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你当年为何要背叛卫城祖师?”这话传入了庭院里江湖中人的耳中,是那样的清晰,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祝秋轻轻抚弄着琴弦,一边拨弄,一边问木清:“为了个秘笈,至于如此吗?”

  绿蕊给木清倒了茶。木清喝着茶,听着曲,若非被人胁迫,这样的生活倒还算惬意。可他此时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垂眸回了一句道:“与你何干?”

  祝秋叹了口气,道:“我倒是希望与我无关。可今日种种,全因当年三门背叛之事而起。若非如此,我也不愿过问此事。”说着,又问:“外公,当日你和灰鸠说话,我有许多听不明白的地方,若外公觉得灰鸠前辈故意误导我,那此时便是外公解释明白的好时机了。若真是我不识好歹,那我自会向外公赔罪。”

  木清看着祝秋的背影,冷笑一声:“我才不信你心里真的这么想。”

  “句句肺腑,”祝秋说,“更何况我们的人也撑不了太久,相援的人一到,我自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外公何必忧心呢?”

  “那你问吧。”木清说。

  “卫城祖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三门当年为何要背叛师门?”祝秋说着,抚琴的动作停也没停。

  木清眯了眯眼:“背叛这词却是太过了些,我们可从未否认师恩,更从未伤害过他。我们做下那些事,是师父自己种下的因。”

  顿了顿,木清又道:“师父,他是江湖上难得的武学奇才,却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当年,他开门收徒,设下擂台,所有人都争着当他的徒弟,为了当他的徒弟,我们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赢了的三个,被他收入门下。可他却不肯将毕生所学传于我们,只让我们各选偏好,他才肯教我们。”

  “三个?”祝秋一挑眉,“那灰鸠前辈呢?”

  “灰鸠入门晚,他也未曾打过擂台,他……是被师父从街上捡回去的,连名姓都没有的孤儿。灰鸠的名字仅仅是个小名儿罢了。师父当年说,等他及冠,他可自己选定姓名。”木清说着,陷入了回忆。

  “我明白了,你们嫉妒他?”祝秋问,“你们辛辛苦苦拜入门下,他却是被卫城祖师随便从街上捡来的;你们只是徒弟,而灰鸠前辈和卫城祖师的独女订了亲事;你们只能学自己选了的武功,而灰鸠前辈在娶了卫氏独女之后便可拥有秘笈?我说的对不对?”

  木清咬了咬牙,当年的愤慨重新涌上了心头。“他不配。”木清说。

  “你们觉得卫城祖师偏心了,”祝秋淡淡说着,“加之那独传的秘笈,你们便动了歪心思。所以,你们背叛了师门。”

  “我没有背叛,”木清争辩着,“当年,师父驾鹤西去,灰鸠和妍儿带着秘笈躲藏,是我拦下祝师兄和吴师兄,为他们争取时间。若不是我对祝吴两位师兄苦苦相劝,灰鸠和师妹早已成为剑下亡魂。”

  “那为何灰鸠前辈说你背叛?”祝秋又问。

  “你以为让两位师兄手下留情是没有条件的吗?”木清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捏住了袖子,老人手上的青筋更加明显了,“要想活命,要求就是交出秘笈。”

  祝秋听了只觉可笑。灰鸠和卫妍便是为了护住秘笈才逃跑的,而木清的条件却是让他们交出秘笈?“所以,你就带着你的两位师兄,去找到了灰鸠前辈和我真正的外祖母。”祝秋问。

  木清冷冷道:“我是在救他们,可他们不领情。师妹跑了,秘笈也消失不见,只有灰鸠像是故意引我们一样留下了诸多线索。我们追上了灰鸠,不知怎么就打了起来,灰鸠身负重伤,再也难逃了。吴师兄想杀了他,被祝师兄拦住了。我知道,祝师兄想留他一命,是因为他想留下找秘笈的线索……鬼才会信灰鸠说的毁了秘笈的话。我们让他发下毒誓,从此他必须隐姓埋名,不再踏入江湖,这才放他离去。”

  琴声依旧平淡,但平淡里却隐隐有了些激荡的意思。一阵沉默之后,只听祝秋开口问道:“外公,你当真对秘笈没有想法吗?”

  “我有什么想法?”木清冷笑,“那秘笈不是只有卫氏后人才能轻而易举地练成吗?别人不知得花费多少时光。”

  “可你当年并不知情,这还是灰鸠前辈在青云观告诉你的。”祝秋说。

  “那又如何!”

  “你就是背叛了师门,你分明是动了贪念,”祝秋说着,心中百感交集,“你们想抢卫城祖师留给女儿的秘笈,你们甚至为此去追杀他们!而在那之后,你们又扭曲事实,抹去了灰鸠前辈的存在,自称是卫城祖师的传人!可真正的卫氏后人,却不得不退隐江湖、苟且偷生……你们甚至连下一辈都没有放过。贺无名是我的生母,她继承了秘笈,你们却又去打她的主意,把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你们这么对待卫氏,这还不算背叛吗?难道在外公的心中,只有杀了他们,才算背叛吗!”

  “你住口!”木清骂着,恼怒起来。

  “外公,”祝秋苦笑,“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我已解释明白,可你依旧这么想,那你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木清说着,一甩袖子就要起身,却被绿蕊抽出一把匕首拦住了。

  “外公,”祝秋停了抚琴的手,回望向木清,道,“我们之间可说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如,再说一说,我两个母亲的事情吧?”

  琴声戛然而止,余音却回荡在庭院之中。没了琴声阻拦,庭院中的人却再也没有要主动冲进去的了。他们只是站在那里,一个个面色凝重,安静地听着。

  “贺无名被骗是你父亲做的孽,与我何干!她被骗那是她自己傻,轻而易举地入了套,丢了秘笈,又心智不坚得了失心疯,怪不得旁人。”木清盯着自己面前的匕首,冷冷说着。

  “可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在乎,”祝秋说着,心中悲痛难忍,她还记得木云死在她面前的场景,“明知自己女儿所嫁之人并非良人,明知女儿受了什么苦,可你为了三门大局却不闻不问!若非我母亲牺牲自己将帛书再度藏起,秘笈若让我父亲练成,江湖上不知还会出什么乱子!”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是那暗影妖女告诉你的吧!你们还真是亲密。”木清一听祝秋提起木云,便有些慌乱。他心中是愧疚的,便想着赶紧岔开话题。

  “你明明知道,吴家夫妇的死明面上是贺无名的残暴癫狂所致,实际上却是我父亲有心利用……可你依旧什么都没做,”祝秋说着,眼眶发红,根本没理会木清的话,只是盯着木清,“你心里什么都清楚,只可惜你最擅长之事便是什么都不做,你只会为了三门大局冷眼旁观,最后你的冷漠却不知害了多少人!”

  “罪魁祸首分明是你父亲祝经,”木清避开了祝秋的视线,“而我下药,让他短命而亡。你还该谢谢我。”

  “是了,我的确该谢谢你,谢谢你总算还有些良知,还记得为自己的女儿报仇。”祝秋说。

  “我听出来了,你是在为自己抱不平?”木清说,“你叔父特别宠爱你,你心里不舒服。可那是你叔父,我能做什么?”

  “宠爱?叔父对侄女存了不轨之心,禽兽不如,而你称这为宠爱?你知不知道,回了祝府之后,我的日子有多难过?”祝秋说着,顿了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木清面前,“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可你怕得罪了祝纬,依旧选择了什么都不做。我那样相信你、敬重你,可你却置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就像你当年,对我母亲做的事情一样。”

  木清最听不得祝秋提木云,那是他的心结。他看见祝秋向他走近,心中更加慌乱了。祝秋虽不是木云亲生,可祝秋的眼神却像极了木云……他看着祝秋,一时竟有些恍惚。

  “外公,”祝秋叹了口气,“我是真心把你当做外公的。就算你不救我,我也无法恨你。可我真的无法想象,在青云观之后,你竟然会四处散布中伤我的流言!你想逼我就范,想逼我离开这个江湖,就像当年的卫氏后人一样……外公,你我虽不是血亲,可好歹我在你膝下侍奉多年,你就当真如此狠心吗?”

  看着祝秋越来越近,木清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了。“你别过来,”木清喝道,“你只会一味指责我,可你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再者说,难道我必须要施以援手吗?况且我的女儿付出了那么多这才保下了你和你的生母,这笔账早该清了!”

  祝秋冷冷地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是她心善坚忍。她的功德,与你无关。至于别的事,我只能说,公道自在人心。”

  “人心?”木清冷笑,“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随意就被摆弄了。”

  “可今日不同,”祝秋说,“今日在这里的人,只怕人人心中都已有了一杆秤了。”

  木清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祝秋微微一笑,虽然她眼睛还泛着泪:“外公,你说家丑不可外扬,不愿审我,我的审判遥遥无期。可外公的审判,却已接近尾声了。”说着,祝秋回身抱起了琴,向侧一站,让开了出门的路。绿蕊见状,也把握着匕首的手放了下来。

  木清一愣,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拄着木杖便向外走去。祝秋和绿蕊便安分地跟着他。走了没几步,几人来到了庭院中,便看见几百人都聚集在这里。

  看见木清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移在了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愤怒,有失望,有冷漠,有不解……

  “外公,”祝秋又开了口,“当年,吴氏学了剑法,木氏学了医术,灰鸠学了轻功,而祝氏学了阵法。很不幸,祝家无人,所学阵法终究被我继承,而诸多阵法里恰好有一阵名为司音。阵如其名,若是练好了,自可设阵千里传音。只可惜我在此次来木府的路上才开始训练门客练习此阵,千里传音是做不到的,但让这庭院里的人听见,却是绰绰有余。”话音刚落,半眉便带着仍听命于祝秋的祝家门人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祝秋看向半眉,点了点头,又道:“现在阵已破了。该开始我的审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