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是郑尔,信息里虽然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事, 但莫小北也不傻, 一猜就知道他是说的苏子卿的婚事。

  他们婚纱影楼里不但负责拍照拍结婚纪念视频, 没想到连拉新娘同学参加婚礼剥削红包的事儿都包揽了。

  莫小北在心中吐槽,一方面,又有些忧伤。

  一直以来, 她总是不愿意面对的事,终于要过来找她了。

  虽然盛传参加前男友/女友的婚礼是最让人火大、最伤人也最让人觉得窝囊的事儿,但作为一个尤其缺心眼儿的人,莫小北摸摸自己的良心捂着心口的伤疤,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和郑尔说,她到时候会准时到场的。

  过了八月的尾巴, 省城一下子就入了秋。

  一阵风吹过来就能让人手脚发冷。稍微吸一口气就有无数的冷风灌进自己的胸肺里, 伴着些微的雾霾,让人止不住地咳嗽。

  莫小北在南方呆了太久, 一下子回家来, 竟然不习惯家里的气候, 忽然就病倒了。

  即使是每天病怏怏的什么精神都没有, 她还是坚持不懈地开车跑去县城里, 每天蹲守在熟悉的巷台, 每日看上眉眼熟稔的女子一眼。

  她辞了南方的工作, 回了家,也并没有重新找工作,只是靠接一单单笔译单子过活。

  每天除了翻译东西, 别的时间她看起来都无所事事,有时候一睡就是大半天。

  不过是简单的感冒,她拖了两个星期才好。

  闲散带来的后果就是她每天都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

  约定婚礼前的一个星期,她正在家里头摆弄一盆仙人掌,不妨郑尔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她家里的地址,开着车,急冲冲地跑到她家门口。

  一进门就嚷嚷道,“北姐,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她的弟弟妹妹上学去了,爸妈都出门干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她说话也没了顾忌。听说,头也不抬地摆弄手里的花洒道,“说吧,除了装你女朋友骗你爸妈,别的都可以。”

  “哎呦我的天,北姐您老人家现在还记着这茬儿呢。”

  郑尔一听就瑟缩一下,他如今事业正蒸蒸日上,根本不想成家,无奈他爸妈每天催婚催得急,看着电视剧上演的出租男友女友的故事,他就只好出此下策,不过刚腆着脸找了莫小北,话刚出口就被她一阵批判,吓得他再也不敢找她了。

  “不敢不敢,北姐我跟你说,您老人家现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再打您的主意啊。”

  郑尔赶紧指天誓地的表明立场,“就是…就是我的婚纱摄影店里有个员工突然怀孕了我就让她休息去了,店里头缺个人忙不过来,北姐,我听班里的同学说,你学过摄影,懂点这方面的东西,能不能帮个忙啊?”

  莫小北一听,停了手里浇花的动作,一脸“你死定了”的神色看她。“郑二黑同志,你想死吗?”

  明明知道下星期五是苏子卿的婚礼还让她去帮忙,存心给她找不痛快是不是。

  “哎呦我的北姐,我可真不敢啊。”郑尔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但是我那里真的忙不过来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听人说你辞职了,小弟这不是为了让您老人家不那么忙吗?”

  “真的,北姐,您可怜可怜小弟吧。小弟过后一定对您肝脑涂地。”

  一米八古铜皮肤的大男人在面前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是有碍观瞻,他眼角一吊,莫小北浑身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停停停,郑尔你够了啊。”

  把花洒放在一边,她看了看长在花盆里颜色已经变暗黄的仙人掌,叹了口气。“念在咱们几年老同学的情分,加上我不想再听我妈的唠叨,我去就是了。”

  她连一盆仙人掌都养不活,实在是失败至极。

  “那北姐,说好了啊,明天咱们不见不散。”郑尔顿时高兴起来,拍了她半小时马屁,才笑眯眯地挥手离开了。

  他走后,莫小北摸摸自己心口。

  还好,心还是温热的。

  它还在跳动。

  ***

  秋天其实是个很让人烦躁抑郁的季节。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反正苏子卿其实不太喜欢秋天。

  不说入秋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就说入秋时节那些纷落枯萎的树叶,就够人好一阵扫兴头疼的。

  且秋日的阳光总带着一点惨白的透明,晒在人身上,都没有什么精神气了。她是宁愿把窗帘拉起来,都不愿意让这样惨白到没有生气的日光晒进来的。

  “子卿啊,我看外头有光呢,把窗帘拉开吧。”但偏偏她爸并不这样想,他已经瘦到身上的青筋都凸出了骨头,眼窝深陷下去,说话的时候,一次会喘上好几次。

  惨白的房间,惨白的被子,惨白的人。

  苏子卿放下手里捧着的水果,转身轻轻道,“爸,你就不要看书了。医生说,那会头疼的。”

  “这傻姑娘,看书哪里会头疼,做自己喜欢的事,永远都不会难受的。”

  她爸笑得很慈祥,苏子卿看着看着却觉得眼眶有点热。自从他生病,他的许多学生和同事都来看过他,每个人探望之后,都会说苏老师现在就和出家了一样。

  浑身透着勋白的佛性光晕。

  他已经在这家医院里呆上几年了,这里几乎算是他第二个家了。

  他住院花的钱,请那些专家花费的钱,还有花费的功夫,都被她算进了帐里。

  她不习惯亏欠人什么,更不会承谁的情,所以她竭尽全力,不要命地往前跑,一路努力,不惜用她所有的东西来换。

  在这世上,她真的快没有亲人了。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很重,外头还时不时传来几声尖锐的吵骂声,似乎是又有人过来医院闹事了。

  在这里呆了那么久,苏子卿也慢慢习惯了,听见那些吵闹声,也不像开始那样觉得厌烦了。

  她慢慢地拉开米黄色的窗帘,让秋天惨淡的阳光透过荧绿的窗户照到病床上。

  打开窗户后,她转过头。她爸靠坐在床上,布满褶皱青筋的手在轻轻地摩挲着一本小仲马的《茶花女》。

  封面是一幅很传神的美貌女郎的油彩画,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很朴素,却意外的让人觉得美貌动人。

  封面的美人是个周旋在贵族之间的情妇,却又是不折不扣的纯情女郎。

  “你妈妈那时候很喜欢这本书呢,一直在说想见识一下书里的香榭丽舍大街是怎么样个繁华的光景。可惜我工资一直都很低,这辈子都没出过国,也没法儿带她去看看了,不过听说她过的好,也就好了。”

  凝视着手中的书,她爸用怀念的口吻轻述。说完,又好像从梦中惊醒一样,抬头看看她,温和问道,“子卿啊,你最近怎么样,忙吗?”

  “不忙的。”苏子卿挤出来一抹笑容,望一眼萧瑟的窗外。

  好几年了,她妈还是一次都没来看过她爸,每次她看见病房门被打开,她爸像个孩子一样眼神期许地望着外间,而每每收获的都是失望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想去市里的别墅区把她妈绑过来的。

  但仔细想想,人的心不在这里,就算被她绑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不过是徒增尴尬,徒增伤感罢了。

  “说起来,也好久没看见小北那孩子了……她的工作很忙吧。”

  很久没有人在她跟前提这个名字,再被人提起,就总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时间化成隐隐的钝剑磨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心里被磨出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是啊,她挺忙的呢。”她已经三四年不联系她了,怎么知道她是忙到顾不上吃饭,又或者忙到整个人累得倒在椅子上睡下呢。

  “她们公司工作多,她得时不时加班,还忙着学习茶道。她说那个可折磨人了,常常人一跪就是大半天,得跪着在木板上走,常常双腿都是血肉模糊的。”她只能跟着记忆里对她的工作、对她生活的印象来描述给她爸听,“她说最近还报了一个心理咨询师的班,要去考试呢。”

  “小北那孩子,就是闲不住。不过确实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呢。”

  她爸轻轻笑了笑,目光柔和地看她道,“子卿,爸爸也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小北这孩子我是知道她的,心肠软,人也不错。人这一辈子,难得遇到个和自己相性的人,你们就是……”

  “爸,您一直在病着,我就没有和您说。”在她爸说出什么话之前,她及时打断,将窗帘重新拉好,让房间内又归沉于黑暗之中。“我下个星期五就要结婚了,对方是妈替我找的,家里是开汽车配件公司的。”

  她爸怔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叹了口气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现在才跟我说……子卿,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叫子卿吗?”

  “为什么?”这跳跃式的对话,让苏子卿有点跟不上。

  “因为啊,”她爸笑着道,“爸爸在上学的时候,听人讲苏武牧羊,十七年都没忘故人故国,就上心了。他的字,正巧是子卿。爸爸希望你做人做事的时候,不忘气节,所以在你出世的时候,就给你取了这个名字。因为这名字太男孩子气,你妈还差点跟我打起来呢。”

  “……您突然之间,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爸爸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啊。”

  “放心吧爸。”苏子卿淡淡笑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绝对不会做自己后悔的事。”

  只会做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本来就不是写小说的。我是在说故事,并不是凭空想象乱写一通,所以你们骂我,我也没办法。我当初的大纲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