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阵剧烈颠簸,昏迷着的舒鲤身子一歪,脑袋猛地磕在车厢上,顿时痛醒了。

  眼前先是一片模糊,随后光源缓缓清晰,舒鲤这才得以看清自己的境况。

  他好像是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

  舒鲤双手双脚都被捆着,整个人斜靠在车厢上浑身酸痛无比,车窗被厚厚的竹帘遮住了,只能隐约在晃动间窥得些许亮光。

  还是白天。

  舒鲤头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此时嗓子也干的要命,像是徒步在沙漠里走了几日般难受。

  就在此时,车帘被轻轻撩开,一道女人的身影出现在舒鲤面前。

  女人作一副农妇打扮,身着荆钗布裙,模样虽普通但眉目间却独有一股凌厉的气质,怎么都不像个寻常农妇。

  舒鲤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女人就是那女首领!

  女人撩了下头发,随意在车厢内的小凳子上坐下,对着舒鲤笑了笑,开口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杀你的。”

  舒鲤才没那么傻相信她的鬼话,依旧是满眼的戒备。

  “自我介绍一下。”女人身子后仰,靠在车厢内,与舒鲤面对面坐着,“我叫木朵,你也可以喊我木姐姐。”

  舒鲤眨了眨眼,尽量伏小做低道:“木姐姐。”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琮啊楚琮,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许是舒鲤乖巧的行为让女人很满意,木朵粲然一笑,撩开竹帘对着外面喊了句话。

  这话不是中原官话,舒鲤没听懂。

  然而下一瞬门帘掀开,一名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放了个酒坛进来,朝女人一躬身退下。

  木朵将酒坛拿来,伸手将封盖揭了递到舒鲤面前,“喏,喝点吧。”

  舒鲤吸了吸鼻子,顿时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传来,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想喝水……”

  说罢舒鲤就小心翼翼抬眼去打量木朵的脸色,见其并未有怒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木朵耐着性子道:“且将就着喝几口,等到了地方我再给你找水喝。”

  舒鲤闻言只好作罢,低头就着女人的手喝了几口酒水,好在这酒不算烈,入口也只是有些辣嗓子,多多少少也缓解了一些喉口的干痒。

  木朵将酒坛盖上放在角落里,伸出一条腿抵着一面酒坛翻倒,随后一手撑在腿上,掌心拖着下颌,定定地打量着舒鲤。

  女人的目光直白而锐利,仿若一柄利刃,一点一点地从舒鲤的头顶划开,再沿着他每一寸肌理划开皮肉,仿佛从里到外都要仔仔细细观察一个遍。

  倏然,木朵笑了起来,“你看起来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舒鲤不明白她话中隐藏的寒意,因此也没有开口。

  暔沨 “我其实早就注意到你了。”木朵笑着道:“那天晚上你刚下床我们就发现了。”

  舒鲤目光微动,呼吸也忍不住放缓。

  女人很满意舒鲤此时的表现,放松了身体向后仰去,手指勾着头发打转,饶有兴致道:“你想不想知道楚琮和我、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舒鲤老老实实点头,恐怕此时他再嘴硬女人也不信的。

  “他都和你做那种事儿了,竟然一点身世都没告诉你?”木朵忽然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色。

  舒鲤有些无语,心道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好挑拨关系呢。

  女人似乎也没想着舒鲤会有反应,反倒是自己说完就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倒是个老实人。”木朵说道:“我实话告诉你,仙人岛的确是我们埋伏的,那姓萧的也是我们伤的,故意留了一命放回去,而楚琮嘛……他早在五年前就知道这一切的安排了。”

  “甚至一开始去救你,也是为了今天的事。”木朵面上露出几抹得色,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舒鲤,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被欺骗后的愤懑之色。

  可惜舒鲤早就对此有心理准备,闻言也只是心口微微发闷,有些酸涩,心道楚琮你个大骗子,果然对我就没安好心。

  “我们本来是想去找那岛主的,可惜那人狡猾的很,提前一步溜了,楚琮这才去救你,想把你抓手上等岛主来接,没想到他倒是能忍,亲儿子命悬一线竟然能忍着不出来。”

  木朵嗤了一声,语带不屑,随后又将玩味的目光投向舒鲤,忽地压低身子道:“我倒是很好奇一暔沨件事,楚琮这么个狂妄自大又性情恶劣恶劣的人,到底看上你哪一点了?竟不惜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计划,逼得我不得不亲自出手。”

  言罢,木朵伸手轻轻勾起舒鲤的下颌,细长的眸子如蛇般阴冷,细细地打量起舒鲤的面容。

  舒鲤浑身都止不住地轻颤,强自镇定道:“因为他想独吞那笔钱。”

  木朵眸光微动,旋即一凛。

  舒鲤眼见此情态便继续胡编道:“他想哄我和他在一起后带我去见我爹,然后让我爹将宝库的位置告诉他,他不想把这笔钱分给你们。”

  眼见女人眉梢一挑脸色也有些不对劲,舒鲤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突。

  反正也是楚琮先隐瞒他,他现在随意编排楚琮也是为了自保。

  舒鲤打量着女人的脸色,继续道:“他说以后想和我一起归隐所以他不想和你们一起混了。”

  木朵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捉住了什么破绽一般,自信道:“你在说谎。”

  “他不会和你归隐的,他归隐了,他母亲的仇怎么报?”

  舒鲤一愣,装作懵懂道:“柳姨现在身体好好的,报什么仇。”

  “不是那个女人,是漠兰王妃,金砂王朝的王妃。”木朵说完只见舒鲤一脸傻样,索性摊开了话头,“你还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二十多年前,雍国与月泉国毁坏盟约,暗自联军攻打我朝,我王领兵在外,月泉国便偷袭了我们国都,王妃那时受惊临产,混乱之中产下一男婴,随后王妃将男婴放逐木渡河,死于乱军之中。”

  “雍国与月泉国的联军残暴不堪,在我城中大肆屠戮百姓,坑杀戕害人命无数,此乃血仇,十多年间我们多方辗转才找到那时已拜入仙人岛的小王子,得知他名为楚琮,之后便一直暗地里与之来往书信。”

  “否则……”木朵双手环抱着坐直了身子,弯刀一般的眉梢扬了扬,“我们哪儿能那么顺利地安插自己的人手和探子。”

  舒鲤完全被她这番话给弄蒙了,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听到木朵开口道:“你也别想着等他来救你了,走之后我特意分了好几路人马离开,他根本猜不中你在哪一辆马车上。”

  “而且……”木朵忽然拉长了声音,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我还安排了一个人去找楚柳,你猜猜他会选哪一个呢?”

  舒鲤浑身血液顿时冷至冰点,原本还绷着的脸色瞬间苍白,紧接着便是滔天的怒火,终是忍不住骂道:“你无耻!抓我就算了,你还要去伤害柳姨!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帮你做任何事,你尽管杀了我,反正楚琮会为我报仇!”

  舒鲤一想到柳姨只身在家生死未卜便怒从心来,他不希望柳姨出事,更不希望楚琮为此而陷入两难之地,如果可以选,那么他宁愿楚琮先回去救下柳姨。

  至于木朵说的那些,什么灭国之仇,亡国之子,他统统都不在乎。

  舒鲤一扫方才的乖顺之态反而剧烈挣扎起来,奈何手脚被缚压根无从发力,只好一下下地猛地撞击着车厢,马车本就因疾驰而晃个不停,在舒鲤的挣扎下愈发摇摇欲坠。

  木朵冷眼看着舒鲤,随后起身甩手就是一巴掌。

  木朵手劲极大,这一下几乎将舒鲤整个人都打晕过去,舒鲤强撑着一口气怒视吼道:“你休想让我帮你做任何事!”

  然而下一瞬,木朵反手又是一巴掌。

  舒鲤被打地眼冒金星,耳畔嗡鸣声不止,只觉得面颊火辣辣地疼,本就因药效而疲软的四肢更是一下子失去支撑的力气,重重摔在车厢里。

  木朵拔出腰间匕首,将刀刃在酒中过了一遍,随后将刀面贴在舒鲤红肿的脸颊上,轻声道:“再叫一声,我就把你舌头割了,反正你只要活着我就能把人交出去。”

  浓烈刺鼻的酒味不断冲进舒鲤的鼻腔中,熏地他脑子愈发昏沉,喉口发紧就是一阵干呕。

  木朵冷哼一声,将匕首收起,也不再管躺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舒鲤,自己走了出去。

  马车依旧有条不紊地行驶着,落日下拉长了影子,宛若一柄柄尖利的刀刺入这片大地。

  舒鲤趴在地上喘着气,脸上火辣辣地疼,手脚无力之下只能一点点地靠膝盖挪动自己的位置,直到再度爬起身,背靠着坐垫长出一口气,勉强将自己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舒鲤咬着唇,脸上的疼却丝毫抵消不了内心的愧疚与惶恐,还有一丝不安,一丝眷念。

  楚琮,你这个王八蛋,让你有事瞒着我。

  还说跟在他身边安全……结果自己还要被打。

  舒鲤含着眼泪喃喃低语,嘴上抱怨,心中浮现却是二人过往的一幕幕场景。

  男人那霸道的性格,腻死人的情话还有总爱戏弄他看他脸红的恶劣行径在此刻竟如同一根根细小的丝线,一缕缕地缠着他的心脏,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就这么一点点地勒进他的心里,直至将那颗心勒地喘不上气来。

  又痛又酸。

  马车带着舒鲤一路疾驰而去,在日落下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

  舒鲤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他只知道自己离家越来越远,离镇子越来越远,也离楚琮和柳姨越来越远。

  木朵他们要去哪里,他们要把自己怎么样,舒鲤一概不知。

  他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最初被发卖时塞进的那辆马车里,他也是这样缩在角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但后来……楚琮来了并且救下了他。

  这一回,楚琮还会来吗?

  舒鲤忽然觉得心口酸涩难当,忍不住张开嘴呼吸,狭小的车厢内惟有他一人低低的啜泣声。

  他多希望下一瞬楚琮就能出现。

  但他又不希望楚琮来的太快,这样柳姨就会有危险。

  舒鲤蜷缩成一团,犹如幼兽一般只能尽力缩起来保护自己,目光空洞地望着那透着些许残阳余晖的竹帘,直至那最后一抹红光消失,车厢犹如一个牢笼,将他裹挟着带往未知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