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年听雨进屋后一直不曾说话, 脸上的表情也越发凝重,蔺阡忍便以为他在因何福生的事难受。

  刚想说些安慰人的话,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蔺阡忍只能将自己溢到唇齿的声音尽数压回喉间。

  铃兰站在外面道:“君上,太皇太后派人过来传话, 叫您即刻带着荣公子过去。”

  闻声, 年听雨将自己的思绪、从这令人崩溃的剧情中抽了出来,而后冲着门外回了一声知道了。

  参加祭礼所穿的祭服沉重而又繁琐, 多穿一刻就是一种酷刑。

  所以年听雨打算换了这身衣服再过去。

  谁料, 他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想法,蔺阡忍就将轮椅掉了个头,推着他往屋门的方向走。

  祭服领子一直束到了喉结处, 勒的人有些呼吸困难,年听雨不太舒服的动了动盘扣,回头道:“换身衣服再去吧。”

  蔺阡忍没有第一时间带年听雨去见戚元懿, 也是想让他换衣服再去。

  但戚元懿的反复催促, 让蔺阡忍意识到戚元懿是真的动怒了。

  他沉声道:“来不及换了, 必须得尽快过去,母后已经在等了。”

  年听雨听出了蔺阡忍话中的凝重,不敢再耽搁片刻。

  ***

  聆天台的行宫是早就定好的, 除非人死, 所以屋子一旦定下来就不会变了。

  戚元懿落脚的屋子在最整个聆天台最僻静的地方。

  按理说,以她的身份应该住在靠近中间的地方才对。但戚元懿不喜喧哗,所以当年亲自选定了这个位置。

  临进门, 年听雨按住了蔺阡忍的手。

  他仰头望向蔺阡忍, 眼神中明晃晃的写着担忧:“能行吗?”

  蔺阡忍没说话,只是回握了一下他的掌心, 给了他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就推着他进去了。

  见戚元懿身上还穿着参加祭礼时所穿了祭服,年听雨十分庆幸自己听了蔺阡忍的话。

  进屋后,年听雨朝戚元懿问了安,但戚元懿从始至终都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在他进来以后,戚元懿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盏热茶,紧接着轻轻的吹了起来。

  待茶水能入口了,戚元懿将茶盏缓缓送到唇畔。

  彼时,年听雨不动声色的看了戚元懿一眼。如果他刚刚没有掐错的话,戚元懿吹茶所用的时间,和他晚到的时间差不多。

  戚元懿只抿了一口,就将茶盏放下了。

  她放茶盏的力道很重,陶瓷的托盘与桌面相接,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而茶水也因她的动作溅出来一片。

  戚元懿在声响中开了口:“你这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不仅敢在宫里养男宠,竟然还敢叫哀家等你这么长时间——”

  戚元懿顿住,朝年听雨投去两道凉薄的视线。

  沉寂片刻,她的手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

  桌案摇晃,杯盏中的茶水又溅出来一些,戚元懿的声线在这一刻陡然拔高:“是不是再过几年,你就打算谋权篡位,将阿冶取而代之了!”

  年听雨能理解戚元懿为何会动此大怒,毕竟在戚元懿的眼中,他将荣肆带回兰安宫的行为无异于绿了她的儿子。

  但眼下,蔺阡忍的身份还是继续藏着比较好,免得招来更多的杀身之祸。

  年听雨垂下眼睫:“儿臣不敢,请母后明鉴。”

  “不敢?”戚元懿冷哼一声:“叫你的男宠给先帝上香这种事都做的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年听雨之所以敢叫蔺阡忍来做这件事,是笃定戚元懿暂时不会知道蔺阡忍现在的身份,毕竟她从不关心宫里的事,也从不接见文武百官。

  而等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年听雨觉得自己能够想好解释的说辞,应对戚元懿的质问。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年听雨怎么也没有料到,何福生一见到戚元懿就把他给卖了,让他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当然,也是他自己活该。

  他明知何福生看蔺阡忍不顺眼,竟然还敢如此自负的行事,他不被骂谁被骂。

  不过戚元懿说蔺阡忍是男宠他不赞同。

  年听雨直面迎上戚元懿凌厉的视线,无惧道:“母后,荣肆不是男宠,在臣的眼中他和文武百官一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他都自甘堕落到以色侍人了,你竟然还敢说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戚元懿指向年听雨:“还有你!你做出这种事,对得起先帝对你的偏宠吗?对得起阿冶对你信任吗?你是不是想让阿冶日后跟你一样荒淫无度!让大乾毁在你的手里!”

  “儿臣......”

  “太皇太后!臣有话想说。”

  年听雨才叫了戚元懿一声,蔺阡忍便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对着戚元懿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换做别人,蔺阡忍肯定是跪不下去的,但眼前这个女人是生他养他的人,他跪的心安理得。

  看着蔺阡忍弯曲的背脊,戚元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呼了出来,没好气儿的开口:“说。”

  这么大的礼都行了,她若是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倒是显得她这个太皇太后过于强横了。

  得了说话的机会,蔺阡忍先行表了谢意,而后道:“太皇太后,臣进宫也是无奈之举,而且要不是君上将臣留在了下来,臣此时此刻应当已经命丧黄泉了。”

  戚元懿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若是跟她分庭对抗,最终的下场一定很惨。尤其是在她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能表现出半分强硬的态度,必须要尽力装可怜才能换的一线生机。

  这些,可都是蔺阡忍从自己“年少时和戚元懿斗智斗勇的过程中”总结出来宝贵经验。

  而当初他被隆安帝惩罚“跪走祭台路”,戚元懿之所以能及时赶到,也是他装可怜换来的结果。

  不然真的跪着在那条冰冷的祭台路上走上个一天一夜,他完全可以从膝盖以下截肢了。

  不过虽然被戚元懿及时带了回去,可那一夜的事却像挥之不去的噩梦,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灵魂。

  每当他踏上那条只有百米长的祭台路,或者回想起这件事,浑身就止不住的发冷,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晚。

  每每想到这些,蔺阡忍的心里总是忍不住发酸发苦,他趁势露出脆弱悲戚的神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委屈死了。

  见状如此,戚元懿修理的十分秀丽的眉毛一点点簇了起来,音调也降了下来。

  “什么叫“无奈进宫”,什么叫“不留你就得死”。”戚元懿问:“你把话说清楚了,这么模棱两可的,是要哀家去猜吗?”

  他的母后果然还是老样子。

  蔺阡忍敛去眼底的得意,搬出“荣肆”的身份开始胡编乱造。

  “臣出身普通,家里的爹娘也更偏向弟弟一些。前阵子弟弟在红香楼欠下了还不起的赌债,爹娘为了保住弟弟,便把臣交给了红香楼的人,拿臣去抵赌债。”

  “红香楼是什么样的地方,太皇太后您定然是知道。”

  “臣读过一些书,知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的含义,更明白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所以臣不甘心做小倌,在被带去红香楼的路上挣扎逃脱了。”

  “但臣孤立无援,没跑两步就被红香楼的人追上了。那些人看出臣拳脚上的功夫还不错,所以他们合力抓住臣后给臣喂了软筋散,紧接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将臣打了个半死,才继续拖着臣样红香楼走。”

  “臣实在是不甘心啊。在臣被拖进红香楼的最后一刻,臣拼尽全力抓住一位姑娘的衣角,乞求她救我。”

  “谁料那姑娘是出来帮君上选侍臣的人。她慈悲心肠,见臣伤的极重,就把臣救了出来。”

  “后来为了打消红香楼继续抓臣的念头,那姑娘见臣样貌还可以,就把臣选进了侍臣的队伍中,一起送进了宫。

  “再然后臣就被君上挑中了,成为了君上的侍臣。”

  戚元懿听出了其中的矛盾之处:“你不甘心当小倌,就甘心当侍臣了?”

  仗着戚元懿不知道当初选侍臣的具体情形,蔺阡忍继续满嘴胡言道:“臣自然是不甘心的,可一想到臣回去了可能就是个死,那还不如进宫侍候君上呢。”

  “而且臣在民间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君上的事,周围的人都说君上虽然手段狠了些,但却是个宅心仁厚的明主。尤其是君上的行事作风,简直和先帝一模一样——事事都已百姓为重。”

  “所以臣便觉得,就算臣进了宫、最终又侥幸留了下来,君上也绝对不会苛待臣,更加不会强迫臣做不愿意做的事。毕竟臣也是大乾的子民之一。”

  “事实证明,君上确实是一个明主。君上将臣带回兰安宫后,始终不曾将臣看作做那种事的人,也从未让臣做过那种事。”

  “而正是因为君上平日里的袒护,臣今日才有机会、才有底气将这些事说与您。”

  “臣还愿意用性命向您担保,君上从没有半点对不起先帝之举,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先帝,想着先帝。”

  “就连这次祭礼,君上也谨遵先帝遗志,一切从简,将省出来的银子亲自送往北境,救北境百姓于水深火热。”

  说完这些,蔺阡忍看出戚元懿不悦的神色有了明显的松动,他乘胜追击,赶快又朝戚元懿行了一个大礼。

  “君上对臣恩重如山,臣愿为君上赴汤蹈火。”

  “如果太皇太后要罚谁,那就罚臣吧,臣在所不辞!死而无憾!”

  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