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见得荤了,我美美吃了一顿,夜间才觉得腹中不适。谢驰在旁边安睡着,屋外静悄悄的,这周围竟一个随侍都没有,我心里不免有些怀疑。但是再多的怀疑也比不上人之三急,我披了外袍点了一盏灯,到外边儿方便去。
蹲的腿都麻了,扶着墙歇了好一会儿,洗净手,灯又被风吹灭了,只好摸着回了殿房里头。殿内静悄悄的,床头一大块黑影,我心头吓了一跳,才觉出是谢驰。我把灯盏放桌上,凭着感觉走到床边,被他伸手抱着,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谢驰微微颤抖着,拥着我。
“谢驰?”我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你没走?”谢驰声音发哑。
“走去哪儿?”
“明日百里年就要到西北去,这是最后一晚。”谢驰说。
我算是品出来他的意思了,合着就是以为我要和百里年走了是呗?
“你早知道百里年要和我说什么?”
“知道。”谢驰吐息在我耳边。
“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不敢。”他沉默一会儿,诚实地说。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他走?”
“我不知道。”
我算是对他这脑子无语了:“所以今夜的守卫是你全部撤了?”
“你要是走。”谢驰说,“我不拦你。但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清清,以后你都不能走了。州川城域,翻遍九洲,我也把你找出来。”
“我就是上个厕所。”我打着哈欠倒下去,“倒是你,把守卫都撤了,万一来了刺客看你怎么办。”
“我会保护你。”
“行了。”我把他拉着睡下去,“睡吧。明日回安王府去。”
“好。”
我闭着眼,还能感觉谢驰身体在发颤,透着一股湿热的气息。
“谢驰,你怎么了?”我摸了摸他额头,不烫。
“嗯?”谢驰攥住我的手,“没事,睡吧。”
我习惯性在他身上摸索,谢小驰竟然站了起来。
“清清。”谢驰抓紧我的手,语气有一点严厉,“睡觉。”
“我用手。”我说。谢驰毕竟是血气方刚的成年男人,这些日子都没纾解,想必也有些难挨的。我身上虽是好了不少,但是这样的运动估计还是承受不来,只好用手给他弄。
“不用了。”他说,“你睡吧。”
我反而觉得不同寻常,就算我身上有伤,用手也不影响,谢驰难道要一直这么憋着吗?
“听话。”他语气冷静一些,“明日早起回去。”
算了。我收回手,反正难受的又不是我。可是谢驰要是不舒服,我也睡不着,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身后的气息才恢复了平稳。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醒,谢驰就把我打包运回了王府。我昨日半夜以后才睡了,清早被这么折腾一轮,再醒是晌午了。谢驰在书房里处理公文,等我吃饭。
用罢午膳,我和他躺在塌上看书。
“谢驰。”
“嗯?”他目光还在书上,伸出手把我揽近些。
“我想去一趟贺听那儿。”
“怎么?”他合上书,捧着我的脸,“你现在还是不能吃太刺激的东西。”
“不是。”我说,“我去看看,小亭。”
谢驰脸色变了一变,语气冷下去一些:“那家伙居然还没有死吗?”
“谢驰哥哥。”我声音软下去一些,“这件事情,便由我自己处理,好不好?”
“你想饶了他?”
“我不知道。我先去看看他。”
谢驰虽是万般不情愿,最后也还是给我备了车。
“先说好,你出来这一回,往后几日都得在府里休养。”
“好。”
我其实预料过,就算贺听不杀小亭,只怕也少不了用些手段。但我没有想到,贺听平时那么温和一个人,竟也有这样狠手,不光是我,就连谢驰也有些意外,下意识掩住了我的眼睛。
我平复片刻,拿开谢驰的手,对他二人说:“先出去等我吧。”
谢驰十万个不愿意,我亲了他一口:“我很快。”
我不大认得出小亭的模样了,他原先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年,有些憨和口无遮拦。但对我却还算真心实意。眼下这般,实非我所愿意看到的结果。
“公子。”他气若游丝,抬头看我。
我觉得人的恻隐之心大概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起的心思?”我问他。奇怪,我竟如此淡然了吗?心底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不满。
“那一日,看见了公子和殿下,我才蓦觉我心。”他勉强扯了笑,“我有些后悔了,我应该再强大一点的。可是那一日,我就没等及。”
“公子对我,一点心思也没有吗?”
“没有。”我很干脆。
“公子当初也是被王爷逼迫的,可是现在不离开他,是因为他是王爷吗?”小亭盯着我。
“你从哪里听来的?”我笑笑,“听话不能只听一半啊。我与谢驰相识数十年,这话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我知道,但是……”
“没有人能够强迫我。”我垂眼看他,“只是他是谢驰而已。”
“殿下所耗赎金日后我也能还给他,我也可以建三堂六院……”小亭语气激动,我有些不耐地打断他:“你对以前不过是一知半解,又是何人叫你妄自揣测?简直一派胡言。”
谢驰当年赎我,岂止用了黄金百两?三十万的兵权说给就给了,先帝赐的凉川七州也全部让了,上斩昏君下杀逆臣的“元定”被折了,最后留的也不过是他那府邸。他断了自己所有羽翼和权荣,只保存一个逆臣之子,舒清之。
这是话本里的良缘奇谈,也是京都众人的笑话。若不是圣宠在上,今日的谢驰非但不是人人敬道的安王殿下,只怕是只能在夹缝里,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最是趋炎附势百态炎凉的京都里活得窝囊受气。
“我放了你。”我说。
他眼睛猝然瞪大,身子摇摆了一下,锁链声叮当响。
“不是因为我可怜你,也不是因为原谅你。只这一回,我要你永生不进京都。往后你若再有逾矩的地方,我会杀了你。”
“那您为什么不现在杀了我?”
“小亭,不要自作多情。”我眼中没有半点悲悯和动容,“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为什么收养你?”
“因为我像公子的弟弟。”
“这副皮囊真的像。”我轻笑了一声,“我也曾想过拿你当作他,可你不是他。你伶俐,却又总是自作聪明。若是这聪明用在正途上,我倒不说你什么。”
“我教你读书,让你习武,只是想让你懂更多,学更多,找得到你自己坚定的路,不悖德,行常路,有坚心。”
“公子说过。”小亭声音有些涩味,“君子不愧心。”
“君子不愧心,是因为君子端方。”
我其实不是一个多重情的人,这世间诸多于我,都是草芥而已。
我今日作为,可能是弥补一点当年缺憾,尽管那永远无法弥补。不过是我自作聪明地试图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那也就算了,就到这一步吧。
所有缺憾都流放京外,我和谢驰还有来年岁岁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