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贺无名向三门放出了这样的狠话,三门也不能坐视不理。三门暗影积怨已久,若不能好好应对,便是让江湖上看笑话。

  木家主君,祝秋的外祖木清是如今三门中最年长的人,自然也是最有威望的人。他以自己的名义向暗影派去了一封信,说三门中人近期并没有见过暗影派少主,若是暗影派无故挑衅,三门便奉陪到底。

  贺连璧听说这消息时,一时又慌了神。可她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寻求着最好的解决方法。忽然,她灵机一闪,扯着祝秋的袖子,假惺惺地问:“我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你把我放了?”

  言辞恳切,自以为祝秋根本看不出来她是想借机脱身。

  祝秋看着贺连璧装出来的可怜巴巴又一脸惶恐的模样,不禁笑了。她伸出手去勾起了贺连璧的一缕头发,轻声道:“怎么?暗影派的少主不想再履行承诺,要趁此机会摆脱我吗?”

  贺连璧忙道:“才没有!”可她刚说完,便觉得这话奇奇怪怪的。于是她又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祝姑娘,我觉得吧,因为我一人挑起暗影和三门的争端实在是不好。这可不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若他们只是说一说狠话就罢了,万一真的打起来,两边都要受罪,何苦呢?”

  “哦,少主原来是怕了。”祝秋微笑着道。

  贺连璧实在是看不懂祝秋。两败俱伤,难道不值得怕么?怎么她竟还能坐得住,这样的云淡风轻?还能出言嘲讽她?

  她虽然是暗影派的少主,平日里也没少做些在外界看来挑衅三门的事,可若真的掀起一场风浪来,她可不敢想。但如今她没时间来纠结这些了,她只想赶紧回到暗影派,被罚被打她也认了。

  “好姐姐,”贺连璧又开始软磨硬泡,“不如你快些把那剩下的两件事同我说了,我做完了便走!到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你若是还想我、想见我,也是可以再谈的嘛。”

  “不,你现在不能现身。”祝秋十分平静地说着,语气里的坚定毋容置疑。

  贺连璧一愣:“为什么?”

  祝秋微笑着解释道:“傻丫头,你若在这个节骨眼回去,别人会怎么想?江湖中人都会以为,我三门绑了你,又畏惧了你母亲的威胁,这才放了你。此等作为,着实非我三门的做派,定会让江湖上的人耻笑。再者,你母亲若是认定了是我们绑了你,就算我让你走,她也还是会毫不留情的。”

  贺连璧听了这番话,一时没转过弯来。半晌,她才发现了祝秋话语里的漏洞,在祝秋身旁弱弱地说了一句:“可是,本来就是你扣下了我啊……”还没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你想让我娘觉得我失踪和三门没有关系!你想撇清关系!”

  “嗯,”祝秋轻轻应了一声,笑盈盈地看着贺连璧,“你以为如何?”

  贺连璧欲哭无泪,终于忍不住开始控诉祝秋:“我以为你会放我回去的!你分明就是不想让我走!你还说这些话来糊弄我!”

  祝秋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一副“你知道了又如何”的表情。

  贺连璧叹了口气,小声说了一句:“其实,你就算把我放了,我也不会把你供出来的。我可舍不得让我娘来报复你。”

  祝秋只当没听见,依旧坐在案桌前写写画画。贺连璧探头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又在画她。

  这些日子,祝秋笔下之人,都是贺连璧。

  门被轻轻叩响。绿蕊在门外道:“小姐,表少爷求见。”

  听到吴文巽要来这里,贺连璧一下子又不自在了。她的反应尽数落入了祝秋的眼中。祝秋垂了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问她:“你想回避吗?”

  若祝秋没开这个口,贺连璧说不准会主动回避。可祝秋来了这个口,贺连璧就开始不放心了。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要说什么!

  “我不想,”贺连璧问,“你想让我回避吗?”

  祝秋没有回答贺连璧的问题,只是对门外的绿蕊吩咐着:“请他进来吧。”

  贺连璧忙坐到了祝秋身侧,占据了主要的位置,生怕一会儿吴文巽进来把这个位子抢了。她的举动都落在了祝秋眼中,祝秋无奈地轻笑:“小孩子脾气。”

  贺连璧吐了吐舌头,刚要说话,只见吴文巽提着剑走了进来。简单地问了好之后,吴文巽坐在了祝秋对面,一脸严肃地开了口,道:“阿贺姑娘能否回避一下?”

  贺连璧还没说话,祝秋却已帮她回复了。她微笑着对吴文巽道:“表哥何必如此警惕?更何况你我独处一室,也着实不好。”说着,她垂下眸子,抿了一口茶。

  吴文巽听了有些不自在,便也不好说什么了。他狐疑地看了眼贺连璧,又强颜欢笑道:“那我便直说了。表妹,暗影派少主的事,我想了一夜……如今你有何打算?”

  贺连璧一听,登时警惕起来,手不自觉地紧紧握住了茶杯,青筋分外明显。

  祝秋注意到了贺连璧的异样,不动声色地轻轻握住了贺连璧的手,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微笑着回答吴文巽的问题:“我能有何打算?我说到底只是祝家的一个小姐,如何能做三门的主?”

  “阿秋,你没懂我的意思,”吴文巽说着,咬了咬牙,“如今看来,暗影派少主既不在暗影,也不在三门……她突然失踪,对我们来说是个报仇的大好机会!若我们可以先一步找到暗影派的少主,你我的仇,三门的仇便都可以趁此机会报了!”

  吴文巽越说越兴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眼里都闪着泪光:“阿秋,你母亲的仇,我全家的仇,都可以报了。”

  贺连璧听见“你我的仇”这四个字,心中“咯噔”一声。她那日和吴文巽谈话时的猜想果然不假,祝秋也和暗影派有仇,而且是杀母之仇。

  她此刻忽然怅然不安起来,想抽出被祝秋握住的手。可祝秋似乎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贺连璧有些惊讶地侧头看向祝秋,只见祝秋仍是一脸的淡然,近乎冷漠地看着吴文巽。

  祝秋仍是用着以往温柔的语调,对吴文巽道:“表哥,那你想怎么报仇呢?”

  “自然是找到那少主,以她为质,要挟贺无名前来,设下埋伏,让贺无名有来无回!”吴文巽说着,似乎已看到了大仇得报的曙光,整个人的神采都不一样了。

  贺连璧听得心中生气:当着她的面算计怎么杀她娘?

  可她唯有忍着,只能忍着。她侧头看了一眼祝秋,祝秋却仍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一如既往。

  “阿秋,你说话呀!”吴文巽有些着急。

  “好办法,”祝秋微笑着点了点头,道,“表哥,不如你先派你的门人都出去找少主的下落,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祝府,吃穿守卫都由我祝府负责了。”

  吴文巽忙点了点头,又道了谢,道:“辛苦你了!”又问:“祝家世叔究竟去做什么了?有些事情,还是要世叔做主。”

  祝秋颔首一笑,眼里却流露着刺骨的寒意,冰冷无情。可她的声音却仍是温柔可亲的,听不出半分差错:“叔父在江湖上结交的人太多了,他只说是去会会旧友,我也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吴文巽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提起精神来,道:“那也无妨!下月表弟婚宴,世叔定然会去。到时三家齐聚一堂,共同商议大计,必能重创暗影妖人!”说着,吴文巽站起身来,道:“那我就先去派遣门人了。”说罢,便急匆匆地走了。

  吴文巽一出门,贺连璧便迫不及待地把手从祝秋的手下抽了出来,整个人向后缩了一缩,背对着祝秋。她忍了太久,此刻眼眶早已红了。

  “你何不直接把我交出去?”贺连璧红着眼道,“我看他的办法也不是行不通,既然你和暗影派中间也有如此血海深仇……”她说着,哽咽起来,已然说不出话了。

  祝秋叹了口气,挪到贺连璧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首先,若真被坐实你在我三门,我三门必将名誉受损。我表哥他被仇恨激得失了理智,不顾一切地想要报仇。可我不一样。”

  “可你……”

  “其次,”祝秋不容贺连璧把话说完,便接着道,“少主答应的三件事还没结,对我还有用,我也舍不得把你交出去。”

  “那你可以快点决定剩下两件事!”贺连璧有些生气,回头说着,却不想正对上祝秋的眸子。她的气势一下子又弱了下来,默默地低下了头。

  “最后,”祝秋顿了顿,“你我之间并没有杀母之仇。”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和方才吴文巽的说法差的也太远了!

  祝秋看着贺连璧的神情,一时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垂下眼眸,忍着泪,声音都发抖起来:“我娘是自杀,她……是被我爹逼死的。”

  贺连璧一愣,看着祝秋颓然脆弱的模样,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她又想起了那日在房顶上无意中看到的醉酒的祝秋,一样的脆弱,令人心疼。她终于忍不住,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拉进怀里。

  “我父亲,祝经,他怕木家因我母亲的事怪他,便编了个谎,说我母亲是被暗影派暗杀了的……他骗过了祝家,骗过了木家,骗过了江湖上所有人,甚至骗过了他自己……他却没有骗过我,”贺连璧听着祝秋沙哑的声音,感觉到她温热的泪滴在自己的项颈之上,“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只是他不知我看见了。”

  “祝姑娘……”贺连璧轻声唤她,可一时间还是不知该怎样安慰她,唯有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贺连璧感觉到她的手攀上她的腰,听见她在耳畔轻轻叹了口气。

  “名门正派又如何?”祝秋说着,故作云淡风轻,可声音中却尽是酸楚,“大家都是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