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一路疾行回到五十步天下阁。

  途中路过云剑宗的飞舟,路星彩刚要喊对方飞舟的同门带带自己,却不想飞舟上的弟子们一看到这艘飞舟立刻放慢了速度。

  路星彩刚哎了一声,飞舟已经嗖地从云剑宗的飞舟身侧掠过。

  他收回刚抬起还没来得及探出窗外的手,蔫头耷脑坐回“妩妩”身旁的位置。

  “妩妩”回来的路上一直在闭眼修炼,对外界的纷扰毫不关心,但耐不住有人在自己身边长吁短叹,实在是扰人心神。

  他缓缓睁开眼,看向倒在椅子里双眼无神的路星彩。

  路星彩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连忙抬头顺着视线来源看去。

  “你不修炼了?”路星彩脸上的伤还没有处理,如今已经青青紫紫,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路星彩见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伤口忘记处理。

  他一抬头就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反正牵扯到各处疼得要命。

  “我得上点药。”他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云剑宗飞舟上的人没有看清他的脸,不然他回到宗门肯定要被人看了笑话。

  想到这里路星彩就有些忍受不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储物法器,才想起自己之前的丹药,连同上次刚从燃春谷新买来的那些都已经送给青漾了。

  他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已经收回视线的“妩妩”。

  “哎!”路星彩有些羞恼,“你身上有没有丹药啊,我先借点,下次还你。”

  “妩妩”又睁开眼,从储物法器中取出玉瓶扔给路星彩,“不用还了。”

  “那不行。”路星彩接住玉瓶嘟囔着,拔开瓶塞倒出几枚丹药一股脑塞进嘴里,直接硬咽了下去。

  他刚想把剩下的丹药还回去,忽然注意到玉瓶上的宗门印记。

  “你是皓阳宗弟子?”路星彩看向对面的少女,“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妩妩”睁开眼,冷淡地瞥过去,“你也是皓阳宗的弟子?”

  路星彩一噎,心道这姑娘怎么比浩阳宗那位小师妹还能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怪不得你会和张景一块出来呢,原来是他的师妹啊。”路星彩笑了下,不小心扯到痛处,又低头嘶了一声,缓过劲来才继续和“妩妩”搭讪,“你大师兄之前身边都是他的亲师弟师妹,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啊?”

  “妩妩”闭上眼,一副拒绝交流的高冷模样。

  路星彩挠了挠脑袋,也不再自讨没趣。

  捏着玉瓶扭头去看床边,白归晚坐在床头,将昏迷的男人扶了起来,然后低头,两人的额心贴在了一起。

  嗯?

  突然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路星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场景。

  他猛地站起来,把桌椅一起拖拽了一段距离。

  “妩妩”眼睫微动,终究还没有再次睁眼。

  路星彩快步走到床边,看向从上了飞舟就一直守在床边的“张景”。

  扭头看了眼脑袋凑在一起的两人,飞快挪开了视线,用手肘捣了捣“张景”,“你待在这里干什么?”

  “张景”冷眼睨他:“你管我?”

  路星彩:“?”

  他懵了,心道这个张景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之前在外的那些好名声不会都是包装出来的吧!

  路星彩硬气道:“你一个皓阳宗的弟子,不回你宗门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阁主允许了。”他又投来轻蔑的一眼,“你不同意阁主的意见?”

  路星彩噎住。

  这他哪敢不同意啊!

  “那你也别站在这里啊!”路星彩觉得棘手起来,直接上手抓人胳膊想把人从床边拽走,“你跟我出去!”

  “张景”不愿:“你做什么!我就要待着这里!”

  “不是,你能不能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啊!”路星彩无语死了,“他们俩贴的那么近,你也非要在旁边看着?”

  “张景”鄙夷地看他一眼:“不就是神识相交,你大惊小怪什么?”

  张景:“…………”

  他觉得此事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无比的离谱,“你知道是神识相交还不避开?”

  “神识相交怎么了?”对方上下扫视着他,“你难道没有过神识相交?”

  张景:“???”

  张景抿紧嘴唇,一张青青紫紫的脸憋得通红。

  而“妩妩”听到两人的争执,终于从上飞舟后第一次走到了床边。

  “两位还是安静些吧。”他朝床上相依在一起的两人看了一眼,回头对还在对峙的两人道,“白前辈或许是在给青漾先生医治,我们还是出去等着,不要打扰到他们了。”

  “张景”皱眉看他:“你怎么不早说!”

  路星彩又看不下去了:“你一个大师兄,怎么对自己的师妹这种态度啊?”

  “张景”又将炮火转向他:“你说谁是师妹!”

  好在三人终于出了房间,周围安静下来,寂静的房间中,只有两道逐渐同步的呼吸声。

  昏迷中人出于自身保护,神识会对周围的一切更加防备,因此更难融合进入。

  但白归晚这次也没受任何阻碍就进入了青漾的识海。

  青漾神识中的那片草地比他上一次进来时更加苍凉,浓郁的绿色暗淡许多,,放眼望去,草地上已经爬满了黑色的带着尖刺的藤蔓。

  而白归晚靠近时,那些藤蔓还试探着缠上了他的裤脚,但很快就被窜高的草叶缠住凶残绞成几段。

  白归晚只低头看一眼这些黑色的东西,就大步往深处走去。

  青漾的神识并不平静,草木和藤蔓一直在缠斗,周围密密麻麻的窸窣声不绝于耳,白归晚引了一道火苗,藤蔓只被逼退了一瞬,很快再次缠上那些草木。

  白归晚眼神冷了下去,却看到不远处被草叶层层保护起来的青漾。

  青漾在这片草地最干净的地方,藤蔓一旦靠近,就会被愤怒的草叶腾起绞碎,但这些黑色藤蔓不死不伤,很快再次卷土重来。

  白归晚给那些愤怒的草叶表面染了一层火焰,才看向草木中的人。

  青漾平静地闭着眼,似乎并没有任何痛苦,只是一次安静的入眠。

  白归晚蹲下去,小心地捧住青漾几近透明的脸颊,低声唤道:“青漾。”

  青漾没有回应。

  白归晚眉心皱了皱,指腹抚过他快要失去温度的肌肤,“这次就算了。”

  他取出从浮光岛上拿到的玄花。

  小巧的花朵仿佛一朵跳跃的火焰,在白归晚的掌心里生气勃勃。

  他将玄花放到青漾的心口,玄花刚沾上青漾的血肉,就融成一层泛金的火焰,将青漾整个人包裹住了。

  白归晚放在手侧的手指倏然收紧,紧紧注视着青漾身上的变化。

  好在泛金的火焰很快就被青漾吸收进了神识之中。

  青漾的脸上的苍白褪去几分,白归晚用指腹试了试他脸颊的温度,似乎也比方才温暖了一些。

  “青漾。”

  白归晚又唤了一声,但青漾还是没有反应,安静的躺在那里。

  白归晚的脸色变了变,心中在刹那间生出了无数次想要掉头回到浮光岛,向祢君问清楚玄花如何使用的冲动。

  在他心乱如麻时,草地上无数的金色光点漂浮着朝青漾涌来。

  金色光点路过白归晚时,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今天阿娘给我买了件新衣服,我好喜欢,希望以后得每一天都像今天这样幸福!”

  白归晚心神一晃,蓦地抬头看向那些疯狂朝青漾涌来的光点,心中不由升起疑惑,这是什么?

  他伸手,触碰到另一个光点时,大脑里再次出现了一道声音:

  “这些花怎么总是不开,我明明按时浇水施肥了,难道是我家的土壤太干吗?可是已经很久不下雨了,好想快点来一场雨啊!”

  白归晚看着那些光点将青漾蜂拥。若是每一个光点都有声音,那青漾每日都要将所有的声音听一遍吗?

  光点在青漾的身边渐渐暗淡,最后彻底消失。

  青漾的脸颊也终于恢复了些气色。鸦羽般的眼睫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白归晚望着那双眼睛,一时有些出神,直到青漾也看到了他,眼睛浮现出笑意。

  “白正。”

  白归晚注视着他微动的唇角,听到一句让自己心跳彻底乱了的软语。

  “看到你之后,好像痛苦也都可以忍受了。”

  青漾垂下眼睫,脑海里无数人的祈愿还停留着无数人虔诚的祈愿。

  他注意到白归晚放在一旁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他眸光晃动一瞬,将那只手握住,问他:“白正,你的愿望是什么?”

  λ.仙界的八百年里,难得的闲暇时间里,他听过很多人的愿望。

  白归晚与很多人的愿望有关。

  想拥有白归晚的富有,想拥有白归晚的实力,想拥有白归晚的潇洒……

  白归晚过着人人艳羡的生活,所以青漾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从未找到一个来自白归晚的愿望。

  白归晚垂眼望着他,“我的愿望很久之前就已经许过,从未变过。”

  青漾听罢有些失神,他忽然想起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

  万家灯火的上方,一场盛大的烟花震撼落下。

  还是少年模样的白归晚带着青漾躲开人群,站在最高处,居高临下俯瞰天边的美景。

  白归晚转身便瞧见了身旁之人眼底的烟火,忽然问:“你此刻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青漾目光越过黑夜中重峦叠嶂的暗影,长久地停留在远方上青川的万家灯火之中。

  他忽然笑起来,眼底的烟花融成了一团暖光,“四海无恙,海晏河清。”

  夜晚的山顶上忽然起了大风,白归晚的低语被吹散在呼啸的风声之中。

  青漾的目光从远处的喧闹人间回到身边人的身上,他问:“你呢?”

  白归晚的视线难以从他脸上移开,听到他凑近自己,低低地问:“白正,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是自己无法实现的事情,所以白归晚曾经的愿望与一人有关。

  “之前许下的愿望。”白归晚看见他的眼底的自己,笑容张扬肆意,“不过现在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