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过碎石路,但相送、落英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夜花桥——”
歌姬宛转悠扬的唱词从台上传出,萦绕于酒楼梁柱之间,携着琴音似起似伏,勾人心弦。
靠近角落的一处的座位里,追月撑着脑袋面露担忧,因为坐在桌对面的钟苑正在一壶又一壶的灌酒下肚。
在钟苑即将开第四壶之际,他忍无可忍的夺过酒壶,放到自己手肘边,忧然劝诫:“主子,别喝了,虽然你千杯不醉,但喝这么多酒很伤身子啊,况且待会儿还要回皇宫呢。”
钟苑一言不发伸手去拿酒,追月直接死死摁着壶,坚决不给的架势。
“别担心,我有分寸的。”钟苑轻叹,嗓音很轻,微微失落,“好不容易才让墨隐准许我出宫散心,不畅快一些怎么行?”
在听到钟苑说想出宫时,墨隐第一反应是可以,但必须得由他陪着,可惜时机不太对,在即将出发时,就有人匆忙禀报边境防护出了问题,老皇帝急召他前往执政殿议事。
于是墨隐不得不离开,同时也禁止了钟苑自己出宫,一是怕他遇到危险,二是怕他跑了。钟苑好一顿软硬皆施,掉了好几滴眼泪,才终于磨得墨隐勉强同意。
当然,墨隐同意的主要原因,是他在都城各处都安插了眼线,他可以随时随地掌握钟苑的去向和消息。
见钟苑兴致缺缺,话语眼神间都展露着淡淡哀愁的模样,追月不禁有些后悔告诉他那些事了:
“主子,你不要太难过,虽然婉妃娘娘对你隐瞒了什么,但她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你可是她一直都最关爱的孩子啊。”
想了想,又道:“或许她不告诉你关于你失忆的事情,是为了保护你呢?”
钟苑沉默,心里并没有因追月的安慰而松缓,反倒是更增添了几分困惑不解。
追月说,时常会看到婉妃在和他谈天时做出一些表示“心不在焉”的小动作,偶尔路过婉妃的寝殿,追月还会看到对方手持一些不知道属于谁的物件,坐在窗台后黯然神伤,一有人靠近,她就慌忙收好。
这也不怪钟苑自己从未察觉到这些,毕竟他对自己母妃向来都是无条件信赖,无底线包容关怀的态度,无论发生什么大大小小的坏事,他都从来没想到母妃身上去过。
可越是如此,在听到“是您母妃有异常”时,心底就越寒凉不安……
俗话说借酒消愁,于是钟苑一获得出宫的机会,就直奔热闹的酒楼里,融入嘈杂环境中,希望能稍微缓解心中的压抑紧绷。
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
追月环视一圈酒楼里乱糟糟的状况,人们来来往往的根本看不出各自是什么身份,不禁再次劝诫:“主子,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嗯。”钟苑也没心情喝什么酒了,结完账后便步伐稳重地出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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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有一些人在急匆匆的奔跑穿梭,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某段比较僻静的小道里,一小帮人挤在一起探头朝暗巷中望去,杂七杂八的交谈声越传越远。
“快快,听说那边巷子里有好玩的!”
“我的天呐,这也太刺激了吧……”
钟苑被一个跑去看热闹的中年男人撞到肩,那人回头看他一眼,目光里闪过浓重惊艳,但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些人怎么回事啊?”追月皱眉不悦,上前拍了拍钟苑被撞的肩膀,护在他身旁。
不料才走几步,就又有人撞了上来,追月怒了,直接逮住那人后衣领子质问:“走路不会看的吗,你们慌慌张张的是要去干什么?”
那人耸耸肩,朝巷子里指:“我听说那边有人在卖东西……”
“卖东西犯得着那么激动吗?”追月无语,“卖的是什么?”
“呃……”那人眼神躲闪,吞吞吐吐地不答,见追月不耐烦的要拔剑,才赶紧说:
“卖,卖的是一个翎国人!”
卖翎国人?
闻言,钟苑心底一沉,目光顿时发寒,大步朝小巷走去。
“我他妈没听错吧,羌国这么乱吗,都城脚下有人敢干这种交易?”追月亦是惊怒不已,丢开那人,跟上钟苑的脚步。
把拥挤吵闹的人群赶走,他们看见阴暗偏僻的窄道里,摆着一个特大铁笼,里面关着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单薄的男子,只见其身躯清瘦柔弱,面容堪称绝色,神情孤冷,双目中尽是对那些满脸淫态的男人的厌恶和警惕。
“你们她妈谁啊,老子警告你们别多管闲事!”旁边管卖的人贩子见钟苑二人把看热闹的人们都驱走了,眉头一竖便怒气迸发的举着刀冲过来。
然而还未等他靠近,就被追月一脚踹飞,狠狠砸在墙壁上。
“把笼子打开。”钟苑冷声对他道。
人贩子被揍得口吐鲜血,此刻也顾不上违抗了,连忙颤颤巍巍地掏出钥匙开锁。
钟苑蹲下身,伸手拉出被关着的男子,查看他身上有何伤痕:“怎么样,有哪里不适吗?”
花凌暗自注视着钟苑,轻轻摇头:“我没事,谢谢您救我。”
见他衣难蔽体,脖颈胸襟都几乎赤裸,钟苑便褪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你是翎国人?为何会被人贩子抓来这里?”
花凌拢了下他披过来的衣衫,垂首伤怀,声音微哑,“我是翎国人,叫花凌,本随家人在边关地带经商,却不料运货途中遭遇劫匪,我便被绑来此。”
听他所述,钟苑和追月对视一眼,而后道:“没事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却不料花凌潸然落泪,双手攥紧衣角,面上浮出浓浓哀嘁:“我已经回不去了,劫匪杀了我的家人,现在翎国没有任何我可以容身的地方。”
钟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止住哭声,总归偌大羌国皇宫,应该不差那一口饭吃:“那你先跟着我吧,别的之后再说。”
身处异国他乡,遇到自己受难的同胞,他实在做不到放任不管。
“谢谢三殿下。”花凌抹去眼泪,深深地朝他鞠了个躬。
“你认识我?”钟苑讶然。
花凌点头,嗓音里还透着浅浅的哭腔:“三皇子容色倾国,京城中广有流传您的画像,想来无人不识。”
然而他也姿色绝伦,和钟苑根本不相上下,只不过是各自气质不同。
这种话钟苑听多了,只是了然地“哦”了一声,而后便带着人走出暗巷,准备回宫。
途中,追月瞥一眼身后跟着的花凌,压低声音有些忧虑:“主子,就这么把人带回去啊?若太子知道会不会生气?”
“不会,也就多一口人在宫里的事,他根本无需在意。”钟苑从容不迫地答。
“况且,我救的是自己的同胞,他会理解我的。”
祥元宫门口,墨隐揽着钟苑的腰,眼神淡漠地望着被带回来的花凌,冷声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