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层锦>第23章 赢战

  夷真部族散漫,设城不久,也只是这些年,边境有数城,以仿汉人,为商通也为征战。

  我点点头,嗓音暗涩:“可有压制之法?”

  “有的。”仰之遇连连点头,面上很快又有些为难犹豫之色,“只是虽能压制,却也更凶险,每日施针服药,能稳得半月,这半月之后,只怕反噬若来,挨不过半个时辰。”

  “仰仗先生。”我拱手施礼,言语尽肯,“替谢驰争半月。”

  “在下分内之事。”仰之遇面容严肃,语气认真:“定当尽心力。”

  仰之遇施针,房内并不留人,我和临风一干在外等候。陈琰和几位将军也闻讯赶过来,忙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心下悬着,满脑子混乱,一下是刚刚浑身滚烫的谢驰,一下子是刮到身上的薄雪,一下子是昨日才收复的并行谷。

  临风三言两语替我将事情解释了。陈琰没再说什么,解了身上的皮裘衣落在我肩头,暖气倏地扑上来,我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陈琰伸手握住我的手想要拉我,劝道:“里头有仰大夫,你何苦这样呢?你若是受寒病倒了怎么办?”

  我挣开他的手,往主帐走。他什么意思,我还不至于看不出来的,眼下大军势头正好,我若是一意孤行三两好歹,他那二两良心过不去,也影响军情。

  谢驰眼下生死未卜,我心里着急,檐上剑时时高悬,不知何时落下。现下之计,我也只能想到从藤真木佳子手下讨药了,那便更要追击,总要将他逼到无路可走。

  我与他早时得已有过较量,抛却国仇征战,勉强算是逢棋的对手。我于幕后筹划,领军者于外仍是陈琰和百里年,他现下也许不知道我,但是我却是可以料他。

  他这人有着草原的自由和爽朗,是个心胸开阔同时又野心勃勃的人。他是草原人民心中智慧与力量的象征,守卫草原的战神,故而反而自大独断。他和百里年一样,是有骄傲和信仰的,是有被捧上天去的自尊和战绩的。

  这样的人,不久前才在我眼前毁了一个,现下要再毁一个,甚至不需要更狠的手段。深冬的草原良马草料不足,靠着一路掠夺大祁的土地才能连战连胜,而眼下即将被我驱逐出去,粮草若是短缺,便是有通天士气也无奈何。

  藤真木佳子必然不愿就此离去,必然要再次反攻,偷袭也好,明枪也好,总是要杀回一城的。届时只要他战败,自然会灰溜溜的夹着尾巴出去。我要逼他,亲手把解药送过来。

  几日交手,也够我看得清了,他许久不曾长进,倒是能遂了我的意。我诸事细细交代毕,仍出去谢驰帐外候着。才站了一盏茶功夫,帘子就掀开了。我急急走过去,仰之遇冲我一笑,面色放松。我心悬的绳才放下,也不敢走,就在谢驰身旁坐着。

  军粮冷硬,陈琰命人给我熬了汤,扑鼻的鸡肉香味充斥营帐。我并无胃口,给谢驰渡了大半碗汤便教人撤下去了。

  我在谢驰营里全心全意地候着,时时去探他额上温度,生怕他烧了。如此三四日,晚间喂过谢驰喝药,才歇下便收了捷报。陈琰将军逼退夷真,虏城十座,李园率军驻扎于夷真合裘城外。百里年战死。

  陈琰不多时带着一身风雪寒气闯进帐里,我连忙跳起来将他赶出去。谢驰身上带伤,受不得风寒。

  陈琰看着我走出帐外,眼底酸溜溜的:“你倒是心疼他。”

  我没时间跟他开玩笑,语气淡漠:“藤真退守了十座城?”

  “当然。”陈琰话里有些骄傲,“现下李园率军驻扎于合裘之外。只等休整,仍能继续攻下去。”

  “不必。”我一摆手,“此时不可。”

  陈琰道:“为何?”

  他是高兴过了头,眼睛一时又被叶障目了。我叹了一口气:“藤真何以退守十城?”

  “自然是兵败?”陈琰道。

  “兵败?这是自然。”我嘴角浅噙,眼底未有笑意,“只是兵败吗?你们于他手底兵败几场?怎么不知道他这人几分才量?”

  “若只是兵败,凭借他手里粮草,何至于拱手十城?”

  陈琰沉吟道:“那你说如何?”

  “按兵不动。”我悠悠道,“与他书信一封快马送去,要解药来。”

  陈琰瞳孔微缩,而后点了点头。

  “告诉他。”我看着雪中新冒出来一小簇翠绿,“若是我一日未拿到解药。我就屠一城。”

  陈琰猛地睁大了眼,声音里都是不可置信:“阿清……”

  “你歇着吧。”我说,“信我自己写,你叫人送去。”

  “百里年……”陈琰在身后叫住我,“战死了。”

  “遗骸敛了吗?”我说。

  “收敛了。”陈琰说,“只是,被马踏得胸腔都碎了。”

  我小口呼了气,说道:“我会禀报陛下。”

  “你……”他声音怀疑,“竟无丝毫讶异?”

  “人之命数,我又如何干预。”

  我转过身回了帐里,在热气腾腾的鼎炉火旁脱了外衣,磨墨提笔,铺展宣纸。我忽然想起那一日的光景来,只是这毛笔自然是没有谢驰的好的,想必也不那么舒服。我低笑着摇摇头,看向床榻上那人,心里软的疼的一塌糊涂,杂糅在心里。

  这么些日子,我第一次在谢驰身边做这种事情。他手上的伤虽然好得慢,也开始结痂了,摩擦过我,便是致死的欢愉。我擦干净自己,把书信叠好了叫临风送去。

  是夜,全军大庆,鼓声篝火,热闹得很。我烦他们,怕吵了谢驰,刚出了帐子到士兵们围成的圈外,还未来得及呵斥,便被拉进去了。

  一堆糙汉子们脸红扑扑地看着我,还有一个甚至拉着我的手与我转了一圈,周围轰然笑起来,纷纷朝我起哄敬酒。

  若是放在初来那时,决计不可能的。性子粗狂的边境士兵都是骨脊顽正的汉子,他们能以同样的方式服百里年,自然也会因为同样的方式服我。

  我无所谓服不服我,但是若是少点闲隙,自然还是好的。我言辞绕肠,把他们哄得一愣一愣的,趁机钻了出来,拉了陈琰往旁边去。

  “怎么了?”陈琰也喝了一点酒。他酒量不算好,脸已经有些红了,身上一点酒气,俯身凑近我。

  我往后退了半步,抬眼看他:“你还没有把百里年的事情告诉他们吧?”

  陈琰顿了一下,看起来好像清醒了一点:“现下大捷,此时说出去,不是扰乱军心吗?”

  “你以为没人认识百里年?”我说,“他身边亲近军卫众多,难保消息不会传到这儿,反而引发猜测,军心混乱。”

  “我会说的。”陈琰的脸色有些糟糕,“不过要等大军行往葛云关。”

  葛云关乃是我军守卫要塞之地,也是长驻塞军之地。大军行至葛云关,他们自有他们的办法。至于如何,也与我无关。我不再言语,转身往回。

  “阿清。”陈琰叫住我。

  我转回身:“怎么?”

  “你怎么出来了?”陈琰问,“有事吗?”

  “叫他们小点声。”我没回头,“吵到谢驰了。”

  身后没有应答,我也不再说话,径直回了帐内。谢驰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活气。我抓着他的手,把脸放在他掌心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