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六点半的早班公交车迎来了两名年轻乘客。
凌星河先上车，看了眼空荡的后排停下脚步，只站在车厢中间拉着吊环拉手，曲翊见状也停下，站到他旁边。
不多时，曲翊手机振动了一下，收到了一笔转账，他问站在旁边的人：“为什么给我转钱？”
“一半的房费。”
“那你给多了。”
“还有猫粮的钱。”
提到那只白猫，曲翊想起了刚才两人去便利店送猫的场景。
老板打着哈欠坐在收银台后看早间新闻，看到他们抱着猫很是惊讶：“呀，洗过澡后这猫比昨天晚上漂亮多喽。”
等到凌星河说明来意，老板的眼神突然放光，连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将刚起床的儿子从楼上叫下来看猫，小男孩原本睡眼惺忪，看到猫后手舞足蹈，小脸蛋贴着猫蹭来蹭去，惹得猫咪喵喵直叫。
“麻烦你们照顾它了，我可以过段时间来看看它吗?”凌星河礼貌询问。
老板忙说：“当然可以。”
“哥哥，小猫叫什么？”男孩仰起脸问。
“还没有名字，你起一个吧。”
“叫它小黑怎么样！”
曲翊在一旁看着男孩给浑身雪白的猫起名叫小黑，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个男孩运气可真好。
等两人下了公交，坐上地铁，凌星河见转账迟迟没被收下，催促他，曲翊靠着墙壁说：“不用转钱了吧，没多少钱。”
地铁停靠换乘站，车厢外排着长队的人群涌进来，将凌星河推得站不稳，他一把撑住对面关闭着的车门，另一手死死拉住扶手，才堪堪保持住了直立，没让自己迎面撞上站在角落的曲翊。
过近的距离让呼吸声在耳边放大，凌星河感觉头发都被呼吸带起的气流吹动了，他压低声音道：“收下。”
“如果我不收呢？”曲翊也跟着他压低声音，两个人仿佛在吵闹的车厢窃窃私语。
“那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
凌星河还没回答，到站提示音先响起，伴随着尖锐的“滴”声，他们身旁的车门被打开。
“到学校了，我先下车了。”凌星河顺势转了个身，一脚跨出了地铁。
曲翊看了眼时间，刚刚够他回公寓拿教材和电脑再赶去学校上早八的课，于是他没下车，只是站在车厢内和车厢外的凌星河对视着，问：“那如果我收下了这个钱，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这是什么问题？凌星河觉得好笑。站在曲翊旁边的乘客听到他的问题，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曲翊却浑然不觉。
凌星河捏紧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糖，拇指摩梭两下，在车门缓缓合上的时候，隔着玻璃做了个口型：“随你。”
已是十二月，离期末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医学院各门课程的过程化考核都提上了日程，图书馆自习室的人数日益增多，全都是愁眉苦脸的医学生。
所以，当凌星河看到曲翊坐在他旁边的空座的时候，没能忍住惊讶：“这还没到期末，你也要考试？”
曲翊近期确实是没有考试，但没有考试就不能学习吗？他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插上耳机，敲了下空格，原本暂停的电影继续播放起来。
晚餐时间，自习室里没剩几个人了，曲翊推了张纸条过来：“到饭点了，去吃饭吗？”
凌星河转头看了看几乎无人的自习室，直接道：“不吃，你来图书馆就是来看电影的？”
“为什么不吃晚饭？”曲翊略过后半句。
“饭点食堂人多，晚点再去。”
“哦。”曲翊看了眼凌星河桌面上厚厚的一沓复习资料，“我也是在做作业，电影赏析选修课的作业，要一起看吗？”
“不看。”
“好吧，那你有什么需要我……”
“没有，你不要打扰我。”凌星河看着还很厚的复习资料，心想，本来就复习不完，曲翊坐在旁边，效率就更低了，什么时候才能都背完啊。
曲翊果然再也没打扰过凌星河，但他的不打扰也仅限于不在自习室讲话和传小纸条，出了自习室，他就跟个保镖似的，吃饭坐在凌星河对面，接水要一起去，连晚上回宿舍他都要跟着走一段路。
有时会在食堂碰到志愿协会的同学同他们打招呼，打完招呼都会说一句：“之前没发现，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啊。”
听到这话，凌星河才猛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他竟然已经和曲翊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自习好多天了。
以至于有一天曲翊没来，每次有人进门时，凌星河都要往门口看上一眼。
他甚至猜想曲翊是不是遇上什么问题耽搁了，堵车？班级临时活动？
不，不要再想了，十几分钟后，凌星河阻止自己再围绕曲翊发散思维，强迫自己打开一本辅导书。
结果他刚翻开，里面就掉出一张门票。
这张门票凌星河很眼熟，是篮球赛决赛的门票，他曾经在政治课上亲手将这张票推还给曲翊，如今这张票又到他手里了，他仔细看了眼比赛时间——
就是今天，还有二十分钟开赛。
捏起门票，他才发觉门票背面还粘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你会来的吧？”
原来曲翊是要参加篮球比赛，才没来自习。
凌星河正盯着纸条发呆，手机上有新消息进来了。
[曲翊]：你会来的吧？
[-撤回一条消息]
[曲翊]：体育馆的位置是不是不好找？
[-撤回一条消息]
[曲翊]：看到票了吗？
[-撤回一条消息]
[曲翊]：你会来的吧？
凌星河默默地看着曲翊不断地撤回、重新发送。
直到那句“你会来的吧”超过了能够撤回的时间，凌星河缓慢起身，将门票放进口袋，走出自习室，往体育馆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不是想去看曲翊比赛，他只是去看看热闹，只是不想这张票被浪费。
他只是路过，去看一眼，而已。
“在看什么？”
曲翊又看了眼看台前排的空座，做了两下热身运动：“没什么。”
赵一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和自己女朋友对视上，他急忙招了招手，又比了个爱心，女朋友打手势示意他决赛加油，他咧着嘴笑，握紧拳头以示自己会努力。
“哎。”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后，赵一霖用胳膊肘碰了碰曲翊，“那边前两排座位不是我们内部票吗，怎么还有空座啊，这么好的座位，谁这么浪费票啊，不用的话这票不如给我，我室友可想坐前排了……”
话没说完，曲翊就打断他：“比赛就要开始了，你热身做了没？”
“这不做着呢！”赵一霖瞬间紧张起来，看了眼身强体壮的对手，认真做起热身。
曲翊最后看了眼空座，又看了眼紧闭的体育馆大门，压下内心的失落，脱了外套准备上场。
这是今年苏城大学院际篮球赛的最后一场比赛，计科院和材料学院一路过关斩将闯入决赛争夺冠军。双方实力相当，对于观众来说，比赛非常有看头，但对于选手来说，就没那么轻松了。
比赛一开始，材料学院就丝毫没有收着，在连贯熟练的配合下一连进了三球，拿了五分，实力一览无余。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曲翊从一开始就被对方严防死守，找不到任何机会投球。没法，曲翊只得全神贯注，不敢再分心想其他事情。
上半场结束，计科院落后五分。一直嬴惯了的计科院队员脸色都不太好，颓废地坐在休息区喝水。
校学生会的负责人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举办抽奖活动，举着话筒大声说着抽奖规则，根据门票上的号码抽奖，一等奖一对护腕、二等奖一个保温杯云云，曲翊没仔细听，被赵一霖拉着和队员一起小声讨论着下半场的策略。
“恭喜获得二等奖的五名同学，下面我们继续抽一等奖的同学……”
“曲翊一直被严防，优势发挥不出来，那我们就顺势让曲翊吸引火力，来个暗渡陈仓，曲翊你一会儿就……”赵一霖说得头头是道。
“一等奖得主，0398，门票号码0398的同学在不在现场？请到台下领取奖品。0398，门票号码0398的同学……”
“嗯？”赵一霖停下讨论策略，“等一下，我女朋友座位是395，这个区域好像是我们内部票的座位？”
队员都抬头，看向座位区，想看看是谁这么幸运能抽到一等奖。
听到这个数字，曲翊心里一沉。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号码的门票此刻还在凌星河的书里夹着，所以不会有人来领奖的。
“你小子运气真不错啊！”赵一霖突然撞了一下曲翊的肩膀。
曲翊被撞得一踉跄，本来就不高兴，这下火气直接冒上来了：“什么运气不错，他都没来……”
话音还没落，他就看到凌星河从看台的楼梯走下来，从学生会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了奖品。
凌星河什么时候来的？
曲翊愣愣地看着凌星河的方向，大脑一时宕机。
“恭喜你啊。”赵一霖自来熟地高声冲凌星河喊。
凌星河听到声音，拿着奖品朝这边走过来，直到走得很近，曲翊还在愣神，看看他的脸又看看他手里的奖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曲翊的朋友吧，虽然你不认识我们，但我们都知道你。”赵一霖搭上曲翊的肩膀，对凌星河寒喧，“你最近没犯低血糖了吧？我们当时都看着曲翊跟个箭似的冲过去找你，他不去跑短跑真是可惜了。”
因低血糖晕倒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回想起来凌星河才发现，在这短短两个月之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如今他和曲翊的关系，早已不像当时剑拔弩张了。
“少说两句。”曲翊动动肩膀，掀开赵一霖的手。
“最近我都记得吃早饭了，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凌星河抱歉地笑笑。
“没有啊，不过早饭确实要吃的，我之前……”赵一霖正准备多说两句，就被曲翊推着转了个身。
“你先过去商量策略，我说两句话就过去。”曲翊推走了碍事的赵一霖。
“这个护腕我用不到，”凌星河见曲翊不知道说什么，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先说道，“门票也是你给的，这个奖品本该就是你的，这个护腕你拿着吧？”
“我用不到。”
“那送给你的队友吧？”
“他们都不缺。”
“那……”
“是你运气好才抽到的奖品，你带回去吧。”曲翊道。
“那好吧。”
那边赵一霖想出了个新策略，焦急唤曲翊回去，凌星河趁机说“不打扰你了”，转身就走。
曲翊看着凌星河毫不留恋的背影心想，如果他此时如果能转身看一眼他就好了。
或许是他今天的运气真的太好了，下一秒，眼前的人就真的转过头，勾起嘴角说：“下半场比赛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