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琮内心有所触动,面上却是不显。

  舒鲤扬着满脸笑意望向楚琮,等着他夸赞自己,谁料楚琮半晌只是嗤笑一声,眸子中满是毫不掩饰的促狭之意,直言了当道:“你还是先把你们三个的立好再说吧。”

  言罢,楚琮没了交谈的意思,挥挥手准备出门去了。

  “你要去哪里?”舒鲤捧着钱袋有些手足无措,“你要出门吗?那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咱们干脆直接去寺庙里办好。”

  “我要出去请大夫,先给我娘看病。”楚琮回道,“寺庙的事不急,我们至多要在这里住上七天,屋子还需要再找。”

  舒鲤听他这么说才将将放下心来,目送着楚琮离开,自己则掂了掂钱袋,准备去海会寺一趟。

  临近年关,街道上人流如潮水般络绎不绝,熙熙攘着十分热闹,舒鲤边走边瞧过足了瘾,不过手中揣着的钱袋子却分文未动,大多只是看个新鲜便离开了。

  直至走到一家成衣铺子前,舒鲤停下脚步思索片刻走了进去,不多时便换了身草青色的短袄,楚琮的衣服被他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拢在另外一个包袱内。

  包袱里还有他给楚琮挑的一件衣服,舒鲤不清楚柳姨穿什么尺码的因而并未给柳姨购置,打算等她醒了后再来街上买。

  海会寺前香客如云,舒鲤顺着人潮走入寺庙内,花了几文钱买了三炷香,至天王殿前拜了拜后才往后殿走去。

  一身新衣的舒鲤忍不住摸了摸头发,锦鲤发带也被烧了,此时只是拿了块青布拢着,纤长黑软的乌发披在身上,衬地他肌肤愈发瓷白,加上少年人独有的清隽气质,一时间竟惹来了几道目光。

  舒鲤察觉过来后忙捂着脸跑了,这一跑就来到了海会寺。

  想要立长生牌须得问过寺庙管事,不过舒鲤认识白云大师便打算直接去寻他来帮忙,一路上僧人俱是行色匆匆,舒鲤拦了个小沙弥,并手施礼道:“请问白云大师可在庙内?”

  小沙弥摸了摸脑袋,乖巧回道:“住持在的,施主有什么事吗?”

  “烦请小师傅去与白云大师说一声舒鲤有事拜访。”舒鲤尽量放缓了神情,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许是他少年稚气未褪,天生就与小孩有几分亲近,小沙弥倒也没有推辞,爽快答应后跑走了。

  小沙弥一走,舒鲤也不敢乱跑了,免得待会儿小沙弥回来找不见他人,索性两手揣在衣袖里立在树下左右观望。

  香客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孩童笑闹着在人群中穿梭,舒鲤眯着眼望向眼前这景象心中十分熨帖,更是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若是自己将来游历累了,不若来海会寺做个俗家弟子,整日里望着这幅人间百景,倒也怡然自得。

  舒鲤正眯着眼畅想将来,忽地一道纤细高挑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应当是一名男子。

  男子身着月白长衫,衣料饰品极为讲究,走动间衣袂飘飘,端的是风姿绝世。其腰间环佩着珠贝玉石,日光下折射出异样炫目的色泽,十分惹人注意。

  而更令舒鲤感到好奇的是,这男子却戴着一顶斗笠。身旁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二人一前一后往大雄宝殿走去。

  舒鲤仅凭这惊鸿一瞥便能断定眼前这男人定然是个美人。

  从前他爹后院里也来过一个公子,舒鲤只远远地看到那公子的背影,回去后便抓心挠肝地想要看清那公子的长相。

  还是他娘实在看不过去了,笑骂着说他是小色鬼,半夜偷偷带他潜入了那公子的院子,只在院外瞧了一眼,舒鲤便惊叹不已。

  那可以算是他幼时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他一直以为女子就该是柔美的,男子自然该是阳刚英武的,而那公子却不属于任何一种,独有一番清冷绝然。

  可惜那公子只是做客,留宿几日后便离开了,此后舒鲤再未见过他。

  方才那一眼,恍然间倒是令他想起自己年幼时的那位公子了。

  只不过像归像,舒鲤却没什么别的心思,心中暗暗咂叹可惜未能看清其容貌,随后撇开脑袋望向别处。

  只是那公子既然吸引了他的注意,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不多时,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一句句收入耳中。

  “那人怎么来了?”

  “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呢,毕竟海会寺刚建好,这些人该避讳着点呀。”

  “呵,避讳?一些大男人做这种活计,早就没了廉耻,哪儿懂什么避讳。”

  往后的话愈来愈尖锐刺耳,舒鲤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听见那几人对话,心中却忽地拨云见日,对那男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舒鲤再抬眼去寻那男子,却只能遥遥地看见那道身影进了大雄宝殿,此后便不见了。

  “施主,住持有请。”

  正当舒鲤暗自琢磨之时,忽地身旁传来小沙弥软糯糯的声音。

  舒鲤收回目光,朝着小沙弥笑了笑,“那就请小师傅带路。”

  小沙弥面颊微热,害羞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身带路,舒鲤缀在他身后穿过几道回廊,直至来到一间静室前。

  小沙弥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随后转身对舒鲤道:“施主这就到了,我先走了。”

  舒鲤再次道谢,待小沙弥走远后这才轻轻叩门,直到屋里传来熟悉又慈蔼的声音,舒鲤这才放下心来,推门而入。

  白云大师正坐在蒲团上,执笔在书案上写字,眼见舒鲤走来这才慢慢放下笔,朝着舒鲤笑道:“近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舒鲤也不废话,盘腿坐下后将腰间钱袋解开,双手恭敬地推至白云大师面前。

  “这里的钱,我想立三个长生牌,一个往生牌,剩下的便添作香油钱。”

  白云大师有些意外,却不去接那钱袋,只笑问道:“是给何人所立啊?”

  舒鲤没有隐瞒,直言道:“我,楚琮,还有他娘亲,楚柳三人立长生牌。”话音稍顿,旋即继续道:“为我母亲,林月立往生牌。”

  言罢,舒鲤手心起了一层薄汗。

  虽然来前他打定主意要给楚琮立上,但面对白云大师时,自己亦不由得有几分怯场。

  倘若白云大师不愿意,那么他除了死缠烂打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短短呼吸刹那,对于舒鲤而言却似是过了几个春秋。

  随后他便听到白云大师轻飘飘回道:“可以。”

  可……可以?!白云大师说可以!

  舒鲤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脱口而出:“这……这就行了?”

  白云大师哈哈大笑,伸手捋了捋长须,“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不不不。”舒鲤生怕白云大师反悔,连忙应道:“那就说定了!四个全都立上!”

  “这些香油钱,您请收下。”舒鲤了却心头大事,也觉得自己有底气面对楚琮,待回去后定要在他面前趾高气昂一番。

  白云大师却看也不看那钱袋,起身对着舒鲤道:“正好现在弟子们正在清理供案,你这就随我去一趟,届时便直接将你们四人的牌位供奉在世尊佛前。”

  舒鲤自无不可,今日了却这桩事,后面也不用再跑来了,当即爽快答应,与白云大师二人前往大雄宝殿。

  一路上白云大师简单询问舒鲤近况,舒鲤便一一应了,只特意省去自家大火之事,免得白云大师日后将城中米铺失火一案和楚琮联系到一起。

  白云大师笑地慈蔼,只是在舒鲤扯谎时,那双温和的眸光便笑吟吟地扫来,目光澄澈,直将舒鲤看地满脸羞红,内心对自己撒谎一事分外唾弃,不由地又念起楚琮来。

  就在二人即将进入大雄宝殿之际,忽地听闻不远处一道粗嘎且愤怒的声音响起,直如那老鸹一般吵得人心烦意乱。

  舒鲤微微蹙眉,白云大师亦是笑容渐收。

  直到二人听清了屋内争吵之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上香还要抢在本公子前头!让你在一旁等着就等着知道吗?!”

  佛家乃清净之地,哪容得人如此放肆。

  大雄宝殿外围了一圈人,几名僧人正在劝行香客,待看到白云大师前来,皆是双眸一亮,急急分开人群,上前来请。

  白云大师不作声,携舒鲤一道走了进去。

  舒鲤这才看清楚闹事之人,那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鹅黄锦袍满脸横肉,眼睛都快被脸上的肉给挤没了,圆滚滚的活像个偷吃的老鼠,身后站着四五个家丁,俱是满脸凶恶。

  而在这胖少爷面前,被刁难之人,竟正是舒鲤此前匆匆一眼的斗笠男人!

  舒鲤很少用尖酸刻薄的词来形容一个人,但这胖少爷却令他油然而生一股恶寒,只因其嘴上折辱这斗笠男子,眼中却包含着淫邪的眸光,上下打量着斗笠男子,直似要将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品玩一般。

  在佛门之地,此番行为更是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