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寒山纪【完结】>第199章 水中

  戌时一过,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城池,天空中雪花飘落而下,还未落地便被马蹄踏进污泥之中。

  入夜时数队火光在城中亮起,犹若长龙自四方聚集而来,不断在城中穿行。不等他们聚到一起,城门外轰隆一声剧震,蓦然打破了平静。

  马儿们也似乎感应到危险,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众人驻马于街头,望着声响传来之处纷纷议论起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在此刻攻城?”

  “不是说北郊大营今夜按兵不动吗,那姓邓的武夫莫不是临阵倒戈,反将咱们一军?”

  一队人马从长街尽头而来,众人警戒起来,议论稍止。

  “谁来了?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是哪一家的人,行事如此不谨慎!”

  过一会儿才有人辨出那队人的身份,高呼道:“是段大人来了,大家别吵,先等段大人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领头武将骑着一匹白马,驱马上前,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管攻城的是什么人,眼下当务之急是守好这座城,等宫中殿下传讯,做好支援的准备。”

  一人试探道:“段大人的意思是,外头攻城的人先放一旁不管,咱们带人去支持殿下?”

  那武将答道:“只要能攻下皇宫,待殿下登基后,一切自当迎刃而解。各位也都是从龙之臣,来日定当在朝堂上相会。”

  在场的都是世家子弟,年纪尚轻,经他一番言语鼓舞后心中火热非常,仿佛已经看见通天大道就在脚下,有那性急者立刻询问要如何去做。

  武将身后士兵早已散入街巷,只留下几名近卫,他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身后两人无声离去,消失在黑暗中,道:“勿要心急,请随我来。”

  亥时一刻,城外。

  城门前冲车被推来,数人怀抱巨大的攻城槌不断撞击城门,同时几队人在一旁敲打盾牌发出呐喊,几名骑手在城外策马徘徊,着意营造出声势浩大的攻城景象。

  而在城门另一侧,借着夜色掩盖,一支军队鱼贯而入,向火光所在之处奔去。

  皇后展开手中密报看了眼道:“段武灵倒是有几分手段,这么短短片刻的功夫,就将他们其中一批人诓骗到宫里去了。”

  她身旁一名身披大氅的女子闻言诧异道:“这时候入宫,那不是自寻死路吗?赵奉手下的人未免也太蠢了吧?”

  皇后道:“不是老六手下人蠢,而是他太小心,处处提防着旁人,唯恐透露太多消息。他只说自己养了三千死士,能一举攻破宫城,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即可成事。他怎么敢说他驱使的是一群真真正正的死人呢?有先帝之鉴在前,若是跟随他的那些老臣知晓内情,恐怕早就退避三舍了,又如何会愿意陪上身家性命一赌?”

  方才问话的女子正是寿康公主,答道:“说的也是,若等他当了皇帝,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就把人拖下去做成活尸,那满朝文武还不纷纷辞官回家去种田,哪个还敢出来做官,不想要命了吗……”

  说话间皇后不紧不慢取出黑布蒙住脸,寿康公主见状道:“母后,你这副样子好像话本里说的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啊。”

  “咱们此行可不就是去做土匪的?”皇后正气凛然说道:“你看看,这不正应景了?此时夜黑风高,咱们兵分三路,先将他们一举拿下,再汇合后冲进皇宫……”

  寿康公主抚掌赞叹道:“此计甚是妙!抓了赵奉后,平定叛乱,到时候母后手握重兵,即刻便可登基了!父皇老早就盼着有人能替了他的职,好让他每日睡到午后,不用再去赶着上早朝了。”

  皇后甩出一条黑布塞进她怀里,冷笑道:“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这皇帝谁爱当谁当。你要是有心思,去和你大哥说一句,保不准他就让出太子的位置,换你来做皇太女!”

  一想起长兄的念叨,寿康公主便觉得耳根发麻,恶狠狠系紧脸上的布条道:“我看父皇这次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主意,假病成真病,借机隐退好让大哥顶上,这下他自己便能做个逍遥无事的太上皇了!罢了,我可没什么大志向,还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公主去……”

  言罢双膝一动,鞭梢轻甩,纵马没入沉沉夜色。

  .

  “杀!杀!快杀!”

  宫道上傀兵所向披靡,无情碾压过活人士兵,鲜血溅上宫墙,只留下大片暗红。

  银翎卫终于察觉到与之交战的并非是寻常人,开始向后退去,想要迅速撤离宫道。城墙上,赵奉目睹这一幕怒道:“快杀了他们!别让人跑了!”

  两侧宫门一落,迟来的援军被堵在外,宫道内的残兵又无法退出,甚至有人临生逃意,脱下盔甲试图爬上墙逃走,但很快就被追上的傀兵一剑刺下,只听惨叫声回荡在宫道中,有弃剑之人声嘶力竭喊着什么,赵奉只听见殿下二字,轻笑道:“现在可不是殿下了,是陛下。”

  他料想无非是什么求饶之语,便懒得再去细听,更没有发觉这些人并未着侍卫装束。从墙头下来,他沉醉在轻易碾压敌人的喜悦之中,对身旁沈誉笑道:“这些银翎卫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平日瞧着个个不可一世,我还以为都是些硬骨头。哈哈,没想到这么快就求饶上了!”

  沈誉道:“人的骨头再硬也比不上刀剑,这道理再浅显不过,真正懂的人却不多。”

  赵奉大笑,道:“说的对!就让那些个硬骨头瞧瞧我们的厉害!传令下去,开门让傀兵冲出去,把后方赶来支援的通通杀光!”

  那几名手持音器的法师当即奉令,引导傀兵冲向宫门。门后新来的几队人马尚未发觉异样,高喊道:“我等奉六殿下之命前来支援,烦请将宫门打开放我们进去!这是殿下手谕与令牌,请看!”

  未等传信使将东西包好一箭射上墙头,宫门便已经开了,众人不由欢呼一声,领头年轻人欣喜道:“诸位随我入宫援助殿下,勿贪生畏死,成事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门后本该有人前来接应,此时却安静无声,只听沉重有序的脚步声传来,一队身负重甲的士兵出现在火光下,剑槽中盈满鲜血,正不断滴落。GgDown8

  年轻人犹自未觉,策马上前问道:“还未请教是哪位大人在此驻守——”

  话音未落,血色喷洒而出,年轻人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仍带着惊讶,他手中火把随之滑落,掉在马蹄边,照亮了他血污斑斑的面容。

  眼见领队之人被杀,众人哗然色变,立刻驱马后退!

  但已经来不及了,傀兵从门后涌出,将援军包围在内,持剑扑上!

  有人怒吼:“是什么人!我们是追随六殿下而来的,你们怎敢……”

  四周惨叫接连而起,众人慌乱之余,有人竭力大喊:“杀不动,他们身上都穿着盔甲!”

  “快退,先撤离此地再说!”

  “撑不住了!……火攻,快用火攻!”

  也不知是谁将火油泼到了宫殿外,火把引燃后,大火骤然燃烧起来,殿门瞬间被点燃,火光猛然一蹿,顺着窗扉向四面扩散开来。不多多时烈火便照亮黑夜,殿前杀戮一览无余,在惨叫声哭喊声之中,整座殿宇沦陷于火海!

  .

  火焰爆涨而起,却被青光横掠一斩,身披烈焰的高大咒尸轰然倒地,露出背脊上逐渐暗淡的赤红咒印。

  那色泽鲜红几近妖异的火焰也仿佛失去了力量,恢复成了寻常的模样,在寒风中慢慢熄灭。

  洛元秋从台阶上步步走下,从咒尸身下溢出粘稠黑血,沿着台阶缓慢流淌,犹如一道漆黑影子紧跟在后,与她始终保持半步距离。

  她抬起头,脚步落定之时却旋身一转,一道丝线从她鼻尖掠过,微光一闪隐入黑暗。洛元秋出手迅速,夹住丝线一卷,只听线断的清响声传来,同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她身后,手中法器黑光大盛,朝着她重重劈下!

  洛元秋微一斜肩,青光自肩头平斩而过,那人影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化作黑烟消失不见。

  洛元秋目光落在黑暗中,拉弓虚作一射,紫光一闪而过,只听扑通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房顶滚落而下,片刻之后再无其他声响。

  洛元秋收回手,平静道:“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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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说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吗,怎么还会缺了一人?”

  景澜立在高处,眺望西南不断蔓延的火势,面无表情问道。

  一旁的涂山越被戳到痛处,咬牙切齿道:“因为单离叛了,原本定下五位官正少了一人,人手自然就不够了!”

  “叛了?”景澜惊讶地向他瞥去,道:“想来是克扣月俸不发,京中拖家带口的讨生活不易,就只好叛了。”

  “胡说八道,太史局什么时候克扣月俸了!”

  “那就是月俸太少,几两银子连赁间容身的破屋都勉强。”

  涂山越道:“我竟不知台阁大人何时如此关爱下属体察民生了,真是难得一见。”

  景澜微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我道侣在太史局做掣令官呢。”

  涂山越嘴角僵硬一牵,道:“话还是不要说的这么满,小师妹不懂人情世故,一时被言语所蒙蔽也未可知……”

  景澜侧过头,话音微冷:“我们师门中不过才六人,要叫也是叫师姐。涂山越,你算她哪门子师兄?”

  涂山越一时语塞,方才与景澜相争的念头却被另一个疑问暂时压倒了,他惊讶道:“她是师姐?你不是比她年纪还大,如何会叫她师姐?”

  “师门规矩一向如此,”景澜答道:“谁能打赢谁就是师姐,不服的就约个时间出去和她打一架。师门无人是元秋的对手,她自然就是师姐了。”

  涂山越沉吟半晌,道:“贵派规矩真是闻所未闻,这么说来,你们从前就是认识的了?”

  景澜毫不客气道:“顾凊早就知晓此事,涂山越,就算你是顾凛的徒弟,也未免管的太宽了。”

  涂山越道:“那顾师是怎么说的?”

  景澜道:“他无话可说。”

  一个多年未见的叔父,也谈不上有多少敬重,曾经试图在侄女面前拿出长辈的威严,还险些被揍的衣裳都破了,那自然是无话可说的。

  涂山越深知内情,只能长叹一声,正色道:“先不说顾师如何,陛下多年以来都想为你指婚,你……”

  景澜抬手阻止了他的话,道:“陛下也已经知道了,元秋如今正替我守在陛下身边。”

  涂山越震惊不已,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景澜仿佛觉得有些可笑,摇了摇头道:“顾凊将元秋托付于我,陛下又将我托付给元秋,但我和元秋何须这般托付来托付去?早在这之前,我们便已经生死相许,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分离。”

  忽然天空中光芒一闪,似有薄纱般的明光自星辰间降下,幻化出奇异的光彩。斑斓星光彼此相连,星辰位移,光幕从他们头顶向外扩散,所过之处风息雪止,时间也随之凝结。

  两人身上的令牌同时亮起,涂山越当即回神,道:“发生了什么事,王宣怎么提前开启了星阵?”

  星阵光芒从夜空中飞快掠过,沈誉察觉到不对,神色一变,只见赵奉保持着方才拔剑的姿势,不远处驱赶傀兵的法师们也僵在原地。

  原本行进的傀兵也在这星光帷幕下静止不动,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印了。却有大部分傀兵尚在法阵之外,失去了法师的控制后,一时间有些躁动不安。

  时辰还未到,王宣怎么会提前发动星阵?

  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不然他绝不会这么做。沈誉深知此事有异,立刻就想去地宫一探究竟。

  “哈哈哈哈……果然,宫中还是有布置的!”

  赵奉手中捏着一块令牌,啧啧道:“看来我这良苦用心没白费!沈卿,你看这眼下情形,又该如何是好呢?”

  沈誉稳住心神,故作慌乱道:“这,下官不知……不如先让臣送陛下先行离开,以免生出意外……”

  赵奉微笑不语,忽有人道:“沈大人不必忧心。”

  沈誉顿了顿,心中杀意已起,道:“王妃殿下。”

  六王妃不知何时出现在赵奉身旁,她衣衫稍有些凌乱,赵奉道:“爱妃受累了,快让朕瞧瞧。”

  六王妃敛容道:“教主已经到了,王爷大可放心,不出意外,此局今夜定破。”

  赵奉道:“哦?教主在何处,快快带我去见他!”

  .

  地宫。

  王宣伏在高台边缘,上半身已被鲜血浸透,他死死按住手中星盘,幽蓝色的光如同牢笼,将他连同星盘一并困在其中。

  平展的星图在远处闪烁,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吗?”

  漆黑的影子从黑暗中延伸至高台,化做人形站在屏障之外,王宣注视他冷冷道:“那你就进来杀了我。”

  “我不杀你,”那影子说道:“把镜心交给我,我自会离去。你们凡人之间的恩怨纷扰皆与我无关,我不会插手此事。”

  王宣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忍着疼痛道:“说的这般好听,等东西到手,谁知道你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那影子道:“我向你起誓,有因果之力牵制,我自然必须践诺。”

  王宣道:“听说你活了很久,想必也发过不少这样的誓言,应验之日,又是谁代替你承受了这份因果?”

  说完他便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袭来,胸前利器寸寸抽离,剧痛令他不由抓紧星盘,指节发白。那影子紧贴在屏障外,化出一张苍老灰败的脸,空洞的眼睛无声盯着他:“镜心……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把它给我!”

  王宣失血过多,重伤之下,从袖中滑落出一物,黑影瞬息间扑了过去,却被悬空的星图阻挡在外。那东西一路叮叮当当滚下高台,阶下雾气弥漫,隐约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水面中央立有一莲花形制的石台,石台两侧设有禁制,而在花心所在放着一块白色的玉牌。

  王宣失声道:“住手!”

  黑影依附在星图上,如水渍般飞快渗入,沉入水底后浮起,慢慢来到石台边缘。片刻之后黑影扭曲拉长,一个儒士模样的人出现在水面,一扇毁去禁制,将玉牌捏在手里,继而仰天大笑。

  “终于是我的了!明宫中长生不老的秘密很快就会被解开了!从此以后……谁又能奈何的了我!”

  说完他又重新化作黑影,那影子发出一声咆哮,黑风肆虐而起,四周不住震荡。他身周黑光缭绕,不断扩大,向上升去,未过多时便穿过地宫。巨大的影子随即笼罩住天空,犹如一片漆黑的云。霎时狂风大作,云中透出血光,一张人面从云层中显现,嘶吼道:“凡人当死,我便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神灵!”

  天际雷声滚滚而来,雷霆如同暴雨般落下,飓风中宫殿接连倒塌,大地几成焦土。

  那纷飞的雪花瞬间化作血雨飘落,很快覆盖了整座皇宫,伴随着血腥气息蔓延开来。

  洛元秋抬脚向法阵走去,听见皇帝道:“除非法阵解开,否则一旦进去便再也出不来了,你要想好了。”

  “不用想,”洛元秋答道:“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皇帝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殿中走去,沉声道:“把令牌给她,让她进去。”

  洛元秋从内侍手里接过令牌绑在腰上,突然站在檐下不动了。

  明知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皇帝却怎么也按耐不住好奇,踱到门外问:“你怎么不走了?”

  洛元秋四处张望:“再等一等,就快到了。”

  皇帝道:“你在等人?”

  洛元秋纠正道:“不是人,是鸡。”

  皇帝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什么?”

  “一只鸡。”洛元秋道:“它叫小花,是来送东西的。”

  她想起华晟说的话,将两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小花——小花——我在这里!”

  喊了几声后她回过头,见皇帝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仿佛见着什么匪夷所思之事。洛元秋本想问,却听见一阵拍翅之声屋顶传来,她快步走到外头,没等多久一只公鸡两爪抓着东西飞了下来,正落进她的怀里。

  洛元秋惊喜过望:“还真的被你找到了!”

  那公鸡咕咕两声,放下东西后,趾高气昂地仰着脖子飞到檐上。洛元秋点点头:“好的好的,你去找他吧,多谢了。”

  公鸡展翅飞走了,洛元秋两手托着圆镜举到半空,从缺口处向外看去,仿佛在确认什么。

  皇帝眼睁睁看着鸡飞来飞走,脑中一片混乱:“这又是何物?”

  洛元秋答道:“镜子。”

  看着那圆环般的古物,皇帝已经放弃追问这中间缺了一块的东西为何会是镜子,无力道:“……你说是就是吧。”

  血雨不知为什么渐渐弱了下去,天空中又重新飘起雪,洛元秋突然说道:“进去,把门关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千万不要打开。”

  皇帝闻言一愣,见她神色是少有的凝重,便挥了挥袖道:“关门。”

  殿门齐闭,洛元秋将镜子塞进怀里,以朱砂在其中一道门上画了道符,最后一笔刚收回,就看见一人迎着飞雪缓缓走来。

  那人衣袖翩跹,轻纱飘扬,乌发间佩着翠羽明珰,赤足从血水上走过,水面波纹破碎,映出昏暗的夜色,唯独没有她的倒影。

  少女手握一盏明灯,灯光散发出月华般的朦光,流云薄雾般环绕在身周,如同从画卷里走出的神仙妃子。

  洛元秋轻轻吐出一口气:“你果然还是来了。”

  墨凐站在雪中与她对视:“月灯还差一盏没有收回,在此之前我还不想与你为敌,你不妨把力气留到最后再说。”

  她微微一笑,转身看着法阵中电闪雷鸣的赤色天空道:“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终于肯现身了,还真是不容易。”

  洛元秋冷冷道:“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吧?”

  墨凐道:“数术千变万化,我只是推演出了一条捷径罢了,谈不上算计。”

  洛元秋警惕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来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以偿多年夙愿,”墨凐答道:“仅此而已。”

  洛元秋道:“你认识那有三个影子的老头?”

  墨凐轻声道:“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清的,你只用知道,他今日必会死在我的手里。”

  言罢她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经进到法阵之中,声音遥遥传来:“你还在等什么,走罢。”

  洛元秋犹豫片刻,剑光一收,立刻跟了上去。

  .

  轰隆!

  血光骤然下压,如同密网笼罩天空。层云起伏,有若一片倒悬的血海,彻底将星光掩盖。

  风起云涌,阴云飞速旋转,未过多时,云中裂开一道缝隙,一条通体赤红的魔龙从高处盘旋而下,垂头俯瞰大地。

  魔龙下颌龙须缠绕,本该是骊珠所在之处,却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老人与儒士的面容不断交替出,而后魔龙腾飞而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一张孩童稚嫩的面容出现在龙首下,他眉发皆白,双目无瞳,冷冷注视着虚空,有种难以言喻的邪性。

  他开口说话,全然不同的三种人声交叠在一起,在空中回荡,却无人能听清那到底是什么。法阵里的傀兵好像受到某种召唤,脱离法师的控制,纷纷扑向活人开始撕扯吞咬。

  魔龙喷吐出漆黑龙炎,电闪雷鸣之中它飞向高处,迎着耀目电光升上云端。

  “吾即入境,凡人退避——”

  一道恐怖的威压散开,狂风与雷电交汇成青蓝色的漩涡通向深远辽阔的苍穹,漩涡中落下亿万电光闪烁的雷火!

  魔龙迎着狂泻如雨的雷霆向上飞去,一道光芒击中龙首,魔龙身躯颤抖,仍是义无反顾向着雷霆密集处飞去,试图穿过漩涡,飞向更高的地方。

  一道闪电引动天火,绽放出极为绚丽的光色向魔龙逼近,魔龙喷出龙炎,却很快消弭在了天火雷劫之中,发出哀鸣从高空坠落。

  从它身上立刻飞出三道白光,交错旋转升起,最后在空中合为一束!

  漫天电光为之一滞,就在白光即将穿过天光之际,雷霆暴涨倾泻而下,顷刻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击碎,白光不得不再度分散,在雷劫的追逐下重新回到魔龙身上。

  魔龙飞向大地,为躲避雷霆的追击而不断下降,在宫宇间穿梭。天幕中漩涡不断缩小,涂山越望着天空喃喃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景澜拔剑掀翻傀兵,一把将他从墙头推了下去,道:“别管那么多了,先开结界!”

  涂山越连滚带爬进了宫殿,跪坐在一盆枯木前,双手合拢默念咒语。

  片刻之后,枯木上长出点点新绿,很快在顶端结出粉色的花苞。随着那花朵缓缓绽开,一股柔和的强大力量向外扩散,仿佛春风过境催生万物,皇宫里的花树都随之抽枝发芽,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拔地而起!

  涂山越顿时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将那盆花放好,这才走出殿外。

  景澜却在此刻转身离开,涂山越不明所以,在她身后问道:“你要去哪里?”

  景澜注视着天空,道:“守好结界,他就要追过来了。”

  下一瞬龙吟声响彻天地,一道龙炎疾射向地面,黑火沿着结界外围燃烧起来!

  “无耻小贼——竟敢欺骗我!我要把你们全都挫骨扬灰!”

  魔龙甩尾重重击向结界,无数黑鸟飞落而下,穿过屏障,幻化做姿态诡异的魔影朝着景澜追来。景澜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当即抽出咒剑迎击,剑光扫过那些形似恶鬼妖魔的黑影,它们便散做黑雾,过后又凝结成新的影子再度追来。

  那些影子只追着景澜,对一旁的涂山越却不理不问,涂山越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景澜心知他已经发现地宫中的镜心是假的,当即跃上墙头,在高处道:“别问了,回头再告诉你!”

  血光下降,渐渐逼近结界,魔龙在风中咆哮,收尾从云端飞下,露出腐烂见骨的后半截龙身,张口吐出龙炎,愤怒道:“我要杀了你!”

  身后魔影穷追不舍,景澜微微皱眉,持剑站在殿宇边缘稳住脚,四面八方尽是重重虚影,潮水般向此地涌来,如身堕地狱之中。

  正当景澜要施展禁术杀出重围,这时一物从天而降,哗啦展开,那画卷眨眼间便将四周魔影收入其中,刷的一声再度合上。

  来人正是吴用,他两指一划收回卷轴,手中画笔微微发亮,墨痕散于空中,化作山岳高峰,将残余的魔影阻拦在外,高声道:“大人当心!”

  景澜顺势跃下,道:“来的正好,多谢了!”

  两人汇合,吴用忙道:“我方才回地宫,见到王大人倒在石台旁,险些还以为他……”

  景澜问:“王宣如何了?”

  “遭人暗算,胸前中了一剑,伤势严重流血不止。”吴用答道:“幸好柳老及时赶到,不然仅凭我一人,时间拖得长了,只怕回天乏术了。”

  景澜向身后一瞥,厉声道:“我会如约将它带到法阵中央,你回地宫协助王宣启动星盘,快去!”

  话音一落,黑色火焰当空飞来,瞬间击穿了吴用所布下的画境,四面烈火轰然袭来,魔影再度现身!

  魔龙庞大的身躯覆盖皇宫上方,颔下龙须慢慢解开,一名童子凌空踏出一步,手持一盏灯向地面挥去——

  霎时一道黑色弧光破开结界,落地时化作无数箭矢向地面射去!

  童子无声一指,魔龙俯身疾飞而去。景澜在箭雨中穿梭,听见身后巨响传来,心知不好,下一刻龙炎再度喷薄而出,四方陷入火海之中,魔影蜂拥而至。在魔龙震天动地的怒吼声中,景澜勾住檐角一荡,身姿轻盈落向法阵中央。

  刹那间天空繁星再现,星光成束落下,顺着魔龙七寸将它死死钉在地上,紧接着连成一线,爆发出耀眼强光,向四方轰然一扫!

  地宫中王宣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喷出鲜血,双膝一软重重向地面栽去!

  吴用慌忙抱住他:“灵台大人!”

  法阵边缘的沈誉也受到波及,差点被掀翻从墙头滚下去,一旁的赵奉更不用说了,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在下属与六王妃的簇拥下离开城墙,到临近的宫殿中躲避。

  沈誉眼中光芒闪了闪,注意到他手中玉戒上多出了一道裂痕。

  六王妃布置好人手守在赵奉身旁,便看也不看带着数名法师匆忙离去。没过多久赵奉转醒,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大殿里,不由高声唤道:“来人!王妃在何处?”

  沈誉悄然无声出现在他身旁,道:“陛下,臣在。”

  赵奉喘息一声,晃了晃头问:“方才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什么都记不得了……王妃呢,她为何不在朕身边?”

  沈誉道:“王妃已经带人离开了。”

  赵奉一怔:“她走了?”

  沈誉道:“王妃将那些法师也带走了,不知是要去做什么。”

  赵奉闻言怒火攻心,神色扭曲道:“这贱人!她竟然敢弃我而去!我一定要杀了她!沈卿,你先扶我起来,我们尽快离宫……”

  岂料那手拐了个弯向赵奉左手奔去,轻易便取下他手中的阵枢,赵奉愕然道:“你……”

  沈誉低声道:“殿下,梦是时候该醒了。”

  赵奉来不及愤怒,心头涌起一阵恐惧,大喊道:“来人,为朕护驾!护驾!”

  沈誉轻哂道:“我本以为殿下既然能够亲手杀人再将尸首化作傀,早应该看淡生死了,原来并非如此么?”

  见无人赶来,赵奉反而镇定下来,冷冷道:“沈卿,你要想清楚,我若是败了,你也难逃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莫非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你就等着被抄家灭族,死无葬身之地吧!”

  沈誉道:“这下场听起来倒是不错,只可惜殿下等不到那天了。”

  说完他手一挥,赵奉喉头出现一道血线,随后鲜血喷涌而出,无力倒在桌边。

  门外传来呼喊声:“殿下!”

  沈誉随手把阵枢扔在赵奉尸首上,缓缓退到阴影后,在门开的最后一刻消失在殿中。

  .

  景澜方才身在法阵中央,一时间来不及躲避,眼前白光刺目至极,她下意识侧过头去,却没注意到魔龙挣扎时眼中迸出数道红光当空散开,如同剑雨一般疾飞而下,朝着大地射来!

  就在电光火石间,突然有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眼上,来人袖中还残留着冰雪气息,手臂穿过景澜腰间,从背后抱住了她。

  青光瞬间展开化为屏障,将两人笼罩在内,抵挡住了铺天盖地的剑雨!

  魔龙在星光中化作万千黑影溃散,黑火顿时炸开,如流星般向四方飞去。只听耳畔响震不断,景澜转身将她护在怀里,大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

  她自然听不见回答,只感觉洛元秋紧紧抱住了自己。

  待星光消失后,天地间陡然静了下来,景澜尚未回过神,洛元秋却立刻拉起她的手向高处跃去。两人在萧瑟寒风里俯视着几乎成了废墟的皇宫,半晌洛元秋道:“还没有结束。”

  景澜忽然转过身,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吻。唇分时气息微乱,她皱着眉,嘴唇微微颤抖,低声说:“你不该来的,这太危险了。”

  洛元秋为她将鬓发别到耳后,握住她的手道:“可我已经来了,不是说了么,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景澜定定看着她,洛元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话还未问出口,就已经被景澜用力抱在怀里,那力道重得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景澜脸埋在她脖颈旁,嘴唇轻蹭过洛元秋的耳廓,压低声音说了声好。

  洛元秋茫然地在她后背拍了拍:“你怎么了?”

  这时传来瓦片滑落的清脆声响,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师姐?!”

  “小师妹!”

  洛元秋向下望去,发现一个人正挂在房檐边,大概是刚才一脚踩上了碎瓦,不慎踏空滑了下去,此时他神情惊恐地看着她们,仿佛见了鬼似的。

  景澜手仍搭在洛元秋腰上,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沈誉,你看够没有?”

  而在另一边,太史令涂山越目瞪口呆地抬起头,脸上的神情与沈誉如出一辙。

  若说景澜是有意而为,那洛元秋就是根本不在乎了,只见她十分自然地朝沈誉道:“原来是你啊师弟,咦,你怎么还不上来,是没力气了吗?”

  沈誉一颗心沧桑无比,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后只好翻上屋顶,背对她们在不远处站着,道:“我来是想告诉你,六皇子已经死了。”

  “本来想留他一命,留到朝堂上交由陛下来决断。不过怕夜长梦多,又生变节,还是先处置了再说吧,反正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尸首在兴庆宫,记得让人去收尸。”沈誉道:“不过王宣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提前开启法阵?”

  景澜道:“将他引进皇宫之后,你就该前去与王宣汇合,可你擅作主张偏要留在他身边,差一点就耽误了大事。”

  沈誉微怔:“什么?”

  景澜答道:“吴用说王宣在地宫遭人暗算,险些殒命,不得已才开启法阵。眼下宫外情形不明,是功是过你心里清楚。”

  沈誉静默片刻,道:“我这就去地宫。”

  他没忍住回头看了看,见她们二人神色如常,毫无尴尬之色,沈誉简直怀疑方才所见的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

  洛元秋放开景澜的手问:“师弟,你看见宛月和缘歌她们了吗?”

  沈誉道:“没有,我和她们不是一路……”

  然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喊道:“师姐!师姐!是你吗!”

  洛元秋当即朝发声处望去,见一人怀抱琵琶,想是柳缘歌无疑了,刚要挥手回应,神色陡然一变,青光应声而出,向着柳缘歌飞速射去!

  柳缘歌亦是有所觉察,立刻回身拨弦,弦音如气浪悠悠荡开,仿佛碰了什么东西,嗡的一声回弹反射。

  但废墟之上却空无一物,甚至连影子都看不见。

  长刀在半空划出一道明光,林宛月借落刀之势翩然落地,问:“是什么?”

  柳缘歌:“不知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但又不见了。”

  屋顶上洛元秋眉头微拧,道:“他还没有离开,一定就在这附近。”

  景澜向周围一扫:“你看见了什么?”

  “是影子,它刚刚出现了,就在缘歌身后。”洛元秋轻声道:“奇怪,他为什么还不走?”

  景澜突然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缓缓低下头,仿佛像是在亲昵一般,向洛元秋手中轻轻塞了什么东西:“别低头,那是镜心,只要把它放回地宫法阵中,”

  洛元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处,”景澜小声道:“但你说他仍在此处徘徊,那一定就是为了它。他不得到镜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去将它引出来,到时候你就用藏光——”

  洛元秋果断道:“不行,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身处险地!”

  说完她推开景澜,抬手一剑横扫而出,青光如水向外荡去,冷冷道:“墨凐,你也应该现身了吧!”

  一面圆镜从洛元秋袖中旋转飞出,她回身并起剑指在眉心一点,两手交错一转,做了个奇异的手势,凭空朝那圆镜虚做一斩!

  镜托上的一双小手竟然动了起来,抓住镜子边缘缓缓向下转动,镜子中间缺了一块的地方似乎有薄如蝉翼的冰层慢慢凝结。随着小手不断转动镜子,周遭一切渐渐失去色彩,万物重归寂静,如同回到了创世之初,混沌未分时的昏暗朦胧。

  那小手越转越快,世界仿佛陷入了漫长的黑夜之中,最后它忽然一停,与镜子同时隐去,只听见一声清响,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众人眼前突然一亮。

  冰蓝色的天穹清澈深远,雪花飘荡在风中,已成废墟的战场完全被寒冰所覆盖。地面平滑无比,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出周围的一切。

  而在这透亮的冰层之下,可以清楚看见一方血池在地下深处,四周是数不清的憧憧魔影。从血池周围延伸出诡异的裂纹,裂纹中时而亮起红光时而黯淡,以血池为中央向八方纵横而去。从地面向下望去,仿佛置身于深渊血狱,一眼竟看不到尽头。

  柳缘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道:“我这是在做梦?!”

  林宛月拉着她站在废墟高处:“约莫是师姐开了什么阵法,”余光一瞥,她忽然道:“等等,那又是谁?”

  一人持灯站在沈誉与洛元秋之间,身周清透的光芒犹如月华般洒落,她漫不经心道:“这么多年了,这面镜子还没彻底碎了吗?”

  洛元秋道:“缝缝补补,撑一撑还能用。”

  景澜登时一惊,按耐住出剑的念头问:“她怎么来了?”

  洛元秋蹲下,看着冰上自己的倒影说:“她一直都在,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而已。我们现在在那面镜子反射出的世界里,有形也好无形也罢,在镜中无处可遁,必然显现真身。”

  “这就是镜界,”她只手按在冰面上,低呵道:“灵出!”

  青光从她脚下闪电般窜了出去,瞬间抵达冰层下方的血池上,但见池中血浪不断向上翻涌,托起一个人形,裂纹中的红光急疾射而出,轰然穿透了冰层!

  沈誉厉声道:“涂山大人,快上来!”袖中飞出一条绳索,捆在涂山越腰上,将他拽了上来。

  涂山越惊魂甫定,还未道谢,脚下震动便接连传来,雷电轰鸣里冰层上裂缝不断扩大,血水从裂缝中疯狂涌出,眼看就要淹没大地!

  “愚蠢至极!无知蝼蚁,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洛元秋疑惑道:“他在说他自己?”

  景澜:“……”

  沈誉扶稳涂山越向身侧看去,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震惊道:“你是谁?!”

  墨凐没有理会他,抬手轻弹飞雪,雪花向着血水所在飞去,在空中化作一柄冰剑,叮地一声落入冰隙,血水瞬间一滞!

  冰下魔影争先恐后涌出,一道黑光猛然击穿冰层射向天空,霎时风卷云涌,一个苍老的身影在魔气环绕中逐渐现身:“哈……我说是谁,原来是你!”

  墨凐手中灯盏绽放光芒,如银辉泻地,向四方铺展开来。光辉在手中凝结为一柄长剑,她漠然道:“卫钧,昔日你私自盗走月灯,连累吾师惨死……种种恩怨,今日便在此一并了结。”

  她飞身上前,剑光引动风雷,漫天雷霆随之降下,以无与伦比的威势朝着黑光斩去!

  血光当空而至,老者拂袖立于罡风之上,眼中光芒闪烁,游刃有余道:“真是可笑,卫曦之死皆因你而起,你才是那个害死她的人!”他轻蔑道:“你将过错都推到我身上,不过是想以此逃避罢了。”

  剑光瞬息一收,天空中雷霆如暴雨倾泻而下,魔影哀嚎四散,漆黑光柱上立刻多了一道裂痕。

  老者脸色一变,墨凐冷冷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去死了。”

  墨凐悬浮于空,抛出手中灯盏,月华辉光刹那流泻于地,浩荡无阻覆盖了大地,黑光为避其锋,不得不向后退去,被逼到角落。

  华光如水,宁静地铺展开来,众人仿佛站在湖上,低头便能在微波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涂山越正有些糊涂,问:“小师妹,你是你找来的帮手?”

  洛元秋道:“不是,她是来寻仇的。”

  “哦。”涂山越恍然:“怪不得一见面就先打上了,原来是仇家。”

  趁此时机柳缘歌与林宛月也过来了,在结冰的屋顶堪堪站稳脚,柳缘歌道:“师姐,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沈誉却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就要一脚踏空,景澜出剑极快,勾住衣领将他拉了回来。涂山越赶紧拉住沈誉手臂:“哎哎,沈大人?!”

  沈誉怔怔看着众人,双目放空神情迷茫,涂山越诧异道:“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魔怔了?”

  柳缘歌箭步上前,道:“别动他!让我来,我有办法。”

  涂山越下意识让出位置,柳缘歌挽起袖子正要给沈誉两巴掌,关键时刻沈誉突然回过神,后退一步,盯着柳缘歌落空的手道:“干什么?”

  柳缘歌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你方才看到什么了,怎么一副痴傻相?”

  “我方才,”沈誉顿了顿,微微拧眉:“似乎看见我二叔了。”

  景澜道:“沈和?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沈誉喃喃:“不错,他确实已经死了,但我方才却看见他一如生前那般朝我走来……”

  涂山越闻言毛骨悚然,往林宛月身边靠了靠,谨慎道:“沈兄,有些话还是别说了罢,眼下这时候听着可真让人害怕。”

  “别去看影子,师弟。”洛元秋忽然开口:“这面镜子会倒映出人心中所想的一切,在镜子里,所有的倒影都是虚妄幻象,稍不留心就会受其引诱沉湎于内,渐渐迷失本心。”

  沈誉神情复杂,仿佛有几分失落,自嘲道:“原来是幻象,我还以为……”

  涂山越诧异地扫过众人,指了指洛元秋,看着沈誉道:“你叫她师姐?”

  沈誉道:“是。”

  涂山越指着柳缘歌道:“我听见你也叫她师姐。”

  柳缘歌莫名其妙:“不然呢?”

  “那你……”

  林宛月点头:“我也叫师姐。”

  “那王宣?”

  沈誉道:“也叫师姐,除非他不想活了。”

  “如此说来,你们都是——”

  “小心!”

  一道黑光破空而来,林宛月刷然拔刀横斩而过,黑光瞬间一分为二,在半空化作恶鬼,咆哮着朝景澜袭去!

  涂山越甩出一道符,当即傻了眼:“怎么又是来找你的?!”

  剑锋出鞘,景澜手握神魂剑,还未动手,青光已先她一步疾掠而过,瞬息之间便逼退恶鬼,景澜回过头与洛元秋对视,低声道:“是为了镜心。”

  洛元秋握住她的手说:“不要去。”

  此时林宛月与涂山越合力击退另一只恶鬼,林宛月目光落在长刀上,神色微变,那两只恶鬼再度化作黑光合为一体,变成一个儒士模样的中年男人,那人手握一把折扇,冷笑道:“只是一柄废铁罢了!”

  他身法极快,转眼间就到了林宛月面前,只听铮然一声,长刀架在折扇上竟无法下落,儒士收扇一展,掀出一道红光:“滚到一边去!”

  林宛月侧身一避,长刀脱手旋飞出,儒士合扇轻蔑笑了笑:“一个个来,今日你们都会死。”

  长刀在空中划了个圈再度飞回,雪亮刀光出现在儒士身后,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他的头凭空斩下!

  林宛月收刀入鞘,涂山越愕然:“这么快?!”

  那无头的身躯如烂泥般倒向地面,下一瞬狞笑声回荡在众人耳旁:“哈哈哈哈!!你们逃不掉的!”

  巨大的黑影覆盖上空,洛元秋悍然出剑,黑影聚为一束与青光相撞,落地之后幻化为魔影向众人扑来!

  景澜一剑劈开魔影,将洛元秋护在身后。魔影被杀只会重新化作黑气,片刻后再次凝结成新的,如此一来众人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景澜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在洛元秋肩上一按,果断道:“这样下去不行,记住我说的话,我去引开他!”

  洛元秋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跳下屋顶,与一道黑光缠斗在一起。

  魔影死而不绝,柳缘歌见势不妙,对洛元秋喊道:“师姐,咱们快走吧!”

  洛元秋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道:“不行,我一动镜界便会不稳……况且我还有一件事没做,你们先走吧,不必管我。”

  柳缘歌怒道:“那怎么行!我们不会丢下你的!”

  沈誉手中罗盘一转,清开阻挡在面前的魔影,他站在洛元秋身旁坚定道:“要走一起走!师姐,上一次是我们食言,这一次我们不会再……”

  大地剧烈摇撼,雷霆当空一闪贯穿了整片天空,血水又一次从缝隙中涌出漫上大地!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银剑穿透天幕,如创世之初的神光般悍然劈开混沌,将天幕中的漆黑光柱彻底斩碎!

  整个镜界都震颤起来,高天之上,黑火如流星般落下,纠缠不休的银黑二光自云上越过,在天际划出一道弧光,片刻后突然分开。那黑光显然已落了下风,不断在云层中穿梭躲藏。顷刻间地面血水翻涌而起,向高处延伸,迅速形成一道血幕朝天空飞去。

  洛元秋迅速召出藏光,紫光流转,化作一张长弓,青光在她手中凝成一支琉璃色的箭矢。拉开弓弦,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天空翻涌的雷云,最后顿了顿,落在其中一处。

  一瞬间耳畔的声音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洛元秋仿若置身于一张空白的画卷里,寂静之中,一切景象都随之淡去,她手中的弓箭却无声亮起光芒。

  “一。”

  片刻之后,洛元秋倏然放箭!

  箭矢如一道流光,穿过血幕飞向天际,掀起万丈光风,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强烈气劲!

  墨凐正与老者交手,万顷电光从高处降下,她却在此时突然熄了手中灯盏,在电光中平静地颔首,身形一闪,向着云下坠去。

  青光转瞬即至,射中老者胸口,他周身燃起熊熊大火,从高处下落。青色火焰中他的身躯如飞灰般不断消散,最后彻底消失。

  一盏漆黑的灯从老者消失的地方落下,墨凐拂开雷云朝着灯盏追去,指尖光华绽放,在落地的最后一刻抓住了灯盏。

  依附在灯上的黑雾顷刻间散去,荡漾出如水清光。流萤环绕着灯盏旋转,明月辉光破开重云洒落下,血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如片纸一般飘向大地。

  天空中黑云荡净,洛元秋箭势未收,再度挽弓搭箭:

  “二。”

  月华覆盖了镜界,流光纷飞如雪。魔影渐渐消融在光里,景澜不必再分心留意身后追兵,压力骤减,两指拂过神魂剑,淡淡道:“看来阁下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不如认命了吧。”

  儒士一扇挥出,神色狰狞道:“什么认命!我命由我——”

  他虽不能再召出魔影,但攻势却更甚于前,随着扇面翻转,红光便如疾风暴雨般向景澜射去!

  景澜翻转手腕,数剑挡下红光,剑光刺破儒士折扇,儒士勃然大怒,扇上浮起咒文:“找死!”

  景澜旋身避开,夹住剑身轻轻一折,神魂剑断成数截,从红光中穿过,光芒一闪,旋转着飞向儒士!

  儒士阴冷一笑,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就凭你也想——”

  他身后青光如微风拂叶,轻盈无声,瞬息即至。箭矢上光芒一闪,青色光风席卷而来,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强光,转眼间就将儒士淹没!

  景澜收剑而立,彬彬有礼地欠身道:“前辈走好,想来此次后也无再会之日了。”

  月光如海潮般涌来,放眼四周银霜茫茫,浩瀚华光中一轮明月缓缓升起,似乎触手可得,令人生出如坠幻梦之感。

  清冷辉光下出现一道影子,石羊叮叮当当地走了过来,角上挂着的灯盏微微摇晃。墨凐坐在石羊背上,手中提着一盏灯与洛元秋对视,道:“物已归还原主,恩怨两清。”

  洛元秋握紧藏光,居高临下道:“后退。”

  “到了清算我与这座城之间恩怨的时候了,”墨凐道:“你还能拉开第三箭吗?”

  洛元秋道:“只要我想,我就能。”

  墨凐银色的眼眸微微一动,道:“你我本不是敌人,只可惜……”

  她手中灯盏荡出一圈柔和明亮的光,仿若春水初融,以灯盏为中心,层层光芒向四方漫开!

  云光散去,月辉隐没,众人如梦初醒,脚下涟漪荡漾,放眼望去水天相融,云影徘徊,无边无际,竟有种天地倒悬的错觉。

  柳缘歌道:“那些影子呢,怎么都不见了?”

  林宛月看了看四周:“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涂山越松了口气,道:“总算是结束了,可千万别再来一次,我真是受不住了。”

  脚下水面如镜,倒映出高天流云及众人的影子,沈誉快速一扫,不敢多看,走到洛元秋身旁问:“师姐,怎么了?”

  洛元秋神色凝重,望着天空道:“镜子要碎了。”

  沈誉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天穹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裂痕,一道魔火冲天而起,趁人不备朝裂痕处飞去。

  柳缘歌脱口道:“怎么又来?不是说已经没了吗?!”

  墨凐掌中一点微光聚集,化为跃动的冰晶,从指上轻旋飞,凭空散作一片片花瓣,朝天际飘去。

  “一道残魂罢了,”墨凐说道:“于你而言,若是留下他,来日又会成一大患。你这一箭究竟要落在何处?好好想想罢,这面镜子未必坚持的了那么久,你是困不住我的。”

  林宛月握住刀柄说道:“这有何难?那道残魂便交给我们来对付,师姐不必因此受制,只管按你所想的去做。”

  涂山越抬头一望,犹豫道:“这还能追的上吗?”

  沈誉将罗盘一转,八方风来,魔火被迫朝下方飞去,柳缘歌道:“这不就能追上了?涂山大人,你还愣住做什么!”

  “镜界还能坚持多久?”

  景澜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洛元秋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最多半刻。”

  “勉强够用,”景澜答道:“我来守在此处,你们去吧。”

  柳缘歌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宛月与沈誉和力拉走了。

  待众人离开后,洛元秋问:“你没事吧?”

  景澜给她看掌心的新伤,道:“手有点疼,肩上也有伤。”她只手揽住洛元秋腰身,在她耳旁低声道:“先别管我,麻烦还没解决。”

  洛元秋偏过头,两人嘴唇紧挨着,道:“是我的错,不该让她拿到那盏灯……”

  景澜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灯怎么了?”

  “那是用以御守的月灯,”洛元秋道:“有它在场,我无法判断墨凐的方位,除非她站着不动让我射,不然这一箭极有可能落空。”

  景澜道:“这把弓不是号称无有不中,还会射不准的吗?”

  洛元秋拉开弓试了试,道:“如果我看见的只是一道虚影,那它就只能射中虚影,一切在于我,与这把弓无关。所以我必须要看清谁是本体,谁才是虚影,这过程有些麻烦,其他的倒还好说。”

  那石羊一动不动呆呆地站着,墨凐坐在羊背上闭目静思,远远望去,霞光流逝,一人一羊如同石雕般伫立在水天相接处。

  洛元秋又看了眼天空,见裂痕不断扩大,镜界显然已经无力再支撑下去。她握弓的手抬起又放下,道:“一旦镜界消失,那轮明月就会再度出现,到时这座就会毁于一旦。罢了,不如赌一把试试,不行另外再想办法。”

  景澜按住她的手说:“你觉得她真会毁了这座城?”

  “还记得殷雪怀的影子吗,”洛元秋答道:“如果这就是她此行的终点,她一定会这么做。”

  她转过身,面朝景澜道:“就如同我想找到你一样,除非我死,否则我会一直找下去。所以我相信她既然这么说,就不会只是一句虚言。”

  景澜指腹从她眉骨上轻轻划过,不禁微笑起来:“还好你找到我了。”

  “不是我找到你的,”洛元秋认真道:“是你先找到我的,你来见我了。”

  景澜问:“如果能够暂时拖住她,让她分|身无暇,你是不是一定能射中?”

  洛元秋微怔:“应该可以……不过你又想干什么?”

  景澜道:“我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做什么?”

  洛元秋一脸怀疑地看着她,景澜捏住她的嘴唇道:“嘘,再等一等,就快了。”

  洛元秋低声道:“等不了了,镜子要碎了!”

  景澜仰头看了眼天空,果然裂痕又变宽了许多,却听丁零当啷的声音传来,石羊向她们走近,又停下了脚步,在远处默默看着她们。

  墨凐蓦然睁开眼,注视着两人道:“只剩下我们三人了,这景象依稀相识,不知道你们是否也有同感。”

  洛元秋道:“没有。”

  “我已预见这城池即将迎来毁灭,”墨凐淡淡道:“你们就在一旁看着,它是如何从世上消失的,这便是你们的宿命所在。”

  洛元秋奇道:“方才那位前辈还说‘我命由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命数之说。明明之前算卦的时候你还告诉我事在人为,这又换了说辞了?”

  墨凐道:“曾几何时,我也从不信命。但事不由人,冥冥中一切皆有安排。”

  她翻手朝地,零星光点落下,片刻之后,一道光柱拔地而起,轰然击穿了天宇!

  “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墨凐长发飘扬,两指隔空一划,挥出一道绚丽弧光:“我看见了你的死期!”

  “算了吧,”洛元秋手中紫光一闪,未上箭矢,凭空射出一箭,随口道:“你也不见得事事都能算准,就别空口说大话了,有什么招数快点使出来!”

  数道银光应声飞向墨凐,还没来到她面前,就消融在月灯的结界外。

  洛元秋早料到如此,是以毫不意外,手腕一转,她抓着一面镜子塞进景澜怀中,道:“你在这儿替我一会,我去会会她!”

  她一跃而起,手握一道青光甩向月灯。青光霎时如泥牛入海,在那皎洁的光华中渐渐消失。墨凐嘲道:“同是出自明宫之物,月灯全盛时展开的结界能庇护整片北冥,你以为断绝重铸后的飞光会是它的对手吗?”

  她身周月辉飞散,流云般旋绕不去,眼看就要飞向高处,这时一束明亮的红光顺着地面袭来,明焰流火穿过大半个战场从高空落下,重重刺在石羊背上!

  石羊就此崩裂成数块黑石,散落在地。墨凐倏然转过身,下一刻一柄长矛赫然从肩头穿过!姜思从天而降,破开月灯结界,咬牙道:“那这个呢!”

  墨凐冷笑一声,冰雪流转,从虚空中拔出冰剑。谁知那长矛竟一转攻势,向下扫去,重击在灯盏上,刹那华光一敛,四周陷入黑暗。

  头顶天穹传来哗啦一声,景澜紧紧握住手中镜子道:“师姐!”

  就在镜界瓦解的最后一瞬间,洛元秋指缝间镜心微光闪烁,挽弓搭箭一气呵成,在黑暗中无声念出一字:

  “三。”

  青光这次并未凝结成箭矢,仍是一道光束,在破空而去的刹那间,从藏光中分离出一束紫光与之相融。青紫两道光芒裹挟着镜心呼啸而去,金色光风铺天盖地卷来,夜色中雷霆接连绽开,强光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犹如海潮般席卷而去!

  时间仿佛在此刻停了下来,天地间光芒一收,洛元秋耳畔传来呼唤声,慢慢睁开眼。

  映入眼帘是一片纯白无暇雪,在她掌心上微微发着光,景澜从雪中跋涉而来,两人互相看着对方,久久没说话。

  四周被雪覆盖,天空中不断飘下雪花,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洛元秋疑惑道:“这是什么地方?”

  景澜摇头:“不知道,我睁开眼就已经在这里了。”

  “其他人呢,”洛元秋左看看右看看,竟然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不由道:“他们怎么都不见了?”

  景澜从怀中取出那面镜子,说:“没想到还是太迟,镜子碎了。”

  镜子正好从中断开,洛元秋拿过半截,看着断口道:“罢了,送回阴山补一补还是能用的。”

  两人手中各执半块镜子,景澜莞尔:“祭司看到了不会追着你满山跑吧?”

  洛元秋道:“怎么会?她才不是那种……”

  “等等,”景澜突然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说:“别动。”

  洛元秋连眼睛都不敢用力眨,轻声问:“怎么了?”

  景澜眉心微蹙,道:“你眼睛的颜色怎么好像变浅了?”

  洛元秋揉了揉眼说:“眼睛还能变颜色?你别是看走眼了吧。”

  忽然轻微的声响传来,两人齐齐色变,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落雪深处传来一声叹息:“终于醒了,这场梦当真长呐……”

  雪越下越大,碎光在空中凝结成人形。片刻后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雪中,她肌肤白如冰玉,身着薄纱,赤足从雪上走过,一头长发拖在身后,几乎快触碰到地面。

  她双眸银白,清浅如水,静静看着两人,两手交握抵住额头躬身,道:“多谢你们,将我从这千年的轮回中解脱出来。”

  洛元秋反应过来,震惊道:“你是墨凐?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女人答道:“你先前所见到的,是我身处轮回之中的幻象,亦或说是曾经的我。当我陷入沉眠之时,她就会行走在大地上,代替我重新走向轮回,如此周而复始,再度踏上昔日的道路。殊不知因果已注定,一切都无法挽回。”

  洛元秋想了想问道:“你还想毁掉这座城么?”

  女人摇头:“那是过去的执念,对我来说早就已经放下了。”

  她的目光仿佛落在虚空之中,声音平静道:“啊,我看到了,这两件神兵果然在你手中,或许这也是宿命的一种安排。既然如此,请你尽快赶到北冥……”

  “留给你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天心……”

  洛元秋一愣,只见她的身躯逐渐变得透明,化作光点散开。

  “……圆满……天道……”

  洛元秋还想追问,四周景象刷然退去,光芒暗了下来,一点冰凉落在她的眼睫上,这一次却是真正的雪。

  寒风吹来,星夜高寒清冷,是亘古不变的宁静。她们依旧站在废墟之中,大雪纷纷扬扬落在肩头,洛元秋回忆着方才墨凐所说的话,喃喃道:“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再走吗,这我怎么猜得出来……”

  忽然有人扳过她的脸,洛元秋尚未回过神,就见景澜神情渐渐变了,她有些用力地抹去洛元秋脸上的雪,难以置信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元秋满心疑惑,道:“啊?又怎么了?”

  景澜手指颤抖,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倒影,呼吸急促起来:“你的眼睛,怎么会……变得和她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