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愿不愿意,安沛瑶硬是开车把她拉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头。

  一个比她家还要偏僻、还要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在高中的时候, 就知道安沛瑶家境不好, 可真正等到她把她拉到她家里, 她才知道她家境到底有多不好。

  被黄花岩石围住的小村子里,虽只有十几户人家,但别人家好歹还是正宗的水泥房。

  而安沛瑶家, 则是用麻秸黄泥砌起来的。门是一块透黄的塑料布,已经烂了好几块,门前门后长了过膝的草,门口则用尼龙塑料袋围了一个小型牲畜笼,几只瘦得毛贴在胸肚上的鸡边低头啄着地上的黄土觅食,边咕咕叫着乱飞。

  黄泥地上都是水, 还有很多鸡粪, 门口还堆了一大堆的矿泉水瓶子和小块的铁和铜。一走到门口,一股子冲鼻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让人闻着感觉很不好。

  看着面前这乱糟糟的地方, 莫小北屏住鼻息, 旁边的安沛瑶倒是视若无睹, 拉开门帘, 笑道, “妈, 我回来啦。”

  莫小北在外边站着半天,没看见她口中的妈兴高采烈地出来迎接她,过一会儿倒是看见她推着一位满头白发、身上衣裳乱糟糟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指着莫小北, 低头和那女人讲话,“妈,这是我朋友。”

  “呜啦呜啦。”坐在轮椅上的中年女人笑着拍手,嘴里流出来许多口水,眼白多过黑眼瞳,看得莫小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但秉持着礼貌,她还是上前打招呼道,“阿姨好。”

  “呜啦。”那女人还只是拍着手笑,疯疯癫癫的一看就知道不正常。

  “我妈是个疯子。据说是某个下雪天,晕倒在村门口,被我爸捡回来的。我爸是个光棍,那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难得见了个女人,就把她带回来一块儿过日子了。不过他腿脚不好,我们家一开始只能靠领五保户的几十块钱过日子,后来我爸的五保户名额被别的人顶了,我爸就只能出去搬砖,一块三分钱,我就跟在他身后捡别人喝剩下的瓶子,攒起来卖给收废品的。你高中看见我的时候,我的学费一拖再拖,最后还是我爸去县医院卖血换回来的钱。我上了三年学,他就卖了六次血。”

  安沛瑶倒是直言不讳,拿出纸巾边替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擦掉口中的口水,边淡淡和她道。

  莫小北的心情很糟,根本没闲心听她说这些,也根本对她的家事不感兴趣,但既然她都说了这话了,她不表示一番也说不过去,只能挤出来一抹笑来安慰她,“你……不要伤心。”

  “看你这话说的。我都这么过了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会伤心吗?况且,那些事都过去了。”

  莫小北更找不到什么话题和她聊了,安沛瑶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平时工作太忙了,没空回来照看他们,本来想要把他们带回城里的,但我怕我工作忙疏忽了他们,请护工也不放心,加上我爸他说他在这住惯了,不想离开,我就一直没有把他们带走。”

  “嗯。”莫小北只能僵硬点头,不知道她和她说这些干什么。

  看她兴趣不高,安沛瑶眼睛一转,转移话题道,“你饿了吗?”

  “不饿。”莫小北摇头,她现在只想回去睡觉,睡到天荒地老最好。

  “那你帮我看着我妈,我去打扫一下。”

  “哦。”莫小北点头,替她扶着轮椅后背。

  安沛瑶放心地从破旧的房屋后拿了一把扫帚离开了。莫小北推着她妈到有阳光的院落里,看着几只瘦弱的鸡在长满了青苔破落的小院里来回走动觅食,眼眶里慢慢积满了眼泪。

  苏子卿,苏子卿,苏子卿。

  她在心里唤了几片几百遍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唤一次心里就锥心地疼一次。

  她十六岁认得她,现在二十八岁,已经过了十二年了。这世上有几个十二年?

  “让你久等了。”在她沉浸在悲伤里时,安沛瑶已经打扫好了前后内外,用头巾把染黄的发完全包裹住,对她笑道,“咱们做饭吧,我爸估计晚上才会回来。”

  “嗯。”莫小北没什么精神地点头,替她将她妈推到屋里,两人一起淘米洗菜。

  安沛瑶家的米是自家种的,用的也是泥灶,菜则是她们俩一起从她家门口的香椿树上摘下来的新鲜香叶,肉是一起去小河边钓上来的虾。

  准备饭菜的过程挺有趣,让她暂时忘了放在心底的人不久就要结婚的悲惨。

  开开心心地和她吃完饭,中午将她妈安置好,一起躺在她家的木床上午休。

  屋外阳光明媚,屋里则凉荫荫的。莫小北将手枕在脑后,专心地看着院里的鸡鸭乱飞,咯咯的吵闹光景让她觉得难得悠闲。

  “我初中的时候,就跟你说过,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她眯着眼,快要入睡时,旁边躺着的安沛瑶侧身对她道,“现在相信了吧,当初你非要和她搅在一起。现在有没有后悔莫及?”

  这是她的事,她后悔不后悔都是自己选的,关她什么事?

  莫小北闭上眼没有回她,她却又趁机凑了过来,一手撑住脑袋看她道,“莫小北,我知道你没睡着。”

  “你想干什么?”被戳穿了,也就没有再装的必要,莫小北睁眼,转头看她道。

  安沛瑶黑色的眼珠紧紧盯住她,“我十六岁第一次认得你,那时候你还没这么难接近,还会帮陌生的人,还会为别人鸣不平。可是自从你和苏子卿搅到了一起,我就眼睁睁你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越来越不开心,越来越冷,我一直都不明白,你图什么?”

  莫小北反击,“图个开心不行么。”

  “呵,那她现在要结婚了,你开心了?”

  莫小北脸色骤然冷下来,转身不理她。

  “被我说中了,就不开心了?”安沛瑶完全没有对别人冷嘲热讽的罪恶感,笑道,“早知道是没结果的事,你竟然还和人家搅到一块儿,莫小北你是不是傻?”

  “对,我是傻。”莫小北也不反驳,冷淡说完,转身背对着她。

  见她神色不好,安沛瑶笑了笑,“你也别生气,我就是和你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开到这种程度,普天之下也没有谁了。

  莫小北懒得理她,她倒是也不恼,撑着身子起来,戳一下她的手背道,“那你以后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难道我还能不活了。”

  安沛瑶认真地凝视了她几分钟,缓缓把手放在她胳膊上,“我是说,你已经和她分开一段时间了吧,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重新开始吗?我听人说,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再重新开始。”

  听到这儿,莫小北总算是知道她莫名其妙的把她拐到这儿,还和她说了一大堆家庭悲惨史的缘故了。

  合着她是以为,她是个心软到随便什么牛鬼蛇神跟她说一声自己家里惨,惨到不行,她就会对那个人动心是吧?

  先不说她动不动就心软的性子已经改了许多,就算她今天说自己比流浪的三毛还要惨,她也绝对不会对她好言色半分。

  这是把她当成软柿子捏了?她好笑地转过身,“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和我处对象?”

  “都什么时候了,你的说法还是这么老土。”

  她这么直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安沛瑶竟然难得地脸红了,而后抬首直视她,“怎么,不行吗?我并不是一时头昏脑胀,而是等工作以后,我才慢慢明白一些事。这么多年,只有你一个人真心待我好,我是分的清的。”

  “并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而是,安沛瑶,你是不是疯了。”

  莫小北很平静地看她,“你先弄清楚,我并不是男人。”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男人。”安沛瑶笑道,“我的眼睛又没瞎,你是女人,还是长得好看的女人。”

  “那你今天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和苏子卿难道不是两个女人吗?”

  “这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莫小北抬手遮住眼睛,现在她初上高中时她妈兴奋的神色似乎还在眼前回放。“我喜欢的,只是苏子卿。”

  而且,安沛瑶的心防太重。本来她打开一个人的心就够累的了,如今让她再花费心神去打开另一个人的心,她乐不乐意就不说了,关键是她现下心力交瘁,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

  她宁愿孤独一生。

  “没关系,我可以等。”安沛瑶并不以为意,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挑眉道,“我相信你迟早会想通的。”

  “那你就等吧。”莫小北闭上眼,语气冷淡,“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为好。”

  “啧啧,我可不信我会输。”安沛瑶就像准备一场至关重要比赛的选手一样,对她磨拳擦掌道,“你就等着吧。”

  莫小北没理她,一只手横在额头上,刚打算闭上眼睛休息,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

  她掏出来一看,发出荧光白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条简单的消息,却叫她肝肠寸断。

  地点是湖心花园里,时间是下个月初三,北姐,你要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