吃了一惊,瞪大眼转头看她,“你们俩靠脑电波交流的吗?”

  “你不懂。”莫小北淡淡说完,把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望着天边的方向,神情惆怅,“有的时候,没说出来比说出来更深刻。”

  “那我确实不懂。”唐文显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叹气道,“我去那边看零雨了,你自己好好保重,撑不住就撤吧,实在不行,给我打个电话,我送你回家。”

  莫小北轻轻点头,目送她离开。

  等了又有一会儿,戏台那边还是没见人影,公园里忽然冒出一大帮人,搬过来许多张木桌木椅,邀请在公园里游玩的人坐下。

  很多人起先玩的好好的,忽然被要求坐下,心里头都积攒了一些不高兴。

  嘟嘟囔囔要发作质问那些人想干什么的时候,出现一堆戴着厨师帽的人,各个推出来一个手推车,上头盛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

  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站在花坛的瓷砖上,拿着喇叭高喊,“我们老板的儿子今天结婚,就请大家一起乐一乐。”

  与民同乐,是把自己当成皇帝了么?

  莫小北站着没动,很多人贪小便宜,抱着孩子拉着家人一股脑儿的坐到饭席上,沾沾自喜地说今天真是赚到了。

  天越来越暗,公园里的灯被打开了,没有安装灯的地方,则打开汽车灯,一齐照向那处。

  霎时公园里比白昼还要亮。

  旁边的人吃吃喝喝,盘子碗筷叠在一起的声音丁零当啷。

  莫小北插着口袋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了角楼那里出现了两个身穿喜服的模糊人影。

  “新娘子扔花啦!”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就好像将石灰丢到水里一样,让人群沸腾了。

  好些年轻的女孩子和爱热闹的小孩子丢下正在吃的东西,往那里跑。

  莫小北站在原处,觉得脚好歹能动的时候,也慢慢走向那个记忆里变了样的戏台。

  那里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了,推搡着在一个小湖泊前聚拢。

  小湖不算大,水是绿色的,水里有很多海草,水池边上都是青苔,四周栽得有柳树,湖泊里有几只鸭子形状的小船,鸭璞就是船桨,供人游玩。

  莫小北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二楼的人模模糊糊只有个影子。

  她取出自己的眼镜戴上,视野里的所有东西都变得清晰开阔起来。

  两层高的小楼上,一身红色中国式喜袍的女人妆容淡淡的,传统的新娘装束将她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地显示出来。她被汽车照出来的光镀了一层光晕。

  像幽谷里拨开重重迷雾后终于得见的,静静盛开的兰花。

  苏,子,卿。

  把这三个字又细细地放在舌尖上咀嚼了几遍,莫小北再抬头的时候,眼里盈满了眼泪。

  风轻轻吹一下,就让她看不见了。

  她想要低头擦擦的时候,正巧二楼的人往底下看。

  视线相撞的时候,莫小北忽然就觉得心头被压了一大块石头。

  “要扔花啦,快快快!”身旁人推推搡搡将她挤到了身后。

  她踉踉跄跄地后退好几步,勉强站稳,再次抬头往上看。

  看不清相貌的男人侧头轻轻亲了一下她额头,慢慢搂过她。她没有躲,也没有动。眼神平静地望向下侧。

  莫小北一瞬间想起来几岁的时候跟她妈一起做礼拜时在教堂里看见的被捆绑的天使。

  这世上有太多尘埃了。

  渐渐蒙上了你,也蒙上了我。

  怎么可能推心如昨。

  “哦,我抢到捧花啦,哈哈哈哈!”

  “祝你明年结婚啊!”

  耳边别人的说话声越来越大,都是起哄声,越来越嘈杂。

  忽然,嗡一声,整个在她耳边炸开。她耳中好像被几十架飞机轰炸了一样,隆隆直响。

  她觉得头很晕,她受不住地往后直退。

  “扑通……”

  世界安静了。

  “糟糕,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救命啊,有人掉到湖里了!”

  ……

  黑的。

  黑的。

  到处都是黑的。

  出口在哪里?

  她想出去。

  想出去。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有人吗!

  “医生,她怎么样?”

  “还好抢救及时,水没进太多在肺里,不然就惨了。”

  “那她怎么还没醒?说好的今天就能醒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检查过确实没问题的,可能是麻药没过,也可能是病人不想醒吧。”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脚步声,说话声,开门声,关门声。

  重重的,刺得她耳朵生疼。

  好吵啊。

  她想拍床让他们安静下来,刚想抬手,却觉得身上有千斤重,眼皮也被人用胶带黏住一般,怎么也抬不起来。

  “莫小北,你要是再不醒,就一辈子别醒了。你都躺了快一个星期了,再这么不死不活的,我都没办法找理由骗你爸妈了。”

  是谁?

  “说真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让几个人把郑尔那死混蛋打了一顿,顺带着我也骂了一顿安沛瑶。那个女人还真是心狠啊,妈的,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心狠的女人,我跟你说,我现在看见她就恨不得打她一顿,要不是他们撺掇……算了,我好像也有推波助澜……我现在气得牙痒痒,我杀人的心都有了。莫小北我跟你说,我现在学会了一招,别人对你狠,你不能忍着,你就得怼回去,我现在真恨当初怎么没扇死那两个人。”

  是谁在说话?

  “莫小北,你要是再不醒,我就不管你了,我要去陪零雨了。就把你丢到这医院里,不交医药费,让那些人取你的肾取你的心来卖你信不信!”

  季零雨,季零雨。

  唐文显?

  “是唐…文…显吗?”

  她努力张大嘴巴呼吸,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上颚,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好像冲破了厚厚一层茧的飞蛾一样。

  她艰难地睁开干涩的眼皮,面前模糊站着一个人影。“唐…文…显?”

  “你可算舍得醒了!”听见她的声音,模糊站着的人影一下扑到她床前。

  莫小北眼睛眨了好几下,适应房中刺眼的光线后,才看向她。

  真的是唐文显,不过,她的眼眶是红的,身上的女士西装也有些皱。

  “是你救我……上来的?”

  “不是,是一个会游泳的大叔。我听见有人掉到水里心就突突地跳,慌忙下来的时候,发现还真是你,就赶紧把你送到医院里去了。”

  莫小北虚弱笑了笑,“这一点……都不像你。”

  “人都会变,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唐文显给了她一个眼刀,看着她的眼神慢慢柔和,叹口气道,“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叫份小米粥。”

  莫小北没说话,眼神却往她身后病房门后看过去。

  知道她在等什么,唐文显又叹了口气,“别看了,人家现在应该在新房度蜜月呢。你都昏迷一个星期了,天天打点滴也撑不住,我去给你弄吃的去,放心,你爸妈我编了个理由骗他们,所以他们并不知道你为个女人差点死掉的事儿。”

  “是吗,多谢你了。”没想到到最后关心她的竟然是不喜欢管闲事的唐文显。

  莫小北觉得眼眶慢慢变湿了,心里也微微热起来,轻轻道,“文显,你真的变了好多。”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言外之意。”唐文显斜了她一眼,起身离开,“你在这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吃的。”

  “谢谢。”莫小北轻轻点头,对她微微笑道。

  她沉默地点点头,穿好大衣出门了。雪白的病房里就只剩下她一个。

  莫小北侧首看向窗外,光秃秃的电线杆上,两只麻雀在互相给对方梳羽毛嬉戏。

  在天愿作比翼鸟。

  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