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停在五十步天下阁的庭院之中,青漾虽然已经苏醒,但仍是苍白虚弱的模样。

  白归晚无视他要自己出去的要求,直接将人抱起。

  路星彩三人已经早早收到白归晚的消息,到了五十步天下阁后立刻下了飞舟没有逗留。

  “人都已经走了。”白归晚见人把脑袋埋在自己胸前,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怀里的人从被他抱起之后就一声不吭,若不是白归晚的衣领在他的指缝里不断收紧,怕是会以为他又昏迷了过去。

  到了庭院深处的潭水前,白归晚停下脚步,低头看向怀里的青漾。

  那人还是依偎他的动作,嘴里却低声道:“白正,放我下去吧。”

  青漾说完等了片刻,才发觉白归晚似乎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

  仰头和他对视片刻,身体微微挣了一下。

  白归晚眉梢微挑,把他放下,贴在他腰上的掌心却没动,语气满是质疑,“你一个人能行?”

  青漾往潭水走了一步,瞬间与贴在后腰上的那只手拉开了距离。

  他忽然感觉有一股冷意从后腰的位置蔓延到全身,停在原地不动了。

  白归晚见人打了个哆嗦就不肯动弹了,低头打量着,调笑道:“怎么了?”

  青漾回头看了眼含戏谑的白归晚,忽然抬手摸向自己的衣带。

  白归晚一直在盯着他的动作,视线自然也跟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了那根看上去不堪用力的轻薄衣带上。

  “我要解衣了。”

  听到这句委婉的请客令,白归晚昳丽的眉眼间倏然出现一抹明艳到晃眼的笑意。

  “这也得我帮忙才行?”

  语气里满满的无奈,还有调侃的意味。

  他说着,覆上青漾放在衣带上的手指,牵引着他将那根轻薄到令他心生痒意的衣带扯开。

  青漾垂眸看着他的动作,任由那双手解开自己的外衣。

  他此事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八百年的时间,足够昔日的第一铸剑门派铸剑阁覆灭,足够五十步天下阁的矗立,也足够白归晚从从一个会时常脸红的少年,成长为一个在这般情形下也足够游刃有余的成年人。

  外衣没有全部脱下,正好方便白归晚接着外衣将人往自己身边带近。

  “里面这件——”白归晚微微挑眉。

  青漾将衣服从白归晚的指尖扯出来,“我自己脱。”

  白归晚垂眸打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轻轻扯了扯唇。

  “脱吧。”

  在青漾退后前一瞬,后背像是被什么推了一下。

  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白归晚指尖在青漾的喉间肌肤上轻轻一点:“这次也别用术法。”

  青漾眼睫颤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柔软的里衣被扯落肩头,白归晚第二次看到恶纹,仍是无法适应。

  他的指腹在青漾最新长出的两条恶纹上划过,“这是新的恶纹。”

  青漾拨开他的手指,转身进入泉水中。

  泉水的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白归晚蹲在岸边,将珠子扔到水里,开始打量这张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飞升成仙真的那么好吗?”白归晚支着下巴自语喃喃,用目光临摹青漾的五官每一处细节,轻声笑道,“怎么一点都没有变?”

  青漾淡淡道:“你有些地方变了。”

  白归晚兴味道:“哪里?”

  青漾缓缓睁眼,视线停留在白归晚的脸上。

  珠子落水的瞬间,滚烫的温泉瞬间降至冰点。

  “眼睛。”青漾眨了眨缀上霜花的纤密眼睫,眼神极为认真,“之前要更加圆一些。”

  白归晚轻笑:“这个还是第一次有人说。”

  他成名太早,很多人知道这个人时,他就已经是五十步天下阁的阁主和修真界的第一傀儡师。他身上的名衔足够让大部分的人在见到他时恭敬俯首。

  “还有其他地方吗?”白归晚干脆在岸边席地而坐,弯腰用指尖拨弄着寒冷刺骨的泉水。

  青漾的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偏移,从那双漂亮狭长的眸子缓慢往下,目光路过高挺的鼻梁,再往下,青漾的目光忽地顿住了。

  白归晚的双唇似乎也有些变化,青漾回忆了一番,却发现自己有些记不清。

  白归晚的唇之前也是这么好看么?

  应该是好看的。青漾想,白归晚是完美的,即便是如今与少年期稍有变化,也是更加的夺目耀眼。

  白归晚见他盯着自己的唇瓣陷入沉思,挑了下眉,也没有打扰他的思绪。

  “那个山洞,”青漾移开视线,一转话题,说起了正事,“那个洞穴深处的潭水底下有一道阵法。”

  白归晚闲散的神色微微变化,“阵法?”

  青漾详细说起此事:“上青川与下青川之间有一道阵法,但那道阵法在潭水下有一个缺口。”

  “这方天地间有三界,仙界,人界,鬼界。最开始的时候,人族的修仙者与凡人混居在人界,妖族势弱,只能在盘踞一地生存。后来因为修仙者欺凌凡人的情况处处发生,一位阵法师不忍看到恃强凌弱的事情再发生,便耗尽心力自创了阵法,为了完成阵法,甚至不惜以身殉阵,最终她成功了,人界也从此一分为二。凡人留在下青川安居乐业,修仙的人族和妖族在上青川求仙问道……”

  白归晚正听得认真,忽然声音停下,垂眼看去,就见青漾正在寒泉中微微发抖。

  他脸色一凛,立刻喊道:“青漾!”

  青漾轻轻嗯了一声,失去血色的唇瓣翕动:“我没事。”

  抬眼见寒气已经扑到了白归晚的身上,他眉心微皱:“你往后退一些。”

  片刻之后,白归晚在对方平直的目光中稍稍直了直身子。

  睫毛上的冰霜太厚,青漾懒倦地眨了两下眼睛,才感觉眼睫上的负担减轻了些。

  一双温暖的手抚过他的脸,连带他睫毛的冰霜一并抹去。

  青漾抬头时白归晚已经坐了回去,看着似乎没受寒气的影响。

  青漾说:“有些饿。”

  白归晚转了下食指上的指环,“我储物戒里还有些储备的吃食。”

  青漾不小心咬了下唇瓣,上下牙齿磕在一起,往白归晚的位置靠了靠:“有什么?”

  白归晚伸出带着储物戒的手,青漾没靠太近,在他储物戒中扫了一眼,摇头:“不想吃。”

  等到青漾朝他抬了抬下巴,白归晚才不紧不慢收回手,感受着肌肤上残留的寒意,他问:“那你想吃什么?”

  青漾认真地想了下,看着白归晚道:“面。”

  青漾虽然在吃食上不挑剔,却从来都不爱吃面食。

  白归晚袖中的手指动了动,“长寿面?”

  “嗯。”青漾说,“很想吃。”

  白归晚离开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发现泉水里那人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端着面碗的手指蜷了下,他坐回岸边,问水里的人:“想怎么吃?”

  青漾来到岸边,朝白归晚伸出手指,却被对方躲开。

  “放在这里很快就冷了。”白归我两根手指拖着碗底,有灵力在指尖流转,“就这样吃。”

  这碗面青漾花了半个时辰才吃完。

  他脸色好了些,继续和白归晚将之前还没讲完的事。

  白归晚听完若有所思,“我曾听闻上青川在千年之前发生过一件大事。”

  “千年之前,上青川有一道至关重要的阵法出现了问题,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上下青川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因那道阵法是一位神创造的,还在阵法中融入了自己的血肉,情况危机万分却无人能解决。在大家都对此束手无策的危急关头,一位阵法师带着一些自愿跟随的人深入险境,最后终于将阵法修补。去者有百余,归者唯一人。回来的那个人,就是宋秋鸿。”

  白归晚蓦地笑了下,指尖敲打在膝盖上,“宋秋鸿去之前无名无姓,回来后受万人敬仰。所有人都说,是他最后将力挽狂澜,拯救了整个青川。”

  他看向青漾:“此事你可有过听闻?”

  青漾还没有回答,白归晚指尖的动作一顿,他又听到了那道声音——

  “事实绝对不是这样的!那次拯救了青川的人绝不是他!”

  青漾顿了顿,才答:“有过听闻。”

  白归晚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低头掩盖眼底浮现的一抹笑意。

  “你说潭底的阵法只是小缺口,那这次的问题应该远不及千年之前的那次危机。”他膝盖上的指尖点了飞快,舒爽的笑道,“既然如此,这次的问题由曾经力挽狂澜的万鸿道君出手,应当能够轻松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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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楼。

  路星彩下了飞舟后就窜进房间里。

  他整整一眼都没能阖眼——只要一闭上眼,他的脑子里就会不断重放飞舟上他舅舅和那个青漾额心相抵的画面!

  这不对劲!

  他半夜坐起来,猛地拍了几下身下的床板。

  五楼的另一房间前,张景来到妩妩房门前,犹豫了片刻后轻轻叩响房门。

  妩妩正拿着留声符补这段时间的八卦,听到敲门声想也不想道:“进。”

  于是张景推开门就看到了自己趴在床上,两条腿交叉在一起晃来晃去的画面。

  他闭了闭眼,站在门口没有动。

  妩妩又看完一个八卦,才想起门口似乎还有个人。

  她回头看见是张景,疑惑道:“进来啊!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站在门口的少女肩背挺直,微垂着双眼,“男女有别,我就站在这里与妩妩姑娘说吧。”

  妩妩从床上坐起来,托着腮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难怪会被路星彩那个傻子认成皓阳宗的弟子。

  每个宗门都有各自的特色,而张景作为掌门门下的大弟子,身上颇多段沧南的影子。

  正直,端方,温和有礼……

  与她的身体很是不搭!

  “那你就站在那里说吧。”她靠在床边,倒也没有再去看留声符里的八卦。

  张景盯着地上的影子,少女的影子也显得窈窕玲珑,他微微偏头,虎纹莹玉在清冷的月光中泛出暖莹的光芒,在五十步天下阁中,价值千金的虎纹莹玉也不过被用作地砖。

  “我想回请你与我一同回一趟皓阳宗。”

  他认真道:“皓阳宗虽然不比这里,但我会尽量为你提供舒适的住所。”

  妩妩直接把留声符扔到了一边,双手托腮看着门口的人。

  张景打算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重新收拾一番,若是妩妩姑娘有什么不满意,就再做调整。

  他还在心中思忖可以打动妩妩的东西,忽然听到一道轻快的声音:“可以啊。”

  他倏然抬头,妩妩捧着脸笑盈盈望着他,“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张景忽然有些愧疚。

  妩妩姑娘真是太好了……

  “明日可以吗?”张景心中担忧相阳子的情况,若不是回到五十步天下阁时天色已晚,他甚至想立刻启程赶回皓阳宗。

  妩妩见他脸上流露出的忧色,眨了眨杏眼,从床上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抬头认真道:“若是你实在着急,现在回去也可以。”

  于是,半夜三更,五楼的三个人在走廊上聚首。

  路星彩先看了眼姿态随意的“张景”,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端正的“妩妩”,心道这个张景是在自己跟前彻底不装了,姿态竟然连师妹都比不过了。

  他笑道:“两位这是去哪里?”

  妩妩还记得飞舟上的争执,此时并不想搭理眼前这个人。

  张景:“回皓阳宗。”

  “回去看相阳道君是吧!”路星彩了然一笑,“我也要回云剑宗,正好碰到,不如就一块下楼吧。”

  出了五十步天下阁,路星彩就听到少女淡声道:“云剑宗与皓阳宗道路不同,我们二人与路道友就此别过吧。”

  路星彩摩挲着问心剑的剑柄,看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远去。

  他也得趁着他舅舅还没找他算账跑路了!

  路星彩不再浪费时间,朝着云剑宗方向一路御剑疾行,半个时辰后,云剑宗的宗门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他心中一轻,忽然觉察到侧方一道凌厉剑气朝自己袭来。

  他下意识往旁边夺取,出手之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几道剑气接连袭来,令他躲闪吃力。

  “你是谁!”路星彩身上一堆白归晚给他的防御法器,即使落在下风也并不担心性命之危。

  对方不答,只是剑气来得更急更重,路星彩一个躲闪不急,就被剑气击落下剑。

  他心脏紧缩,翻身握住问心剑,直直劈向剑气来向,随之接力跪落在地上,好在没有太过狼狈。

  “衣有龙就是这样教你的?”

  一道冰冷的嗓音蓦然响起,让路星彩脸色瞬间大变。

  他也不再犹豫,拔腿就往云剑宗的方向跑去。

  可惜他刚跑了两步,一柄利剑直接横在他面前咫尺之地。

  路星彩心脏骤停,瞳孔放大。

  一缕碎发飘落,路星彩死死盯着剑刃上脸色褪去的自己,唇角难以自控地颤抖。

  他提心吊胆往后退步,却撞到一堵坚如铁壁的肉墙。

  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毫无进步,不学无术。”

  路星彩身体瞬间僵住,使劲咽了咽唾沫,才敢缓慢地回头。

  “大舅……”他看向身后高大的白衣剑修,下意识露出讨好的笑容,“您怎么忽然来了。”

  他眼巴巴盯着白衣剑修,试图蒙混过关。

  白宿青收剑回鞘,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软化,“没出息的东西。”

  路星彩讪讪一笑,又忍不住小声嘟囔,“都这么久没见了,您怎么一见面就要训我啊。”

  “你不该训?”

  、

  “……”

  白宿青审视他,“前段时间的事长微已经和我说了。”

  路星彩一听这话,心道大事不妙,眼珠一转,立刻卖惨:“我身体刚恢复没多久呢,您要是再打我一顿,等回到云剑宗又得在床上躺着了,到时候又得麻烦长微长老照顾我,这样多不好啊!”

  白宿青左手执剑,冷嗤道:“身体还没恢复就到处乱跑,你是想找死?”

  说完,他左手一抬,利剑出鞘,剑身反射出的冷光打在路星彩脸上,刺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白宿青道:“拔剑。”

  路星彩双腿一软,顺势抱住白宿青的大腿,脑袋靠着大腿喘息:“大舅!我脑袋好晕啊,要不你把我送去燃春谷吧,我这病真的还没好呢!”

  他低着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立刻注意到不远处的湖。

  白宿青不为所动:“起来!”

  “大舅!我真的不行啊!”

  一句话提着嗓子喊完,路星彩猛地起身,白宿青措手不及,真叫他跑了出去。

  路星彩顾不得身后是什么情况,一个猛扎子在湖水中失去了身影。

  白宿青刚有些缓和的脸色更冷,握着长剑的朝着湖水挥出,射出的剑气猛地激起无数道水花。

  几息之后,路星彩便受不了这种折磨,再次把脑袋从水里冒了出来。

  “舅舅!”他有气无力地朝岸上之人喊,“我这次是真的没力气了,您行行好,这次就放过我吧!”

  白宿青的剑气直接将路星彩掀翻到了岸上。

  路星彩衣服已经被剑气划的破破烂烂,衣不蔽体之下也不敢再跑,只能像一条不小心跳上岸的鱼一样趴在地上使劲扑腾。

  大概是模样过于可怜,路星彩身上的问心剑嗡嗡作响。

  白宿青走过来时,一眼注意到问心剑的异样。

  想到问心剑的来历,他脸上的冰冷褪去几分,扭头看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死鱼,“起来。”

  “起不来!”路星彩刚才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会儿只剩下最后几口气维持最基本的呼吸。

  他翻了个身仰躺望天,摆烂道:“反正我不跑了,你想打就打吧!”

  “没出息的东西!”白宿青冷哼一声,视线扫到他腰间时,留意到传音符上有灵气萦绕。

  白宿青额角青筋鼓起,“这次又想叫谁来救你?”

  他扯了下唇:“白归晚?”

  路星彩本来想装死,但被踢了一脚立刻就老实了,“是长微长老!”

  提起救兵他就稍微有了些底气,“这里离云剑宗那么近,长微长老很快就会到了!”

  白宿青被他气得头疼:“你以为长微在我就不会动你了?”

  路星彩耍无赖:“反正你揍我的话长微长老看到肯定会心疼。”

  发现白宿青又提起剑,路星彩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以为的动手画面没有发生,见白宿青转身欲走,他又犯贱地问了一句,“大舅,你这就走了啊?”

  白宿青回过头冷冷扫他一眼,“这几日我会待在主城,你每日卯时来找我练剑。”

  路星彩使劲拍了自己一巴掌。

  这张破嘴,就多余问!

  长微一笛从云剑宗赶来时,路星彩还像个死鱼一样躺在地上。远远看见路星彩身上的惨状,她眼皮一跳,快步上前,“梓康!”

  路星彩虚弱地抬了抬手:“长老救我!”

  长微一笛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走到近处看清楚他身上的剑痕,悬着的心瞬间落地。

  “你大舅回来了?”

  “嗯。”路星彩被长微一笛温柔地从地上扶起来,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委屈的情绪,“每次回来都得先揍我一顿,这都成习惯了!”

  “他,”长微一笛眼睫轻颤,停顿片刻才放缓了嗓音劝道:“也是担心你,你别怪他。”

  他歪头靠在长微一笛的肩膀上,笑嘻嘻道:“还是长微长老您对我好,我大舅还说过您太宠我了。”

  “幸亏我不是大舅带大的,不然得从小被捶到大!”

  否定完了亲舅舅的带娃能力,他还不忘抨击几句另一个舅舅。

  “唉!”路星彩长叹一声,又想到自己偷听到的那个秘密,突然就身心疲惫。

  “另一个舅舅最近也很不让我省心,这俩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就不能稳重点吗?唉!真是头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