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鲤迷迷糊糊间又睡了一觉,醒来时马车还在行驶。

  长时间的捆缚下舒鲤的四肢更是酸的要命,在地上挪了好半天才勉强坐了起来。

  肚子里空空如也,饿的直叫。

  舒鲤舔了舔唇,又缓慢挪着身体往窗边靠去,想透过那竹帘间的缝隙看清楚自己所在。然而他刚一动作,车帘就被拉开了。

  木朵走了进来。

  “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等到地方了你还得跟我们走一段路呢。”木朵拿了一个纸包,扔到舒鲤面前。

  舒鲤看了那纸包一眼,又抬眼看向木朵。

  木朵恍然大悟,呵呵笑了两声上前去将纸包拆开,里面裹着两块饼,饼又厚又硬,瞧着便不怎么好吃,但舒鲤实在是饿着了,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两块饼上,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不方便吃,那只好我来喂你了。”

  木朵说罢,就用指尖掰下一小块饼送到舒鲤嘴边,“喏,里面没下毒。”

  舒鲤沉默着张口,将那块饼咬住,随后垂着眸子缓慢咀嚼吞下,木朵也不着急,等舒鲤吃完嘴里的饼后又继续掰了一小块再递过去。

  舒鲤再度吃下。

  木朵喂了小半块之后舒鲤就不吃了,木朵见状也不勉强,自己将剩下的饼包了起来。

  舒鲤见她要走忙开口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话出口的瞬间舒鲤才发觉自己声音哑地厉害,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木朵挑了下眉毛,“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说罢,木朵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再度将舒鲤一个人丢在这狭小逼仄的车厢里。

  眼下已经是深夜,马晨已经行驶了大半天,晚上这群人必定要找个地方修整一番,否则马根本吃不消这般长时间的跋涉。

  如果可以趁机留下点什么,若是楚琮寻来也能看到。

  舒鲤打定主意后反而沉下了心,安静坐着等这一行人停车修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舒鲤便听见外面传来几道男人声音,说的话他听不懂,但隐隐能猜测出来是探路的回来了。

  很快木朵便吹了一声唿哨,马车逐渐停下,四周稀稀落落地响起马蹄声,纷纷停在马车四周,紧接着便是好几道陌生的男人声音。

  舒鲤精神一振,心道就是这个时候了,于是赶忙用肩膀撞向车厢,试图引起车外人的注意。

  很快木朵便撩起车帘将脑袋探了进来,“你做什么?”

  舒鲤尽量让自己表情显得真诚,诚恳道:“我想小解。”

  木朵看了他一眼,转头朝外挥挥手,很快便走来一个身高八尺肌肉健硕的汉子,二人用舒鲤听不懂的话交谈片刻后木朵才努了努嘴道:“可以,他带你去。”

  说完木朵就走了,想必是有其他的事,随后那汉子又主动上了马车。

  马车本就狭小,这汉子又生的格外高大健壮,一进来就几乎将整个空间都塞满了,舒鲤往角落里缩了缩,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果不其然那汉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紧接着将舒鲤脚上捆着的绳子解开,动作粗暴地将舒鲤拽下了马车。

  舒鲤一边装害怕一边悄悄用余光打量四周,马车周围停了四五匹马,木朵坐在道边的石头上,身边站着几个人,似乎是在商量什么事情。

  舒鲤飞快地扫过一眼,粗略估算大概有十几个人,分布在马车前后,这一行人休息期间也十分沉默,大多各自三四人成一组坐着吃饼,并不多说话。

  整个车队都仿佛被阴云笼罩着一般,压抑非常。

  带路的汉子随意将他领到了路边的树林里,没走太远就将舒鲤一推,随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舒鲤头皮发麻,小声道:“你看着……我尿不出来啊。”

  男人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依旧如小山一般矗在原地动也不动。

  舒鲤无法,只要攥着裤腰带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

  男人见他这幅扭扭捏捏的样子才反应过来,眼里露出一丝鄙夷,随后转过身去。

  舒鲤趁机四下环顾,想找点什么东西留个记号,未料这地方只有些枯枝杂草,连个大些的石头都没有,若是留点什么也太招眼了,遂只好作罢。

  眼见那男人快瞪得不耐烦了,舒鲤这才急匆匆解决了准备回到车队里去。

  这下不用木朵示意,舒鲤自觉地就钻进了马车里,木朵见状挑了挑眉头,满意道:“还算有点眼力见。”

  言罢,那汉子又拿了绳子将舒鲤的脚捆上。

  舒鲤心中遗憾却并未就此气馁,反而摸清楚车队人数后多少也有了几分底气。

  若是楚琮和萧关一起来,也未尝不能将自己救出去,这车队的人并不多,想必大部队还没有赶来,若是真等到了地方,怕是再来十个楚琮也难以将自己救出去了。

  舒鲤暗自叹了口气,决心不再花费力气,再等几日看看。

  一行人日夜兼程,只有晚上才会停下来小歇片刻,路过几个驿站后便会换一批马,尽量不拖慢脚程。

  许是舒鲤这几日的表现都格外乖顺,木朵偶尔也会上车来与他闲聊片刻,舒鲤听得出来她在套自己的话,于是每每谈及有关楚琮的事就被他含糊略了过去。

  木朵也不傻,看得出来舒鲤极力维护楚琮,忍不住就笑道:“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要来的话人早就来了,你还是不要再耗费精力了,与其想着等你那注定来不了的情郎,不如想想该怎么去见你亲爹。”

  舒鲤虚弱地笑了笑,没有回话。

  木朵不给他吃饱饭,或许是怕他吃饱了就想些歪心思,每次都是只给他小半块饼充饥,起初还能撑着,如今已是连说话都感觉十分疲累了。

  如果楚琮再不来,他恐怕不是被眼前这女人杀死就是被活生生饿死了。

  木朵见舒鲤不搭话茬也有些索然无味,坐了一会儿后就出去招呼人停车准备修整一番。

  舒鲤脚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只是双手还是被捆着,最近他发现这一行人休息的越发频繁了,料想是快要到他们的地方因此也有所松懈。

  日头西沉,马车停在小道旁,舒鲤被允许坐在车辕上由两个汉子站在旁边看守,木朵则和其他人围坐在不远处升起了篝火在烤野兔野鸡。

  舒鲤几日都没吃过肉了,如今闻着那肉香忍不住就有些馋,目光也直勾勾地盯着木朵手上烤好的野兔肉。

  木朵撕下一条兔腿递给身边的男人,张口说了句话,随后又指了指舒鲤。

  男人不情不愿地接过兔腿走了过来,舒鲤精神一振,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喏!”男人将兔腿递给舒鲤,转身就走。

  舒鲤喜不自胜,拿着兔腿就开始啃,兔肉鲜嫩加上调料的配制,张口咬下满嘴生香。

  舒鲤囫囵吞枣地将那兔腿吃了干净,恨不得连骨头都嗦一遍,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惹得木朵身边几个汉子纷纷哈哈大笑起来,反复在看什么好戏似的,手指着舒鲤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木朵也有些忍俊不禁,朝着身边几人呵斥几句便继续张罗着烤肉,没再去管舒鲤。

  舒鲤悄悄松了口气,将吃剩下的骨头藏了起来。

  身边看守他的两个男人果然没注意到他这一动作,这不禁令舒鲤胆子更大几分,为免事情败露,舒鲤吃完后便回了车厢,几人也并未多想,任由他去了。

  黑暗中,舒鲤蜷缩成一团,面朝车厢,悄悄地将衣袖里的骨头拿了出来,手指一点点摸索着骨头,寻了一端悄悄咬碎,又将碎骨头茬清理掉,直至清理出一端锋利的骨尖。

  马车忽然摇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人上车了。

  舒鲤立马闭眼装睡,将骨头塞回衣袖里,那人掀开车帘见舒鲤乖乖躺着便放下了戒心,不再像之前一样仔细查看,只随意一瞥就放下了帘子。

  舒鲤等了一会儿,见的确再无人来这才悄悄出了口气,手指捏着衣袖里的骨头,仿佛这能给他带来什么安全感似的。

  一行人吃饱喝足后便继续散开来修整,舒鲤则抓紧时间休息,因为再过不久他们又要启程,到时候马车颠簸下根本睡不着,更遑论等到了地方以后他会面对什么。

  这种未知的恐惧一直萦绕在他心头,随着时间流逝,这股惊惶无助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舒鲤还是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又做起了梦,在梦里他依旧身处那间农家小院,柳姨坐在院子里,他躺在门口,楚琮则坐在他身边给他捏腿,二人凑在一起说着话,就这么天南海北地聊,仿佛有一辈子都说不尽的话语似的。

  “小鲤”

  梦中楚琮的身影逐渐清晰,男人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声音中带着几分宠溺,舒鲤侧过头,将男人的手拉至心口捂着,黏黏糊糊地回应了。

  “小鲤……”

  楚琮指尖动了动,将手抽了出来,随后缓缓俯身将要吻下去。

  舒鲤看着那张不断放大的俊脸,忍不住闭上眼,等待着他的亲吻,尽情地沉溺于这一场醉人的梦境之中。

  “小鲤!”

  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一下子仿佛远在天边,下一瞬又好似在他耳畔忽地响起。舒鲤却只想沉溺于此,忍不住伸手揽住了男人的脖颈,想要去主动吻他。

  一阵狂风扫来,瞬间所有的景象都如同脆弱的纸卷一般被撕碎。

  “醒醒!”

  熟悉的声音如同炸雷一般猛地在耳畔响起,紧接着是混乱的嘈杂声,女人的吼声与汉子的怒喝,夹杂着短兵相接时发出的铿然冰冷的声音。

  舒鲤蓦地瞪大眼,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黑暗中,一道被他牢牢刻印在心底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舒鲤在这一刻几乎忘记了呼吸,只愣愣地看着眼前明显清瘦了的人。

  “楚……楚琮?”

  舒鲤不可思议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脸,半路却忽地停住了。

  这如果是一场梦……

  然而不等他有所想法,楚琮就已经动身将他拥入了怀里。

  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如同这世间最为锋利的矛,一下子就将这几日以来舒鲤不断加固的心防彻底击了个粉碎。

  舒鲤鼻尖发酸,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呜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知道死死抱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要将自己这几日所受的委屈毒宣泄出来,好让男人仔仔细细地疼上一疼,哄上一哄。

  楚琮用力之大几乎要将舒鲤整个人都嵌进身体里,随后强自按捺住澎湃的心绪,反手寒光一闪,就将舒鲤手上的绳索割断。

  “走!”

  楚琮拽着舒鲤跃出马车,刚一落地就有人影扑了上来,楚琮一手拉着舒鲤,另一手执长剑挡住来人的攻势,手腕一翻推拉间便将对面那人的剑给挑飞了出去,楚琮再一剑刺出,眨眼睛便要了人性命。

  “快走!”

  不远处萧关与木朵打在一起,同时还要抵挡住左右两边的来人,很明显有些左支右绌使不上力,身上伤口愈来愈多,眼见落入下风。

  舒鲤果断将楚琮的手甩开,“你快去帮忙!”

  楚琮微微一蹙眉,随后点头一转就飞身而上,长剑一抖开,瞬间寒刃凛凛,仿若漫天剑影一般夺走木朵手中双刀攻势,萧关趁此时机转身将另外几人带离楚琮的位置,勉力提息倾身再攻入重围!

  眼见其余人都朝着楚琮和萧关二人前去,舒鲤忙趁此时机躲到马车后面,藏在暗处观察局势。

  楚琮与木朵二人缠斗数十回合皆未分高下,然而木朵似乎有所犹豫无心恋战,出招亦是以防为主,楚琮则煞气缠身,宛若修罗恶鬼一般步步紧逼,刀刀直逼要害!

  很快木朵便有些支撑不住,顷刻间又有人来分散楚琮注意。

  舒鲤躲在暗处不由得捏紧了脖子上的金线蛊,木朵虽然绑了他却未搜身,或许搜了但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因此金线蛊还在,若是此时使用了说不准能扭转局势。

  舒鲤捏着金线蛊一时犹豫,忽地只听一声惨嚎,紧接着一道人影狠狠砸在他的面前。

  舒鲤瞬间认出来这人就是经常被指派看管他的男人,那男人伤的不重很快便重新站了起来,瞬间发现了躲在马车后的舒鲤,当即神色一狠就要来追。

  舒鲤暗道不好,转头就要跑。

  谁知那汉子动作更快,没跑几步路就一把揪住了舒鲤的衣服,将人抓了回去。

  汉子手劲极大,仿佛抓住了什么猎物一般拖着舒鲤就往楚琮和萧关那边走去,舒鲤死命挣扎不得只能被迫扯着走。

  楚琮分神的瞬间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怒喝就要弃了木朵转身,木朵终是逃的一劫整个人都狼狈不已,身上鲜血打湿了前襟脸色亦是惨白如纸,身旁很快有人上前来搀扶,木朵讳莫如深地朝抓着舒鲤的汉子使了个眼色。

  很快那汉子便大喝一声,喊出一段话。

  汉子声若洪钟气息绵长,这一声喊惊得几里外林间飞鸟扑簌簌地飞上天际。

  众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汉子这边。

  舒鲤被掐着脖子呼吸困难,脸色很快就涨红了,好在那汉子还知道松手,这才让他免于被掐死的命运。

  楚琮目光阴冷,瘦削的下巴上长了青色胡茬,眸中满是血丝,想来是好几天都没睡了,萧关的状态也十分堪忧,一时间两方都有些焦灼。

  木朵喘过气来,对着楚琮笑道:“何必伤了弟兄们呢,你瞧,人我给你养的好好的,不过是借用一下,等找到了宝库我自然将他完璧归赵。”

  楚琮冷声道:“我今天不杀你。”

  木朵脸色微缓,却在听见楚琮下一句话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来日必取你性命。”

  楚琮说罢,不再去管木朵,转而讲目光投向那钳制着舒鲤的汉子,修长的手执长剑抬起,闪烁着寒芒的剑尖直直地对着那汉子,剑身上残留的血珠凝聚滴落在泥土中。

  “你,哪只手碰着他,我就剁你哪只。”

  说罢,楚琮上前一步。

  那汉子眼见楚琮竟然不为所动当即乱了阵脚,忍不住使了些力气掐的舒鲤直翻白眼。

  舒鲤握住衣袖里的骨头,反手狠狠朝着那汉子的眼睛刺去!

  汉子未料到舒鲤还有利器,猝不及防之下被刺中右眼,当即一声痛嚎,双手捂着脸惨叫着后退。

  同一时间,楚琮足尖发力一点,整个人如同箭矢一般急掠而去,剑光一闪,剑刃刺入鲜活的肉体。

  一剑封喉。

  汉子大张着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么痛苦地倒了下去。

  楚琮上前扶起惊魂未定的舒鲤,转身扫了木朵一眼。这一眼令她遍体生寒,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舒鲤喘着气,心绪还未平复,倚在楚琮怀里整个人都在发抖,紧接着耳畔一阵阵地响起嘈杂的嗡鸣声,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下去。

  楚琮看了萧关一眼,随后将舒鲤打横抱起准备离开。

  “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报仇了吗!”

  楚琮脚步一顿,身后传来女人因愤怒而扭曲道歇斯底里的喊叫,“宝库近在咫尺!只要拿到那笔钱我们就可以招兵买马光复我朝!你我众人合力了这么多年,你就要因为一个汉人而放弃吗!”

  “你想想你的父王母后是怎么死于他们之手的!想想你苟延残喘的百姓!当年雍和月泉两国的铁蹄下,践踏着我们多少人的鲜血!”

  木朵整个人都在颤抖,看着楚琮坚毅挺拔的背影,怒而吼道:“这一切……你都忘记了吗?!失去了野性的狼,就像那任人屠宰的狗!”

  “我没有忘。”

  楚琮语调平稳,声音低沉,像是在说给女人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但你不该碰他。”

  楚琮语气蓦地生硬起来,微微侧头露出冷峻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轮廓,漠然道:“所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

  言罢,楚琮迈步离去,萧关一脸复杂紧随其后。

  木朵伫立原地,双拳紧握望着楚琮的背影,双眸鲜红欲要滴出血来,“纵然你要杀我,我也绝不后悔我的选择,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

  楚琮步履平稳,一步步带着舒鲤离开这是非之地,闻言只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少年,眸色仿若三春暖阳,轻声道:

  “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早些来,让你平白受了这么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