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琮这一去,舒鲤直到睡前都未曾再见到他。

  期间舒鲤去了一趟柳姨的房间,见其呼吸平稳面色如常,舒鲤这才放下心来,一晚上忙碌过去,死里逃生后舒鲤只感到整个身体都犹如被车轮子碾过一番,回房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日上三竿。

  醒来时舒鲤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鼻尖萦绕着一股子烧鸡的香味,舒鲤吸了吸鼻子,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未料到这味道非但不消散,反而愈发真实了。

  舒鲤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拖着一只烧鸡凑到他面前,手的主人正是楚琮。

  舒鲤困意顿时消散,眼睛倏地一下亮了起来,整个人一跃而起,谁知不去接那烧鸡,反倒是一把子扑住了楚琮。

  楚琮吃了一惊,烧鸡差点掉地上,好在手一番稳住了,随后又展臂将舒鲤扶稳,略带恼怒斥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

  舒鲤讪笑几声,不敢承认自己方才是一时兴起抱住了他,只好晃晃脑袋转移话题,将目光投向那只烧鸡,乐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琮躲开了舒鲤伸来的爪子,侧身走回桌旁,将烧鸡放在盘子上,“有一会儿了,起床洗漱后吃。”

  舒鲤也不恼,穿戴好麻利地用小二送来的热水洗漱一番,这才精神奕奕地坐在桌边大快朵颐。

  吃到一半舒鲤忽然想到柳姨,正要开口之际却见楚琮提前一步道:“娘已经吃过了,她受了惊吓不宜劳累,待会儿我去找个大夫,至于你……”

  楚琮的目光在舒鲤身上梭巡片刻,舒鲤喝完了粥忙道:“我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不给你添乱。”

  楚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坐下吃。

  舒鲤一抹嘴巴打了个饱嗝,将剩下的饭菜都堆到楚琮身前,“你多吃些,然后睡一觉。我去柳姨的房间看顾她,不吵着你。”

  楚琮神色虽平淡,舒鲤亦能看出他眸中的几道血丝,想必是夜间忙了一宿,都不曾好好休息。

  楚琮没有拒绝,二人吃完后收拾一番便各自分开休息了。

  舒鲤在客栈里也没事,柳姨多半时间都是昏沉沉的,直到中午楚琮与柳姨都在休息,舒鲤便独自下楼准备吃饭。

  楚琮付的房费中是包含了一日三餐,仔细算下来也要不少钱,至于这钱的来历,舒鲤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明着去问楚琮。

  小二见到舒鲤便热络地请他坐下,自己去后厨招呼饭菜。

  客栈虽算不上一等,但胜在位处交界处,客流多,因此时值午时,过来用饭的人几乎坐满了整个大堂。

  舒鲤自觉挑了个角落里的小桌坐着等上菜,不多时小二就将饭菜端了过来。

  一道卤肉,两道清炒时蔬外加一碗饭,倒也不算太差。

  舒鲤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邻桌坐着的是几个农家汉子,吃饭间高谈阔论,从农家地里一路侃到了京都贵人,舒鲤坐在旁边亦是不经意间听了个七七八八,一顿饭吃的有滋有味。

  待到吃完饭准备起身之时,忽地邻桌一个汉子口风一转,对着其余人道:“今儿个咱们镇子上的那个陈家米铺出了事儿你们知道不?”

  米铺?舒鲤耳朵动了动,原本打算离开的动作也僵住,复又重新替自己倒了杯水,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啜着,目不斜视,耳朵却将邻桌的对话尽收耳底。

  “当然知道!我婆娘让我来买些面粉回去,一大早我就去了,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事,害得我只能临时跑去街尾的那家,排了老长的队呢!回去婆娘又得说我。”

  “哎,也是惨呐。听说掌柜的和他婆娘都没能逃出来。一场火把整个铺子都烧了个干干净净的。”

  “我还听说这件事儿可没那么简单。”一个瘦高汉子忽地压低了声音,惹得同桌几人纷纷开口问询。

  待吊足了胃口,那瘦高汉子才徐徐道来:“我听说有人在半夜看到一个黑影进了那铺子,随后没多久铺子就着火了,刚烧着的时候屋子里一暔沨点儿声音都没有!有人说呐……”

  “这是冤魂索命来的!”

  瘦高汉子声音忽地高昂,一下子将气氛提了起来,原本沉默不语的另外几人又是喝止又是附和的。

  “哪儿有什么冤魂索命,又不知谁看到了胡乱嚼舌根了。”

  “你那是不知道,这陈家米铺黑的很,原先同街尾那家做的差不多,谁知道没多久街尾那家的当家的就醉后失足坠水死了!剩下一个婆娘一个孩子,婆娘撑不住铺子,这才都被陈家做了生意。”

  “这只能算是他运气不好吧。”有人仍旧不信。

  “你不懂,那陈家铺子当家的有个表哥,在府衙里当差呢,原本那婆娘还递了诉状,后面不知怎么就过去了,遇人也绝口不提自家男人的死因,大伙儿这才觉得事有蹊跷。”

  舒鲤听到这里豁然开朗,难怪那杨桂花一开始趾高气昂地叫嚣着要报官,原来自己果然有人在府衙里当差,若是当时真的随她去了,怕是直接就要被啃下一层皮来。

  但……杨桂花既然有这层关系在,为何又要买凶杀人,不如直接从官府告状。

  舒鲤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不出意外的话,陈家米铺失火以及那道黑影都是楚琮了。

  至于那杨桂花,舒鲤心中冷哼一声,自讨苦吃。

  邻桌之人还在纠结那鬼神一说,舒鲤却没了心思再听,起身上楼回房去了。

  柳姨还在熟睡,舒鲤放慢了动作坐在桌边,打算趴着小憩一会儿,正睡得迷迷糊呢,耳畔便传来柳姨压抑着的咳嗽声,舒鲤醒来揉了揉眼,忙倒了杯茶走到床边。

  柳姨略带歉意地对舒鲤道:“吵到你了。”

  舒鲤扶着柳姨喝了口水,“没事,我去楼下喊小二端一份饭食来。”

  “不……不用了。”柳姨脸色有些白,双唇亦无血色,明显是身子不舒服,却强撑着对舒鲤展颜笑道:“没事的,就是老毛病,我现在没胃口,你先去休息吧。”

  舒鲤拒绝了柳姨的提议,旋即重新坐回桌边,柳姨见其坚持也不再劝说,躺下后却忽地没了睡意。

  屋内一片静谧,几乎落针可闻。

  日间太阳正好,和煦的日光穿透窗棂撒入室内,本该是宁静祥和之景,舒鲤与柳姨二人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马上要过年了,他们却连家都没了。

  舒鲤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放火的那些人……楚大哥已经解决好了。”

  柳姨沉默稍许,轻轻应声,语气满是疲惫,“你们决定就好。”

  舒鲤本想告诉柳姨陈家铺子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几次琢磨盘算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这件事情还是暂时先不说了吧。

  舒鲤又闲着找了几个话题与柳姨交谈,直至柳姨再度困倦入眠,舒鲤才悄然离开。

  这一回,他走进了楚琮的房间。

  楚琮正好醒来,坐在床边穿衣,舒鲤进来时楚琮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舒鲤开口发问。

  “房子没了,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楚琮站起身,舒展四肢伸了个懒腰,健壮高大的身躯如同小山似地矗立在舒鲤身前,楚琮手脚修长,肌肉结实匀称,舒鲤一直都很羡慕这种身材。

  初见时他就觉得楚琮十分高大,带着骇人的气息与威压,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这股子迫人的气场却转变成如今这般令他无比依赖与安心的情愫。

  就好像楚琮是他的哥哥一般,舒鲤从心底里就觉得楚琮不会伤害他。

  当然这股子念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只好似是某一天醒来,忽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重新买一个房子。”楚琮坐在桌边,自己倒了杯水喝下。

  舒鲤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却不见有多少喜色,眉目间依旧有化不开的浓愁,“买屋子需要钱,咱们哪儿有这么多钱?本来萧关是给了的,但是都在房子里,如今恐怕也找不到了。”

  楚琮喝完一杯茶,复又起身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袋,朝桌上一丢。

  舒鲤打开袋子,看清楚后霎时间两眼发直,随后猛地一下扎紧了口袋,小心翼翼道:“这么多钱……是他们的吗?”

  楚琮不置可否,将布袋拿过,从中取出一沓银票,也不清点就这么随手取了四五张,随后对舒鲤道:“剩下的,你拿一部分去海会寺立长生牌位,其余的都添作香油钱。”

  这一下打了舒鲤个措手不及,这么多银两!舒鲤不看都知道这些银票若是全兑了恐怕百两都够了!然而楚琮却压根没想着全吞了。

  仿佛是看出舒鲤眼中的不可思议,楚琮一向淡然的表情首次有了裂痕,恼道:“看什么?这种脏钱你也想花?那你大可拿去!”

  舒鲤忙摇头,“不不不……我是在想,长生牌你要做几个?”

  “我娘一个。”楚琮思索片刻,搭在桌面上的指尖轻点,指向舒鲤说道:“你要是有想立的也可以立一个,比如你娘的,你自己也可以立一个。”

  舒鲤掰着指头算了算,"我娘得立往生牌了,那就是我、柳姨和你,那就是4个。"

  楚琮眸光一凝,指尖在桌面轻轻划过,喉结滚动下薄唇微启,“不用给我立。3个足矣。”

  舒鲤不太赞同,“为什么?虽然只是图个好意头,但不知道这长生牌越往后越难立,以往在京都,我娘想给我求一个位置都要等好久,直到她走了都没等到。”

  “我杀了太多人,不用立。”楚琮打断了舒鲤的话,“再者,海会寺住持知晓我的身份,他亦不会给我立的。”

  舒鲤哑言不答,楚琮也不再多纠缠此事,将抽出的银票放好,剩下的重新塞回布袋里,递给舒鲤。

  舒鲤接过布袋,忽地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直地看入楚琮一双深沉若潭的眼中,语调柔和却不容置喙。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求到长生牌位的。”

  舒鲤轻柔的话语却似一记重锤,猛地敲入楚琮那荒芜破败的心境,明明时值深冬,楚琮却仿若听见冰裂的声音,春水焕发万千生机,破开层层冰面,丝丝缕缕地融入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