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崩塌, 香炉坠地,祭礼在最后一刻毁于一旦。

  文武百官在碰撞声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沉灰散去,李文显悲恸跪地, 冲着长空连连叩首:“先帝息怒!先帝息怒啊!”

  李文显话音一落,又有无数大臣跟着跪了下去, 诚惶诚恐的求“蔺阡忍”息怒。

  看着这些朝着空气虔诚跪拜的人, 蔺阡忍只觉大乾要完。

  待求饶声平息,李文显指向蔺阡忍, 冲着年听雨道:“就是他!就是因为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来上香, 先帝的魂灵方才勃然大怒,震碎了祭台!”

  这一口冲撞了“先帝魂灵”的大锅扣下来,若是找不到应对之法, 最终只能一死了之。

  而文武百官也因李文显这一句话炸了锅,接二连三的有人蹦出来应和。

  “尚书大人说的是,先帝定然是因为此事动了怒!”

  “一开始就不该让这人入后宫, 瞧瞧他进宫后出了多少事!尚书大人无辜被罚, 君上于北境遇险, 祭礼更是毁于一旦。灾星!此人是灾星啊!”

  “此人保不齐是夷狄妖人派来的细作,专悔我大乾气运来的!”

  “留不得!此人留不得啊!”

  “恳请君上处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此话一出, 文武百官齐刷刷的跪了下去, 开始不断重复这句话。

  “恳请君上处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看着这些人,年听雨心头涌上四个字——愚昧无知。

  虽说蔺阡忍在位那会儿换上来不少新官, 但架不住祭祀之礼存在的时间太长。

  祭祀之礼跨越了王朝和光阴, 早已渗透进文武百官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想来他们的身体和思想都被腌入味了,只是味轻味重的问题罢了。

  年听雨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这个现状, 但他却可以借助这件事拔除李文显这颗老毒瘤。

  年听雨垂眸,静静的听着文武百官的请愿。

  待声浪消散,年听雨的视线在文武百官身上流转游移,问:“诸位可说完了?”

  “恳请君上处死此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文武百官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便跪伏在地上不在出声。

  年听雨唇线绷直,冷意于眉眼之中流转,他浅色的眸子轻轻一转,最终将视线定在了李文显身上,缓缓出声:“李尚书,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老臣想说的都说完了。”李文显抬头道:“为了我大乾的江山社稷,为了安抚先帝在天之灵,还请君上即刻处死此人!”

  “好!”年听雨音调微微上扬:“既然李大人没有话想说了,那李大人可否回答孤一个问题。”

  见年听雨用这么客气的方式和自己说话,李文显抖了一下,脑海中骤然浮现衡王的死状。

  当年衡王逼宫之时年听雨就是用这幅神态相迎,最终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衡王。

  李文显当即将头磕了下去:“君上折煞老臣了!”

  “怎么能叫折煞呢,李大人您可是三朝元老,按照辈分之礼,孤尊您敬您是应该的。”年听雨端坐的有些累了,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沉吟须臾,道:“孤说的可在理啊,李尚书。”

  “老臣惶恐!”李文显道:“朝堂之上自古都是先君臣在其他,您既是先帝亲封的君后,便不必遵守辈分之礼,老臣也理应尽心辅佐,以您为尊。”

  “既然如此,孤就不客气了。”年听雨冷声质问:“祭案坍塌,香炉坠地,孤连话都没来得及说,你李文显就蹦出来指手画脚,是何居心?!”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李文显更是直接吓得失了声,恨不得跪进土里。

  看了一眼那个跪着地上颤抖的人,年听雨冷哼一声,又将矛头指向文武百官:“还有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都想将孤赶下来,然后趁机染指朝堂,将大乾变成你们的囊中之物。”

  砰砰砰的磕头声瞬间此起彼伏。

  “君上息怒!臣等绝无此意!”文武百官惶恐道。

  “没有这个意思?”年听雨忽然放大声音:“孤瞧你们当中不少人就是这个意思!”

  年听雨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初衡王逼宫的时候,有多少人站在孤身边孤记得一清二楚。而那些没站在孤身边的人,你们怕不是一直在期盼着孤早点死吧。”

  文武百官:“臣等不敢!”

  “不敢?孤瞧你们敢的很!”年听雨徒手折断了飞扬的幡旗,将尖头一面朝外扔了出去,重重的戳进祭台路,冷声道:“你们一个两个说的那叫一个积极,将孤这个君后置于何地!又将礼数规矩置于何地!”

  年听雨从未在文武百官面前动过这样大的怒火,以至于文武百官一直以为他是好脾气的人,

  可这一刻他们忽然意识到,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脾气的人!

  年听雨不动怒,只是不想动怒罢了。

  文武百官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倒插进祭台路的黑幡,不敢再说半个字,生怕下一刻被折断的就是他们自己的脖子。

  看着一个个匍匐在地上的人,年听雨满意的笑了一下。

  这就是他要的效果。

  他要唤起文武百官对他的恐惧,不敢再做任何反抗。

  而这也是让李文显陷入孤立无援的第一步。

  静默许久,年听雨敛去了一身的冷意,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样子,仿佛刚刚那个发怒的人不是他一样。

  “诸位平身吧,”年听雨温声说:“要是让先帝的在天之灵看见,怕不是要误会孤了。”

  文武百官起先没动。

  年听雨挑眉:“诸位是想下去挨个扶你们起来吗?”

  闻言,文武百官立即站了起来,但没有谁敢去看年听雨。

  而站在年听雨身后的先帝本人,巴不得这些个老眼昏花的东西继续跪着,好好张张记性,免得下次还敢这般造次。

  震慑完百官,也是时候该做正事了。

  年听雨重新看向李文显,道:“尚书大人,孤记得这祭台和香炉是祖皇帝传承下来的吧。”

  “回君上,是。”李文显任由冷汗从额角滑落,详细说道:“为彰显祭祀活动的庄严肃穆,此套祭具是祖皇帝亲自走访名匠打造出来的,祭案用的是千年沉木,香炉用的是陨铁,上面还刷了漆,可保祭具百年不腐,千年不锈。”

  李文显说的如此详细,无非就是想告诉众人,祭案的坍塌是不可违抗的天意,然后进一步坐实蔺阡忍的罪责。

  老狐狸精不愧是老狐狸精,总是能用冠冕堂皇的话将最致命的内容表述出来。

  蓦的,一阵带着寒意的清风吹过,带动了年听雨发生的白色丝带。

  丝带迷眼,年听雨将它抓在手中,不咸不淡的开口:“如此说来,这套祭具不仅贵重,而且意义非凡。”

  “是的,”李文显道:“这套祭具承载了大乾历代皇帝的遗志,是大乾不可磨灭的象征之一,不容冲撞。”

  “好一个不容冲撞。” 年听雨松开发带,将其扬到身后,道:“那李大人你故意破坏祭具,是不是应当已死谢罪啊。”

  年听雨话音一落,文武百官齐齐嘘声,李文显的腿一下就软了下去,但他自认为行事谨慎,于是强行撑住自己的身体,咬紧牙关道:“君上明察,老臣对大乾忠心耿耿,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破坏祭具啊!”

  “是吗。”年听雨道:“如果李大人当真问心无愧,那你敢不敢拿自己的九族发誓,说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

  “老臣......”

  李文显说不出话,声音死死地卡在了喉咙深处。

  文武百官不愿相信李文显会做这种事,不仅仅因为他是六部尚书之中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三朝元老,更因为他对大乾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当其他人都在位谋私的时候,只有李文显坚守了自己的底线。

  他一心只想操办好大大小小的祭祀活动、认真完成好礼部的事,旁的事一概没做过。

  可当他犹豫之际,文武百官有些动摇了,但心底对李文显还是有些许的偏袒。

  毕竟年听雨让李文显发的誓......太过重了些。

  看着哑了声、变了色的人,年听雨露出一副后知后觉的神色,道:“是孤考虑不周了,孤忘记李大人是个上敬长辈、下爱妻儿的人了,实在不该让李大人发此重誓。”

  年听雨顿了一下:“不过没关系,孤手里既有人证也有物证,李大人和诸位大臣不妨先亲耳听一听人证是如何说的。”

  语毕,年听雨冲着扮成侍卫模样的十七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将人带上来。

  十七不同于小九,他是所有影卫当中最冷的那个,情绪波动也极少。

  相处三年,年听雨几乎没怎么听他主动开口说过话,甚至从未见他笑过。

  若非他暗中撞见过几次十七红着耳朵给铃兰送花,他怕是要以为十七是块纯纯的木头了。

  十七是个办事利落的,不过须臾,他就将人证带了上来。

  此人大家并不陌生。

  凡事去过尚书府的都见过,正是李文显的管家!

  看见自己的管家被人带了上来,李文显的眼前一片漆黑,紧接着他又听见年听雨道:“把李尚书让你做的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五一十的复述一遍。”

  “是......是!”

  管家颤抖着舌根应了一声,而后开始复述。

  “因为我会些武功,所以前天晚上,我家大人给了我一张图纸和一把钥匙,让我连夜赶往聆天台,悄悄进入放置器具的房间,然后把图纸上标出来的一处木榫拔出来一些。”

  “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求君上饶命啊!”

  后来的事管家的确不知道,因为他只是个给动手之人指明方向的“工具”罢了。

  管家动的那根木榫,是祭案的承重木榫。

  一旦被拔出来,只需要一点点的力气,祭案就会骤然崩塌。

  而木榫被拔出来的时间一定是祭案被摆好以后的事,不然早在祭案被搬动的时候就散架了。

  至于是谁拔的木榫,那可真是太好排除了。

  年听雨偏头看向负责指引流程的少司命,问:“祭礼正式开始前都有谁靠近过祭案?”

  少司命是大司命的亲外孙,年满十岁就跟着大司命进入了聆天台,潜心学习占星问天之术,从未涉及过任何的官场争斗。

  所以祭案崩塌那一刻少司命人就吓傻了,若非年听雨忽然问话,他的魂儿怕是还在空中飘着呢。

  骤然回神儿,少司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还是忍不住打颤。

  “回君上,”少司命道:“祭礼正式开始前臣一直守在祭案旁,整个过程只有臣和臣祖父,以及......”

  少司命抬眼看向何福生,将没说完的话接上:“以及您身边这位何公公靠近过祭案。”

  本来李文显破坏祭礼的事已经够让文武百官震惊的了,如今何福生再一搅和进来,文武百官瞬间一片哗然。

  少司命在哗然声中为自己和祖父辩白:“君上,臣和祖父生在聆天台,长在聆天台,绝不敢破坏祭礼,请君上明鉴。”

  少司命这话一出,无异于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何福生。

  至于何福生为什么有机会靠近祭案,全然是年听雨安排的。

  祭礼正式开始前有一刻钟的准备时间,就在这个短暂的空档,他曾叫何福生去祭台上在做一遍检查,以免出现意外。

  因为早就知道何福生和李文显有过一次接触,也提前掌握了李文显的动作,所以此举明为派遣,实为试探。

  如果何福生没有异心,那么祭礼就会顺利进行。

  如果何福生有异心,那么......

  倒也不必那么了,反正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年听雨转头看向何福生,想看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何福生还会怎么做。

  于是他问:“何福生,你觉得少司命说的话可信吗?”

  早在管家被带上来那一刻,何福生的背脊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不过眼下的情形,只凭少司命的一面之词还证明不了什么。

  但为了保命,他还是得将自己和年听雨绑死,然后打消年听雨对他的疑虑。

  再者,他也不信年听雨会为了一个侍臣而抛弃他。

  他可是兰安宫的总管太监,也是年听雨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何福生一点点镇静下来,铿锵有力的说:“君上,少司命的话不可信!奴才打进宫起就跟着您了,事事以您为中心,事事为您着想,从不曾有半点异心!再者,所有人都知道奴才是您的人,向来只听您的话、按照您的吩咐办事,如今少司命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就是其心可诛!”

  年听雨哪里听不出何福生的话中之意,若是“破坏祭礼”这顶帽子在何福生头顶上扣实了,那他这个做主子的也跑不了。

  保不齐就会有人认为,是他暗中指使何福生拔的木榫。

  哪怕这件事的逻辑处处充满漏洞,也不会有人去在意,因为那些想要他死的人一心就只想要他死,根本就不会管事情的真假。

  年听雨凝视着何福生,藏在袖中的双手一点点攥了起来,再也听不见半点外界传来的声音。

  第二次了。

  第二次被信任的人背刺了。

  年听雨一时间竟有些不想说话,他垂下了眼睫,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翻涌的墨色。

  唯有蔺阡忍清晰的看见年听雨的情绪具象化成代表杀意的红雾,而那红雾越来越浓,将年听雨密密麻麻的包裹了起来,叫蔺阡忍一时间都看不见他的身形。

  蔺阡忍不知年听雨为何还会动这么的大怒,毕竟他早就知道何福生意图不轨了。

  但不论原因是什么,若是叫杀意侵袭了年听雨的理智,今天怕是难以收场了。

  而且他的母后还在旁边看着呢!

  蔺阡忍伸手穿过那猩红的血雾,借着替年听雨整理大氅的由头,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年听雨耳边唤了他为他取的字。

  “光霁。”

  光霁......

  光霁......

  光霁......

  这两字重重的砸进年听雨的耳廓,音波一圈又一圈的在他的脑海中荡开。

  年听雨的理智一点点复苏,他松开了握紧了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继续听何福生的辩解。

  年听雨不知道何福生在他失神的时候又说了些什么,只听何福生最后道:“君上!奴才清清白白!聆天台祭祀阁的两位司命才是真正与李尚书勾结之人!”

  事到如今,何福生不仅要把他拖下水,竟然还要将祭祀阁一起拖下水。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年听雨竟不知何福生还有这样阴狠歹毒的一面。

  还不等他说话,少司命就跪了下去,朝他哭诉起来,而李文显则因何福生的一番话暂时怔愣住了。

  年听雨不想听人哭。

  太吵。

  他抬头对十七道:“把少司命的哑穴点了,送回阁中。”

  十七照做,动手点了少司命的哑穴,但少司命的哑穴被点以后,整个人猛烈挣扎起来,死活不肯回去。

  十七朝年听雨看来,那双眸子明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年听雨却在里面看到了无助。

  他挥了挥手,示意十七自己看着办,总之别弄死了就成。

  得了令,十七反手就将人给打晕了,然后甩到肩上扛走了。

  没了哭诉的人,周遭瞬间就安静了不少。

  年听雨自己滚了两下轮椅,停在了何福生的面前,淡声开口:“何福生,孤对你太失望了。”

  何福生难以置信的抬头,显然是无法接受“年听雨不信他、也不打算保他”的事实。

  刚想要说些,年听雨一巴掌甩在了何福生的脸上,冷声质问:“何福生,孤待你素来不薄,你做出这种事对得起孤吗?”

  这一掌使了年听雨十成十的力气,但若是可以,他更想踹何福生。

  何福生没挨住这力,整个人直接被抽翻了。

  他趴在地上动不了,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嗡的响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炸开一样。

  紧接着,一股湿热的感觉从耳蜗和嘴角处传来。

  缓了好一会儿,何福生才抬手摸了一下,沾了一手的红。

  何福生仰头望向年听雨,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如疯如魔般的质问:“君上,您不信奴才......您为什么不信奴才?!”

  何福生擦去嘴角的血:“自打奴才跟在您身边以后,奴才谨小慎微,将您话放在心上不敢问,行事也处处为您着想!而今您为了保荣肆这个身份不干不净的人,竟然不信奴才!还......”何福生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还打了奴才!凭什么他才进宫就可以被您这样偏宠,奴才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了?!”

  年听雨垂眸看着伏在地上的人,反问:“你觉得自己哪里比得上他?”

  何福生挣扎着爬了起来:“奴才除了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以外,奴才哪里都比他强!”

  “不,光忠心这一点你就不如他。”年听雨道:“你口口声声自称奴才,但你从未摆正过自己的身份,而且你始终觉得孤应该听你的话,从一开始就处死荣肆。”

  “他不该死吗?”何福生死死盯着荣肆:“光凭蛊惑君主这一条,他就该死!”

  嫉妒早已吞噬了何福生的理智,他说完蔺阡忍,又扭头看向李文显:“还有你!要不是你这个老东西怂恿我,我能落得今日的下场吗?!你要杀荣肆,你自己动手啊!你干什么连累我?!”

  李文显被何福生这话气懵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教养,当即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那天明明是你叫住的我,跟我说可以利用这次祭礼搞死他的。”

  “你要是不告诉我祭案的秘密,不派你的管家为我铺路!我如何能做成这件事!”何福生将木榫从袖中掏了出来,朝着李文显扔了出去:“都他妈的是你害的我,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死!”

  “阉贼敢尔!”

  李文显踉跄的站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往祭台上冲,可还没冲几步就被赢夙带人按住了。

  而何福生也被人从祭台上拖了下来,按在李文显身边一起跪着。

  并肩而跪的两个人若不是齐齐的被点住了哑穴,这会怕是还在骂。

  不过,就算没办法出声,他们的眼神也都想吃了对方。

  赢夙将木榫捡起来,呈上去:“君上,木榫尚且完好,若是找到当初那位匠师的后人,祭案应该还可以拼起来。”

  为了让祭案看起来美观,所以祭案的四角是用榫卯结构一层一层罗列起来的,但这种技艺一般不外传,只能找匠师本人或者匠师的后人才能复原。

  “知道了。”

  年听雨示意铃兰将木榫收好,向祭台下跪着的两个人看去。

  他着实不想再看见这两个碍眼的人,把刑部尚书张守正叫了出来,道:“张大人,这两个人就交给刑部了,孤要你亲判。”

  张守正是为数不多明事理的人。

  他能看出年听雨的清白,也能看出何福生和李文显的癫狂。

  他神色凛然:“请君上放心,臣定当秉公处理,还我大乾一片肃静!”

  “如此甚好。”年听雨最后扫了一眼文武百官:“不知众位大臣是否还觉得荣肆该死?亦或者在心里觉得今日之事是孤一手策划的?”

  事情闹成这样,谁还敢说荣肆该死,只求这把火别烧到自己身上才好。

  至于会不会怀疑年听雨......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何福生的疯癫,以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各别心软的人甚至觉得年听雨有点可怜,身边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偏执的人,若非发现的早,谁又能保证何福生最后不反咬他一口呢。

  见文武百官安静如鸡,年听雨道:“既然诸位保持沉默,那孤就当你们愿意相信孤,也愿意相信荣肆的清白。”年听雨揉了揉发涨的眉心:“祭礼就这样吧,孤累了,诸位自便吧。”

  文武百官:“臣等恭送君上!”

  蔺阡忍在恭送的声音中握住轮椅的扶手,而从始至终都没说过话的戚元懿忽然出了声,对着年听雨说:“一会儿即刻来见哀家吧。”

  年听雨垂眼:“是,儿臣知道了。”

  戚元懿没在说话,带着贴身侍候的嬷嬷先一步走了。

  跟清晨那会儿一样,未曾等候年听雨半步。

  人走远,蔺阡忍也推着年听雨动了。

  路过何福生和李文显的时候,年听雨叫蔺阡忍停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盯着两个人看了一会儿,而后一手一个,抓着两个人的头发,将两人拎起半截。

  三颗头虚虚的靠在一起,年听雨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们是不是很好奇孤为什么如此偏宠荣肆。”

  如何能不好奇!

  “看在你们快死了的份上,孤不妨给你们解解惑。”年听雨顶着两个人不甘的目光,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他、就、是、先、帝、啊,孤不护着他又该护着谁呢。”

  闻言,何福生和李文显同时抬头,看向了年听雨身后的那个人。

  两人模样如此震惊,蔺阡忍大概猜到年听雨对这两个人说了什么,于是他冲着这两个人扬起一抹冷意十足的笑。

  何福生和李文显本来还不信年听雨说的好,可看清蔺阡忍眼中的戏谑和暴虐,两人瞬间如坠冰窖,眼睛也越瞪越大,恨不得把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

  怪不得他们斗不过蔺阡忍。

  他们拿什么斗啊......

  以妨这两个人把秘密泄露出去,年听雨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倒了两粒化骨丹出来。

  他先给李文显喂了一颗,转而又准备去给何福生喂。

  谁料他还没来得及动手,何福生的嘴里就冒出了汩汩鲜血,然后整个人瞪着双眼倒了下去。

  何福生......自尽了?

  可何福生为什么要自尽,是觉得对不起他,还是觉得自己太过愚蠢?

  年听雨想不通何福生自尽的理由,但也没有必要为此多想。

  他将省下来的化骨丹重新收进瓶中。

  还未将药瓶重新收进怀里,他的脑海忽然振动了起来,无数陌生的信息疯狂涌现,最终化为他的记忆。

  原书的剧情浮现了。

  看来何福生的死是关键情节。

  信息实在是太多,直至蔺阡忍将他推进用来歇脚的行宫,他才将这些信息堪堪梳理清楚。

  梳理完,年听雨蓦然体会到一种大脑不够用的窒息感。

  不知是他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还是这本书处处都是逻辑漏洞。

  为了让自己可以明确混乱的原因,年听雨回过头去开始梳理第二遍。

  新的信息说,蔺阡忍在原书剧情中也是没有死的,而是被他——也就是被原主给救了下来,然后暂时藏了起来。

  但原主藏人的地方暴露了,致使蔺阡忍被人偷走了。

  而原主再次见到蔺阡忍便是一年后。

  只可惜原主最开始不知道蔺阡忍的身份,再加上当时有人暗中捣鬼,于是原主和蔺阡忍产生了一些矛盾,甚至重罚了蔺阡忍几次。

  等原主发现蔺阡忍身份之时,原主尽力想要弥补蔺阡忍,于是处处偏袒。

  谁曾想原主的一系列行为竟引发了兰安宫总管太监何福生的嫉妒,于是何福生背着原主明里暗里的给蔺阡忍使绊子。

  因为何福生是原主的人,所以蔺阡忍对原主的误会越来越深,最终导致原主惨死于蔺阡忍之手。

  理完,年听雨越发想不通了。

  既然新的信息说蔺阡忍没有死,那么他最开始获取的信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纯纯的自相矛盾吗!

  一会儿重生,一会儿不重生的,这书的作者是不是有病,怎么不干脆把主角写死!

  年听雨快被这自相矛盾的剧情逼疯了,忽然,他的脑海又多出一行十分公式化的提示。

  【此为暗线剧情。】

  谁家好剧情卡壳似的蹦!

  不过,这段剧情若是暗线,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明线中,作者安排蔺阡忍是重生的身份,然后剧情反转,将暗线呈现在读者眼中,告诉读者蔺阡忍不是重生,同时又给他这个反派洗了个白。

  这样安排固然巧妙,但还有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解释不清。

  在暗线情节没有出来之前,年听雨可能会继续认为——蔺阡忍重生的剧情没有发生是因为书中的剧情线因为他的选择偏了轨。

  但暗线情节一出来,年听雨的设想被推翻了,因为原书剧情中重生的那个人也不是蔺阡忍。

  所以问题来了,重生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难不成“重生”的标签打错了?

  揪着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儿,一个大胆而又离谱的想法缓缓浮现在年听雨的脑海当中。

  重生的那个人......该不会是他这个反派炮灰吧!

  而他穿进书中的时间,正好卡在了重生那个点上。

  如果真如他猜测的这般,他觉得这剧情大概率是癫狂了。

  年听雨不相信作者会无缘无故安排一个炮灰来重生,他甚至开始认为这本书的主角根本就不是蔺阡忍,而是他!

  倘若他是主角的话,年听雨不由觉得书中的主线剧情有可能才刚刚开始。

  而他前面几年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开胃前菜,好让他逐渐发现书中世界的奥秘,以及一点点适应书中世界的残酷。

  看起来还怪贴心。

  感受贴心之余,年听雨的心底飘散涌上无尽悔意,他当初为什么只看了个人物名字,没去看其他的内容啊!

  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