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沉溺倒计时45天【完结】>第11章 【42天】走出圆圈。

  平时和师姐练舞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转圈的动作,踮着脚,腿在空中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每一秒钟都是一个崭新也陈旧的轮回。

  我害怕转圈,尽管已经练过了成千上万次,熟练得闭上眼也能保持平衡。

  那些天台上的时刻,我就在不知疲倦地练习,合着林渡舟的琴音。后来我们一起去过海洋馆,海豚会带着饲养员在狭窄的空间里一圈一圈地游动,嘹亮的叫声穿透水波,在空灵旷远的声音里,海豚仍旧沉浮盘旋,每一圈都像在织造命运的茧。

  我问林渡舟,我转的一千一万个圈,像不像我们逃脱不出去的诅咒。

  林渡舟说,这应该是浪漫的印记,我们的心可以永远留在这个相爱的天台。

  舞蹈需要灵性,我们投身于流畅的动作当中,必须从一万次机械的练习里脱身,将自己的灵魂交付给第一万零一次,让观众感受到情感和力量。

  我从几岁就开始跳舞,这道理,居然是林渡舟教给我的。

  在我们亲密的情爱之中,我教过他太多事情——拉他的手到领口,让他一颗一颗解开我胸前的纽扣;带着他抚弄我的身体,享受手掌触摸脊背的酥痒和欲望;引导他从嘴唇吻到脖颈,心无旁骛地一路向下落到腿侧……

  而有一件事情,是他教给我。

  当他靠近,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探索,急促的喘息高低错落,我以为这和跳舞的练习一样,不过是重复几十上百次机械的动作。

  但他的眼里盛满怜爱,每一个同样的动作都诉说着不同的情感,近在咫尺的脸认真而虔诚,将饱满充盈的灵魂交付给每一次当下。淋漓的汗水从他的脸颊滴落到我身上,滚烫,炽热。

  哪怕已经分开了六年,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怀疑林渡舟爱过我。

  我转过上万次的圈,并非每一个圆都用尽真心,而林渡舟和我共同度过那么多缠绵的夜晚,每一次交合都能让我坚信,他占有着我,也会永远属于我。

  朝阳斜照,练舞室里铺开了一层光。

  不知道转到了第多少个圈,庄临意端着水站在一旁,好半晌才出声打断,“师哥……”

  汗流下来,我停下动作,倒在地上,剧烈地喘着气,胸口起伏,脑袋晕晕乎乎,好像天花板都在晃动。

  “师哥,歇会儿吧,转了一上午了,我从没亲眼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圈,”庄临意蹲在我身边,将水杯放在地上,“你好些了吗?昨天聚会都没去成。”

  我缓了半晌,喘匀了气,才说:“我没事。昨天吃了什么?”

  小庄听到这个就来了劲,“台长就是台长,每一桌菜都堆得满满当当。可我还是最喜欢喝粥,喝完两碗都饱了,可能这就是山猪吃不来细糠吧。”

  我被他逗笑,“那你白跑这一趟,也没打打牙祭。昨晚林渡舟买的红豆粥分你一口就得了,真好养活。”

  话刚说完,空气凝结,悬着尴尬的安静。

  “咳,”坐起身,我换了个话题,“中午吃什么呢。”

  庄临意坐在我身边,探究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哥,那个……林医生和你认识?”

  算认识吗?

  我垂眸看着地板,眨了眨眼,思索片刻。

  爱过而已。

  “昨天我们走在最后面,看你不舒服我就叫了两声‘师哥’,”庄临意满脸疑惑,“我声音也不大,他走在那么前面,一转眼就冲过来了。”

  “哦……”我沉吟半晌,“他是医生嘛。”

  “他是心理医生,还管得上阑尾炎?”庄临意问。

  “啊?”这回轮到我疑惑了,“什么阑尾炎?”

  “哦……”又轮到庄临意沉吟了,“不是阑尾炎啊。上回我疼得满头汗,就是阑尾炎闹的。”

  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站起来,拿起衣服钻到窗帘后面。

  庄临意凑过来追问,“师哥,早说你们认识呀,我还跟你偷偷讲他坏话……我错了!林医生很英俊,身材好,性格很温和,好相处,挑不出错处……”

  “行了,”我换好衣服又钻出来,“我们又不熟。”

  相拥睡过一千个夜晚而已。

  我跟小庄说我要自己去吃饭,出了舞团,东弯西绕,又来到了那家餐厅,在窗外打量了许久,服务生殷切地问过我三回,我也没进去吃饭。

  里面隐隐又传来提琴合奏的弦乐,我准备离开,肩上忽地一沉。

  回过头去,我看到了期待中的脸庞,“胡教授。”

  胡渊果然又来到了这里,一眼就看出我的意图,“在等我吗?”

  我颔首一笑,“进去吧。”

  从前我和林渡舟在一起时,偶尔有空闲,会陪林渡舟去上大课,藏在几十个人中间,听那些我不明白的理论。

  我记得当时胡渊教他们人格心理学,他留着胡子,像是课件里的弗洛伊德。

  “教授,”我坐在他面前,组织好语言,“我有一个朋友,有时候会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仅是性格、喜好,就连声音、语调也有很大差别,这个状态在心理学上有说法吗?”

  胡渊仍旧像上次一样,苍老的手指交握,整肃地放在桌上,“你的这个朋友,会出现一些记忆缺失的情况吗?比如你和他谈话的过程中,会发现他对一些你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是完全没有印象的。”

  我回忆了一下,无奈这些年来和林渡舟的相处实在太过于有限,根本难以分辨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情况。但他看着我的那双眼睛,我们之间奇特而微妙的距离,让我觉得他记得关于和我共度的所有时刻,我们的依靠、陪伴和情感,他一点也没弄丢。

  我说:“应该没有。”

  胡渊点头,给了我答案,“你描述的情况,比较接近于分离性身份障碍,以往被称作多重人格障碍。你可以再对你的朋友多观察一阵子,看看他在性格有明显变化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些生理反应,比如头痛、表情痛苦。另外,分离性身份障碍的子人格之间的遗忘往往不对称,试一试和不同状态的他谈话,看他的人格碎片是不是承担了不同的记忆。”

  “那……教授,”我悄悄攥着指尖,“子人格会在什么情况下出现呢?”

  胡渊眼眸深邃,黑色的瞳孔像深沟巨涧,他答道:“主人格和子人格之间不一定相互知道彼此,如果知道并且能够长期和谐共处的话,甚至可以商量,进行主动的转换……怎么,你的朋友还好吗?”

  回忆起昨晚的监控画面,林渡舟和那个小孩的声音是有对话的,他们应该知道对方的存在。按照胡渊的说法,他们的共存应该也算是融洽。

  这么多年,林渡舟的每一篇论文我都看,这些理论我不是不知道。而当我来找胡渊,让他亲口告诉我答案,似乎将自己推向了一个确切的位置。

  在这一方悬崖峭壁上,林渡舟独自站立,狂风席卷,下面是汹涌的海。

  我看见自己一步步走上去,走到他的背后,就要拉住他的手。

  我笑了笑,“还好,也许没有这样严重,他只是最近有些压力。”

  下午我停下了转圈,练舞一直到日头西斜。回家的路上天色变暗,银灰的云层流动,露出东边大片的深蓝色。

  天空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点亮,我抱着怀里的猫包,来到市医院的门前。

  遥远的天际传来轰轰的雷声,沉闷而震撼,撕裂了风雨欲来的阴天。

  小朋友在猫包里好奇地张望,我将猫包放在腿上,坐在门前的花台上等待。

  一辆越野车在我身边停下,接着迅速降下车窗,里头的人吹了声轻快的口哨。

  我微微探头,看见了他的脸。这人长着一头暗沉的金发,瞳孔是澄澈的蓝色,欧美人的特征,轮廓却又是东方人的柔和,一看就知应当是一个混血儿。

  后排的车窗也降下来,一个短发女孩趴在车窗框上,冲外面招手。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门口正走出一个文雅温和的男人,脸上带笑,干净的白色衬衫在阴沉天色中显得突兀。

  我攥紧了抱着猫包的手,认出了他,是林渡舟隔壁心理咨询室的白医生,白深。

  怎么每一回和胡渊见面之后就会遇见他。

  白深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越野车缓缓驶走。整片天空被蜿蜒曲折的光线照亮,闪电在一瞬之后消失无踪,接踵而至的是又一声嘶吼一般的惊雷。

  零零星星的雨点落在我身上,感受到了沁凉。门口人来人往,行迹匆匆,在雨点渐大的时候基本已经散了个干净。另一边的通道整齐排列着一个又一个浮动的雨伞。

  小朋友不习惯,在猫包里喵喵叫了两声,我安抚地隔着网面拍拍它的后背,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前两夜留下的通话记录号码。

  电话拨通,响起平缓的铃声。

  雨点越来越大,不过一分钟,已经变得急促且密集,我俯身护住猫包,看向对面的奶茶店,打算进去避一下雨。

  我放下手机,正点击挂断,却见那头被接通,通话时间开始计数,一秒,两秒,三秒。

  我又将手机贴回耳侧,还没开口,那头已经先出了声,低沉的嗓音淹没在嘈杂的雨点中,听上去隐约又遥远。

  他说:“别动。”

  “嗯?”我应声,转头寻找。一回眸,头顶倾来一把黑色雨伞,眼前的身影不过离我一臂的距离。

  他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凉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挺拔的胸前领带飞扬。手机稍稍移开了些,屏幕亮起白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映出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