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主君有请。”木家的门人来到牢狱前,望着坐在窗前的祝秋,说。

  祝秋纵使手脚拴上了铁链,也还是那么精致,一身的小姐做派,看着便不俗。她就算在狱中,也是收拾整齐、干干净净的,除了没有簪环让她不得不披头散发之外,她身上根本看出来一丝落魄的痕迹。

  “外公把我晾在这牢中几个月,终于肯见我了?”祝秋说着,轻轻一笑。她站起身来,走到牢狱中间,看着那些门人。一共有三个,刚好三根铁链。

  门人们对视一眼,道:“祝姑娘,我们要进门带你走了。”

  “放心,”祝秋笑了笑,“我不会动手的。”

  那些门人进了门,顺着墙根到了铁链尽头,同时打开了与墙相连的铁链。又拿着铁链,围着她转了几圈,找到了可以同时让几根铁链绷直的距离。祝秋看在眼里,知道这几人小心翼翼,是怕被自己吸去了内力。

  门人们拴着她,走过漫长的地牢走廊。她看到门外的光越来越近,终于,她重新沐浴在了阳光之下。此刻木清的院子里并没有闲人,她被带着走过长廊,进了木清的屋子。

  屋子里只有木清,木清就坐在他最常坐的位子上。祝秋身上的铁链并没有解开,拴着她的门人就在门外候着,生怕祝秋一个猛扑伤了木清。可祝秋好似并不在意这些一般,她如往常一般,行礼问安。

  “你倒是不像在牢里过了三个月的。”木清冷笑。

  祝秋恭敬地颔首回答着:“是外公照拂的好,一日三餐、还可沐浴,秋儿还要谢谢外公。”

  木清却大怒,狠狠拍了下桌子:“不许叫我外公,你没这个资格!”又道:“我的女儿、外孙,都被你和你母亲害死了!”

  祝秋听了,没有说话。吴靖的事,她倒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贺连璧说过灰鸠告诉她的话。那话里听起来,倒是两个人都被逼无奈,这才酿成悲剧,她没法对此评价什么。可吴文巽却是和她朝夕相处一起长大的,吴文巽还常常回护着她。她自认对不起吴文巽,对吴文巽的死一直心中有愧。虽然她知道吴文巽背信毁约,得此下场是咎由自取。

  她正想着,却听木清又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那个无恶不作的暗影教主,已于两个多月前过世了。”

  祝秋听了,依旧没有说话。两个多月前那一次突然的心慌,似乎已经告诉她一切了。她在听到这消息后,竟出奇的淡然,但不可否认,她也是遗憾的。说起来,她还没有和生母好好说句话呢。

  “至于那暗影妖女,你心心念念的小情人,”木清冷笑,“听说她自己逞强,同暗影诸堂主争教主之位,别人个个手持兵刃,偏她非要赤手空拳。最后她好不容易赢了诸堂主,登上教主之位,却也身受重伤,听说她被扬州堂堂主金苍一刀砍了腹部,至今生死不明……”木清说着,故意停了下来,观察着祝秋的反应。

  只见祝秋依旧低头垂眸,竟是看不出悲喜来。但她的右手却紧紧掐上了小臂,在小臂上留下了红色的血印。

  “我很好奇,”木清问,“她死了,你会怎么办?你会殉情吗?”

  祝秋仍是低着头,看似恭敬地回答着:“外公希望我怎样?”

  木清眯了眯眼睛,却是没有说话。祝秋见了,便又问:“外公可还有事要问?”

  “我就不该养你。”木清说。

  “外公说的极是,”祝秋颔首道,“外公不仅不该养我,还不该背叛师门。若当年三门没有背叛师门,那如今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你!”木清急了。

  “何时审我?”祝秋根本没有理会发怒的木清,只是抬头语气平淡地问着,仿佛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木清笑了笑:“我可不会审你,家丑不可外扬。”

  祝秋颔首一笑:“早就猜到了。”又问:“如今只怕不少江湖侠士都聚集在木府门外等着伸张正义呢,外公却只是关着我、藏着我?怕是会引起众怒吧?”

  “我就知道那些人是你叫来的,”木清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时间久了,自会散去。”

  “唉,外公说的极是,”祝秋说,“乌合之众而已,能翻起什么风浪来?等到人人把我遗忘之时,外公你在我的饭里下一点药,我死了,便皆大欢喜了。外公如今留我一命,是怕我现在死得太快,引人怀疑吧?”

  木清冷哼一声,又道:“你知道就好。”

  “可惜我也有后招。”祝秋垂眸道。

  “哦?”木清颇为好奇,他微笑着,笑得极其诡异,“从前祝府的人我可都派人看着呢,他们可做不了什么。”

  “你确定?”祝秋一挑眉,手上一使力,内力迸发,铁链登时铮断,“外公,你若以为这铁链还能困住如今的我,便大错特错了。”

  门外的木府门人见状一时慌了,拔出武器却进退两难,谁都害怕自己的内力被吸取干净。甚至屋里的木清也不敢动手,他一把年纪了,几十年的内力,他可宝贝着呢。

  “我挣脱了,这可是木府的大难,你们不去叫人帮忙吗?”祝秋问着那些门人,却转头看向木清,微笑着。

  门人听了,这才大梦初醒要叫人去帮忙。可他们刚跑了没几步,便听祝秋在身后说道:“我建议你们最好大声喊出来,如此险情配得上你们声嘶力竭的呼救。”

  门人听了,果然被吓到,跑得更快了,一边跑一边呼救,整个木府都笼罩在这样的呼救中。祝秋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她的阿贺在此,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会说些什么?

  阿贺、阿贺……不知她如何了?

  祝秋不信她会死,她相信她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想着,祝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坐在了木清身侧的椅子上。她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道:“这茶倒是一如往昔。”说着,她放下茶杯,看向木清,又问:“外公猜一猜,是我的人先到,还是木府的人先到呢?”

  祝秋心里也是怵的,若是木清突然发难,一木杖挥过来……毕竟祝秋只是内力强盛,对于身法却是一窍不通。若是木清真的这么做了,祝秋根本碰不到木清,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她如今只好强装镇定,看起来云淡风轻的,希望以此震慑住木清。她相信木清也不敢轻举妄动。

  木清没有理会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祝秋笑了笑,正好听见了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便笑道:“外公,是我的人先到了。”

  话音刚落,只见绿蕊抱着琴,气喘吁吁地进了门。很显然,她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祝秋在被关起来前,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小姐。”绿蕊行了一礼。

  “不用多礼了,”祝秋说着,接过了琴,背对着木清席地而坐,将琴调整了一下放于股上,又对绿蕊道,“老人家身子弱,这屋里却是一个下人随从都没有。绿蕊,你可要好好照顾我外公。”

  绿蕊低头应了一声“是”。

  “外面都准备好了吗?”祝秋又问。

  绿蕊答道:“一切按照小姐安排,我们这几个月来从未松懈过。”

  “那便好。”祝秋道。

  “你耍什么花招!”木清冷着脸问,声音里的怒气已然压不住了。若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祝秋一定连忙赔礼认错,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不需要对木清乖巧懂事了。

  “我劝外公莫要耍花招,”祝秋说着,摆弄着琴弦,“我的目的很简单,只有挟持了外公,我才是安全的。如今江湖中人虎视眈眈,个个想要杀我而后快,我虽还有一些肯听命于我的门人,可怎能和江湖抗衡?不得已,只好委屈外公了。相信外公会理解的吧。”

  “呸!”木清破口大骂,显然祝秋一声声的“外公”彻底激怒了他,他完全不顾往日慈爱的形象,指着祝秋的脊梁骨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女魔头和祝经那阴损玩意儿生下的孽种,竟然也好意思唤我外公?若不是你的父母,我的两个女儿何至于短命而亡!”

  祝秋本来正拿手帕擦拭着琴,听见木清如此骂她,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这曾经是她最在意的事情,她一度痛恨自己身上有祝家的血脉,也曾一度排斥自己是贺无名所生的事实……这件事对她来说便是一个天大的坎。

  可如今不同了。那日在祝府,她突然间被迫显露了自我之后,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

  她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要过好自己这一辈子,足矣。

  她能想通这点,还要感谢她的阿贺。

  “外公,”祝秋接着擦拭着琴,轻声说道,“若不是看在我母亲、你小女儿的份上,你以为我现在还会和你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吗?她明辨是非,做了许多可称道的事,而外公你呢?若不是三门当年背叛卫氏,又岂会有今日这般纷争?”

  “你信口雌黄!”

  “我信口雌黄?”祝秋笑了,“外公,罪魁祸首是谁,你当真不知吗?”

  正说着,她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喊杀声,声势浩大,竟似有几百人的样子。

  “来了这么多人啊……”祝秋轻轻念着,手指一拨琴弦,随意弹了小半支曲子,悦耳的琴声飘扬而去。

  “你倒是有闲心,还弹曲子。”木清冷笑。

  “我的琴艺是外公教的,外公听着觉得如何?”祝秋问。

  “比我好了许多,你一向勤勉。三个小辈里,你是最努力的。”木清说。

  “外公,我说过,只有我自己才能保护自己,我也一直在为之努力,”祝秋说着,回头看向木清,道,“如今我可以做到了。”

  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喊杀声竟然渐渐弱了下来,脚步声也逐渐消失。

  “他们怎么了?”木清紧张地问。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外公放心,他们不会有大碍的。”祝秋一边回答着,一边轻轻抚琴。

  门外,庭院里,因琴声而伤的江湖中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严重的竟然难以站起。

  “是琴声的缘故?”陈八问。

  “这琴声的穿透力怎会如此之强?”陈九也在人群中,疑惑地望着木清的屋子,却是不敢上前。屋里还一直传出来祝秋和木清说话的声音,似是木清在问“怎么了”。

  陈八扶着陈九,也是同样的疑惑:“是啊,按道理,这么远,我们人多声音又大,根本难以听见这琴声才对啊,更遑论人声了。”

  正当兄弟俩讨论的时候,却听屋里传来祝秋的声音,她好像是在问木清:“外公,你当年为何要背叛卫城祖师?”

  这声音格外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