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层锦>第18章 进宫

  贺听徐岸对于我所为是极其不满的,但是谢驰都没说什么,他们也只好把话咽回去。

  “这下放心了?”谢驰握着我的手。

  “嗯。”我回握住他,“我并不在意他,只是总觉得,对着他那张脸,下不去狠手。”

  “这好办。”谢驰信心满满。

  “嗯?”

  “我把他脸皮扯了。”

  ……谢驰你好恶心啊,刚到手的饼他就不香了。这事暂了一个段落。

  谢驰好像忽然就忙起来了,从前就是忙得很,也有时间同我吃饭睡觉。现在大多数时间都费在书房里,也不会跟我扯闹什么。

  我给他沏了茶,在书房陪他坐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又起身赶我:“夜里风凉,回去歇着吧。”

  “你这下又几更天睡?”我问他。

  他顿了一下,伸手招我过去,放他腿上坐着:“再等上一阵,眼看着年关了,各路的事情不是多吗。等忙完了,我就带你去蔚山看梅。好不好?”

  我不理他,伸手拿了桌上的书和文章,一眼皱了眉。谢驰有些惊讶:“清清。”

  “你是不是傻?”我忍不住数落他,“论起异邦族文,我不清楚?你用得着一个一个翻书?”

  他这些彻底有些愣了:“你不是,向来都不管这些了吗?”

  是了,我才想起来,我已经许久不曾过问这些了。纵然谢驰什么都不避我,可就连他这书房,这些年间我也不曾进来过几次。也不过是我半搬进他院里,才重新来了。

  况且他做什么,我也不问。他若是去我那儿,不过是床上多了一个人,少了半卷被,他若是不去,我也宽衣漱洗独自睡去。

  “算了。”我叹了口气,“你拿到房里来吧,我帮你看。”

  “真的?”谢驰有些惊喜。

  我少时对异文兴趣莫大,父亲倒也为此请了不少老师。有一年外族之邦入京,朝见言辞之间多是轻蔑,我用他们那儿的话堵得他们哑口无言。为此皇帝也很是高兴,特准了我可入皇宫藏阁翻读借阅。

  这几年看得少,虽是未如先前那般熟练,倒也还有些熟稔,批阅速度比之谢驰之前,快了很多。

  “能安心睡了?”我看着收好章折的谢驰,困倦地眯眼。

  “能。”他上床来亲我,“多谢清清。”

  “明日到皇上那儿替你讨点嘉赏?”

  “不用。”我猛地睁开眼,“谢驰,我帮的只是你而已。”

  他怔了怔,很快笑起来,表情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好。”

  我虽进谢驰的书房,但插手的也只有关于异域的文书。所以我不知道,西北边境的形势已经严峻如此。

  我在某一日清晨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没了谢驰的踪影。我只当他又进宫了,却没想晚上谢驰也还没回来。

  我这才察觉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亥时谢驰未归,临风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请我休息。我看着他,问:“谢驰呢?”

  临风正要开口,我就抢先打断了:“说实话,不然我就去院子里吹一夜的风。”

  他叹了一口气,估计谢驰早先嘱咐过了,他没有遮掩:“王爷去边境了。”

  “去边境干什么?”

  “说得急,王爷未曾嘱咐。”临风说,“王爷昨夜子时走的。”

  子时?怪不得昨日他早早哄我上床,我还以为终于忙得差不多了……我披了衣到书房去,也未有人敢拦着。

  急报文书,前线阵图都没有藏着,我一眼便可看到。

  我久不出门,终日懒倦地被谢驰养着,除却这几日陪他看书批文,别的一概不理。而谢驰,谢驰也是断然不会拿这些主动和我说的。他早有了要去的心思,更加不会和我说。

  我竟也完全不知道,这一次的情况这样紧要。

  边境三十万将士,又有百里年,接连数月,却是连连的败战。或者这一次,夷真有备而来,那么谢驰呢?他一个人就这样去了边疆?

  一连几日我留心外边的消息,却是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

  夜里我又睡不着,干脆点了灯起来,换了正装,拿了金牌,吩咐管家:“备马。”

  “您要去哪儿?”临风拦在马前。

  “宫里。”我说完便驾马策往宫城。

  金牌让我直驱入内,而后下马前往帝王寝宫。老太监见了我有些惊讶:“二公子,您这是……”

  “劳烦公公代为通传,舒清之求见。”我才下马,疾走数道宫墙,这会儿气有些喘不匀。

  老太监连连点头:“公子莫急,老奴这就去告诉皇上,您莫要着急,急坏了身子。”想必是还对那时我受了伤谢驰把皇宫搅得半月不宁印象深刻,倒也未曾怠慢,片刻我就被请进了内殿。

  皇上还在御案前批着折子,我规规矩矩行了跪礼。他遣散了旁人,对我说:“起来吧,也没有别人,不必拘着了。”

  “谢驰是他主动请的。”皇帝大约是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抿了抿唇,重新跪下去:“罪奴舒清之,自请前往边境,卫我国疆。”

  “小清。”高位上那人看我许久,“你先起来。”

  我不搞不让不起那一套,很快站起来。皇帝走下来,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这些日养好了许多。”

  “已无大碍。”

  “若就这么让你去了,小驰怕是又要怪我。”

  我哼声:“他自己不敢当面和我说,半夜走了,怎么还敢要求别人。”

  皇帝像是被我逗乐:“你也就说着他,才自在些。”

  我心知逾矩,连忙肃容。

  皇帝叹了一声:“你以前总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我以前确实不会守着规矩,满皇城里被纵着的人,怎么会守着规矩?但是现在已不是以前了。我也不是以前那个舒清之,他不是以前那个太子,那些已故了的人,那些已经犯下的错,都是定局,埋在经年旧事之下,刻在每一个人脚底,望路皆缚。已故的人不会回来,犯下的错不能被弥补,偏偏又缠着所有人坠在囹圄。

  “舒丞相之事,当年未得和你说一声抱歉。”

  我摇摇头:“皇上言重了,我爹自己做了错事,便该有他的后果,我未曾有怨。”

  “你这么多年,除却原先受伤那一次,这才第二次进宫了。”皇帝说,“也未来看过我。”

  “先父逆乱朝纲,于国有损,清之不敢面见圣颜。”

  “你这张嘴,懂规矩了。落在我耳里,怎么那么就不好听呢?”

  我低头不答。

  “你若是怨,便怨我一个吧。小驰当年,已是想尽办法周旋,但你父亲去意已决,也没给他周转的机会。还有阿知。”皇帝轻轻叹了一声,“是我疏忽。”

  “我没怨他。”我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我未曾对谢驰有过怨。我爹难逃一死,是因为做了逆臣,阿知是因为天生的旧疾,没能熬过湿冷的石狱。我哪里能怪谢驰?他于我家非亲非故,本就不必要摊上这么个麻烦来。

  他是天之骄子,若是没有打上舒清之这个烙印,必是人人艳羡的大好儿郎,不知多少女子红着脸思念的情郎。

  皇帝看着我,也不知是信几分。

  “你和小驰少时就要好,旁人插不进去。”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便是谁有心思,其实你也不管,眼里倒只看得见谢驰。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就想着再等等,若是有朝一日我继了朝,会不会转机什么。”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少时那点我未曾回应的心思,现下竟如此挑开,我不得不生出些怀疑来。

  “只是没想到,你被谢驰接进府,这些年两个人竟也没有讲和。”皇上笑道,“你是个嘴犟的,他是个变扭的,两个人闹一块儿,还不知道又什么时候了。”

  “阿清,你和小驰,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永远都是我亲近的人,永远都是我的弟弟。如普通百姓家,不拘礼,不猜忌,不离心的亲弟弟。”

  “先听我说完。”他制住我要说的话,“小驰对你是完全不需要质疑的,他也是被惯着长大的,对你诸多迁就,你比我清楚。我不是为他美言什么,你自己心里都知道。”

  “你这次来,可是认清自己的心意了?”

  我看向皇帝,他面容温和,眼里是浅淡的笑意,有着包容和亲切。一如许多年前,我总是偷偷折了那个讨厌的三皇子的笔被追着打时躲他身后,他劝走三皇子,转身摸过我头顶时,那种对我淘气的无奈和纵容。

  “我认清。”我笑起来,“若是此次胜仗,想向陛下讨个赏。”我单膝跪下,行了军礼:“求娶英荣长公主嫡子,谢驰。”

  “我天家子孙,身份尊崇,聘礼可是要丰厚。”皇帝嗓音带着笑,“二公子要拿出诚意来。”

  “遵旨。”

  我领了圣旨和军印,临出门是冲着看我的皇帝粲然一笑:“太子哥哥,我很快回来。”

  “一路平安。”他说,像那一年我和谢驰前往敌营偷袭时,关切地叮嘱。

  长殿还是那样,三千阶也未曾变过。旧时何以走成如今这样,我却是不晓得了。但愿日后能有的,是新的开始,是新的,不为固执所累的以后。

  谢驰,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