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发生今日这件事, 年听雨还真不知道蔺阡忍竟有这样的本事——一边对着人装可怜,还能一边胡说八道。

  他这个旁观者都听的一愣一愣的,更别提主要当事人之一的戚元懿了。

  肉眼可见, 戚元懿身上的怒气一点点散开,语气和神态也缓和了下来。

  戚元懿深深地看了蔺阡忍一眼, 谨慎道:“哀家且当你说的是真话, 但这件事终归还是不妥。”

  蔺阡忍明白戚元懿所说的不妥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以侍臣的身份进的宫, 所以年听雨只要将他留在身边, 就是对“先帝”的不忠不义。

  要解决这件事只有两条路,要么当除不带他回兰安宫,要么他改变身份。

  但前者肯定不可能了, 一来时间不可逆,二来华荣昭当时的态度显而易见——她打定了主意想给年听雨找个作陪的人,那么肯定会磨到年听雨答应为止。

  华荣昭这种做法就跟当初那些逼他娶妃的大臣一样, 不看到结果绝不放弃。

  不过双方的目的大相径庭。

  那帮大臣催他娶妃, 是想从他这个获得格外的圣恩。

  华荣昭给年听雨找侍臣, 则是怕他孤单。

  两者一个是处心积虑的算计,一个是别样的关心。

  而这里面的曲折,戚元懿肯定也能想明白。

  她和华荣昭的关系那样紧张, 都无法改变华荣昭的决定, 那就更加别提年听雨这个和华荣昭关系还不错的人了。

  所以,眼下只有选择第二条路,才能改变现下的情形, 而他也必须选择第二条路。

  蔺阡忍道:“太皇太后, 这件事并非无解。只要臣考取功名,褪去侍臣的身份, 然后将臣的经历广而告之,就可以保住皇室的颜面。”

  戚元懿并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她实在不信眼前这个出身普通的人能有什么建树。

  戚元懿狐疑道:“参加科举的能人志士数不胜数,你出身微寒又没有仔细学过经义策论、四书五经,你如何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考取功名?”

  “臣可以!”蔺阡忍笃定道:“考取功名又不一定非得熟背经义策论、四书五经,不是还有武试这条路吗,臣粗人一个,从小就天天跟人打架,走这条路再合适不过了。”

  大乾重文轻武,武试经常被人忽略。

  而且每年参加武试的人也不多,建功立业更是寥寥无几,所以武试就更加不容易被人想起了。

  今日要不是蔺阡忍提起这件事,戚元懿还真没想起来大乾的科举还有武试这个选择了。

  如果走武试这条路的话,眼前这个人确实有点机会,但戚元懿还是保留一部分质疑。

  “武试这条路对你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难保今年的武试会不会有天纵奇才。”戚元懿道:“开春就是盛京武试的初选,从现在开始准备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但中间还要过年。”

  “哀家念你身世凄苦,便给你两次机会,今年考不中功名明年还可以再考一次。但你明年若是还考不中,就别怪哀家翻脸不认人,将你赶出去了。”

  武试不同于文试。

  因为参加武试的人少,再加上军中从建朝起就十分缺乏将才,所以武试一年一办。

  可就算如此,大乾从建朝到现在,也只出了两位声名远扬的将军。一个是年家军的统帅年战北,一个是长缨骑的统领苏海成。

  而今,也只剩下苏海成这一位能抗事的将才了。

  走武试这条路,蔺阡忍有绝对的信心,但他还是在戚元懿面前收敛了。

  因为戚元懿不喜欢傲气横生的人,在她看来傲气等于狂妄和自大,是不可取的。

  如果他真表现出来半点傲气,刚刚他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蔺阡忍敛着神色道:“太皇太后至仁至善,臣定当拼尽全力,不负太皇太后的仁慈之心。”

  “巧言令色!”

  虽是批评的话,但戚元懿的神色却很和善,她抬了一下手:“别跪着了,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

  蔺阡忍起身退到了年听雨身后,悄悄给了他一个“搞定”的神色。

  年听雨暗自松了一口气,但他喊戚元懿的时候,还是秉持了小心谨慎的态度。

  “母后,这件事是儿臣考虑不周。”年听雨道:“您若是想罚儿臣,儿臣绝不反抗。”

  “你皇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哀家比你清楚,此事你就算是想拒绝,怕是也拒绝不了。”戚元懿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冲着年听雨挥了挥手:“哀家念你有悔过之心,这件事就这样吧。哀家乏了,你带着人下去吧。”

  既然能走,那必须得快点走。

  免得夜长梦多。

  年听雨即刻告了退,示意蔺阡忍带他走。

  然而,才走到门口,戚元懿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

  该不会又不打算放过他了吧。

  年听雨深吸了一口气,在脸上挤出一抹笑,回头道:“母后,您说。”

  戚元懿揉着眉心道:“哀家已经好几年没回过皇宫了,今年想回去看看。看看阿冶,也看看你皇祖母,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细细算来,戚元懿离宫已经有六个年头了,确实该回宫看一看了。

  年听雨道:“母后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戚元懿想了想道:“过年前吧,正好能赶上过年。”

  “儿臣记得了,”年听雨道:“届时儿臣亲自来接您。”

  “不必了,”戚元懿道:“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哀家自己回来就行。”

  “山路崎岖,这个时节又常有流民,儿臣实在不放心您自己一个人回来。”年听雨权衡道:“左右宫里守卫也多,倒时叫赢夙来接您吧。”

  戚元懿思索片刻:“也行,那就让赢夙来接我吧。好了,走吧。”

  “儿臣告退。”

  年听雨说完,便被蔺阡忍推着离开了。

  人走远,戚元懿看向身边的嬷嬷:“玟岚,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叫荣肆的青年和先帝很像。”

  玟岚回想了一下蔺阡忍刚刚的表现,道:“确实有点像,尤其是他刚刚辩解的样子,简直和当年的先帝如出一辙,处处往您的软处上说。”

  戚元懿沉吟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哀家从不相信什么巧合,回了宫,你去试试他。此人若真是先帝,哀家就留在宫里护着他,以弥补自己当年犯下的过错。”

  听到戚元懿说到当年的事,玟岚暗自叹气,宽慰道:“您当年已经尽力挽救了,这三年又日夜为先帝祈福,您也不要太自责了。”

  “挽救不等于结果没发生,”戚元懿缓缓闭上了双眼,一滴泪从眼角坠落:“哀家总归要做点什么才能安心,毕竟先帝从始至终都是这场争斗中的受害者。”

  ***

  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重新回到落脚的屋子年听雨才将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而他也终于有机会追问自己想知道的事了。

  年听雨回头望向蔺阡忍:“祭礼上怎么回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是在怕祭礼,还是怕祭礼会请来请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如果蔺阡忍真怕这些东西,年听雨怕是忍不住要好好嘲笑他一番了。

  堂堂皇帝陛下,竟然怕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我怎么可能怕这些东西,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罢了。”蔺阡忍绕到年听雨对面,伸手去解那颗卡在年听雨喉结处的盘扣,而后趁机按住年听雨的喉结:“我要是说自己怕这些东西,你是不是要嘲笑我了。”

  蔺阡忍的手指放在了致命的地方,只要往下用力一按,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取了他的性命。

  但年听雨相信蔺阡忍不会这么做,所以他不躲也不闪,只是生理性不舒服的咽了一下,而后十分不真诚的说:“怎么可能,我安慰你还来不及呢。”

  年听雨的喉结随着他说话的动作,在蔺阡忍的指腹下来回蹭动。

  蔺阡忍眯了眯眼睛,指腹微微用力:“我信你的鬼话,你那双眼睛透露出来的全是坏意。”

  “信不信随你。”

  眼看着蔺阡忍的力道越来越大,年听雨竟然还不要命的将自己的脖子往前送。

  蔺阡忍感受到这股对着迎上来的力,即刻挪开了手:“你是不是疯了!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年听雨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是陛下你先动的手,我只是在迎合你而已。”

  “......”

  还真是他先上的手,蔺阡忍哑口无言。

  年听雨趁势追问:“陛下,你可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你知道了又如何,”蔺阡忍的眸子暗了一下,情绪不佳:“还能安慰我不成。”

  年听雨:“你都能为我用现在这种身份去对抗母后,我为什么不能在你需要安慰的时候去安慰你呢?”

  从小到大,从未有谁和他说过这样柔情的话。

  哪怕戚元懿当年因为心软把他从祭台路带走,最终也只是和他说“下次不许在这样任性了,必须拿出一点太子的样子才可以”。

  而且他作为皇位的接班人,太傅也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皇位太高,他必须学会习惯孤独,不可以奢望谁的柔情。

  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这份柔情的背后到底有几分真心,里面是否还暗藏着杀机与算计。

  可看到年听雨眼底那片将心比心的真挚,蔺阡忍对太傅的话产生了质疑,而他自己对年听雨的信任也悄然增加的几分。

  或许......这重重牢笼之中确有良善之人。

  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