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祝秋难得情绪失控袒露心声了一次,这几日,祝秋都有意回避着贺连璧。表面上,一切如常,可实际上却大不相同。

  贺连璧能感觉到祝秋对自己刻意的疏远,她也能理解这种感受。祝秋从前一直把心中的苦痛都藏起来,如今却忽然间对着她倾诉出来,刹那的发泄过后注定是长久的不自在。

  但理解归理解,祝秋骤然的冷淡还是让她感到不适应。她宁愿祝秋给她喂苦药,也不愿意祝秋这般故意疏远她。

  贺连璧很想再抱一抱她。她很怀念那日抱着她的感觉……母亲很少抱她,她从未拥抱别人,可那日看到祝秋那般隐忍痛苦的模样,她本能地就把她拥入了怀中,待到放手时也依依不舍的。

  可她现在和祝秋说句话都勉强。贺连璧只能不断地安慰自己:“马上就到这月十二了,她忙着安排去苏州的事,自然没多少时间理我。”

  她虽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心里仍是有些失落。明明那日,祝秋还伸手回抱住了她,怎么又突然把她推得远远的?唉,真是善变。

  不知不觉,已到了这月十二,是该准备启程前往苏州木家的日子。

  江湖上的事依旧是一团乱麻,三门暗影各自喊话、互相挑衅,却是谁也没有先出击。果然,祝秋说的是对的,在贺连璧的下落还不明朗时,谁都没法动真格的:三门不好意思出击,暗影派找不到要出击的点。

  清晨,贺连璧在曲桥上坐着,看着祝秋在书房里安排事务的身影,一时出神。

  一个背着剑的汉子从贺连璧面前走过,却又倒了回来,看了看贺连璧,问:“在下可曾见过姑娘?”

  贺连璧听了这话,打量了这汉子一遍。他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身高体壮的,看起来极为粗犷,眉间还有一道疤,生生地从眉毛中间劈开了,让他的眉毛看起来只有一半……

  半眉!

  祝府门下的首席剑客!

  当年,贺连璧就是从他手上劫下了那一车荔枝。若论真功夫,贺连璧肯定是打不过他的。可惜当年贺连璧铁了心要劫祝家的荔枝,从北边特意跑到南方来不说,还耍了个诈,利用暗影派人人带面具分不清谁是谁的优势搞了个声东击西,这才成功劫下了那车荔枝。

  “未曾见过。”贺连璧故作镇定,又接着去看鱼。她当日带着面具,半眉能认出她来才怪!

  “在下看姑娘倒是没来由地觉得很熟悉,”半眉说着,又忙补了一句,“姑娘别误会,在下并非那等轻薄之徒,只是实在是看姑娘眼熟。”

  “我们的确未曾见过。”贺连璧十分笃定地道。

  半眉疑惑地又看了看贺连璧,这才接着道:“那是在下唐突姑娘了。在下半眉,是这祝府的门人,祝姑娘这次特请了我来护卫你们去苏州。”

  贺连璧听了,不禁有些为这趟旅程的安危担忧。一个她都能轻易摆弄的剑客,怎能叫她放心?

  可她还是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有劳了。”

  半眉点了点头,转身拔脚便走。可走着走着,又不禁回头再看看贺连璧。他总觉得这个姑娘给人的感觉十分熟悉,倒真像在哪见过一般。

  没一会儿,贺连璧听见书房那边有响动。她忙站起身来,果然,祝秋一行人从书房中走了出来。贺连璧忙迎了上去,唤了一声:“祝姑娘。”

  祝秋看见了贺连璧,仍是保持着她一贯的微笑,点头致意,唤了一句:“阿贺姑娘。”然后便从贺连璧面前走了过去,像逃跑一样。

  贺连璧忙跟了上去。可惜簇拥在祝秋身边的人太多,她根本挤不进去。好容易到了祝府门外,祝秋却又先上了马车。贺连璧正想着要随后上去,却不想绿蕊伸手将她拦住:“阿贺姑娘,我家小姐为姑娘准备了单独的马车,姑娘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还没应声,却见吴文巽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面过来,停在了祝秋的马车边,笑着对祝秋唤了一句:“阿秋,这次我就在你的车边跟着,你我还可以说说话。”

  “表哥,路途遥远,你还是专心骑马吧。”马车里传来祝秋的声音,十分果决地给吴文巽泼了盆冷水。

  贺连璧见祝秋对吴文巽也不冷不热的,心中窃喜,忙趁着绿蕊不注意便穿过了她的防线,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祝秋的马车。

  绿蕊没防备便被贺连璧钻了空子,刚要再追上去,便看见贺连璧在掀帘子进去时还不忘对她做了个鬼脸。绿蕊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回头却发现吴文巽也正一脸哀怨地看着祝秋的马车。她觉得自己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寻了个由头便骑上了马,转去后面了。

  “祝姑娘,别来无恙啊!”贺连璧上了马车,故意讥讽道。

  祝秋微微一笑:“阿贺姑娘真是好记性,明明我们方才才见过……你这是做什么?”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已经被阴影笼罩。

  贺连璧跪坐在祝秋面前,双手撑在了祝秋身后的墙上,将她局限在自己两臂之内狭小的空间里。她十分不满地看着祝秋,问:“你在冷落我?”

  “少主多心了,我并没有。”祝秋十分平静,其实她心里却自责的很。

  “你明明就有!你一直躲着我,倒像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一样!”贺连璧控诉着祝秋的“暴行”。

  祝秋抬眼,正对上贺连璧的眸子。四目相对,她看着贺连璧气鼓鼓的模样,又温柔地笑了,低声说道:“少主如今的模样真是分外可爱,不愧是暗影派最艳。”

  贺连璧一怔,松了手,低了头,红了脸,小声说着:“祝姑娘才是这江湖上最色胆包天的人吧,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在同我说什么?”

  “我可不觉得你在同我说正经事,”祝秋理了理衣袖,又看着贺连璧笑,柔声道,“更像是小孩子争宠。”

  “我没有!”贺连璧忙道。她很不服,明明自己今日是来质问她的,怎么反倒被她嘲讽了一通?还用这么温柔宠溺的语气?

  马车内一时安静极了。贺连璧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想马车骤然驱使,她便一个重心不稳向前倒去,结结实实地扑在了祝秋的身上,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祝秋每次给她把脉、为她按穴时的场景。她想着祝秋的手指轻轻在她身上滑动着、按揉着,想起那奇怪的却令人沉醉的感觉。贺连璧的心不禁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膛。

  而祝秋无疑是能感受到她这心跳的。一时间,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贺连璧在她耳边轻微又急促的喘息声,和她胸膛里传来的有力的心跳……她知道这是因为什么。想着,她心中忽然有些满足,可也带了些不安。这些日子,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一件事,一件无意间发生却不该发生的事。

  贺连璧抬起头来,看着祝秋水灵灵的眼睛,又想起了那日拥抱她的感觉,心跳得更快了。一时间,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祝秋,全然忘了爬起来。

  马车内弥漫着一种暧昧不明的氛围。祝秋也看着身上的贺连璧,似乎出了下神,又忽而莞尔一笑。她在贺连璧耳畔用气音低语,问她:“怎么?不想起来?”

  贺连璧听见她的声音不禁心神一荡,又迅速地回了神,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故作镇定地理了理鬓边乱发。她坐在了祝秋的身边,脸上却莫名其妙地又红了。祝秋倒是十分淡然,慢慢悠悠地扶着车壁坐正了,拉了拉被蹭乱的衣服,好似无事发生。

  “我从来没和人说过我娘的事,”祝秋忽然开口,“你是第一个。”

  “什么?”贺连璧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不是故意冷落你的。”祝秋接着垂眸说着。贺连璧注意到,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子,外表看似淡然实则忐忑不安。

  贺连璧沉默地盯着祝秋。片刻之后,她终于再度开了口:“或许你可以这么想,反正你我两派注定是死敌,而我最多和你这么朝夕相处半年而已……你和我在一起时不用顾虑这么多的,那些心事你可以尽管和我说。”

  祝秋有些惊讶,望向贺连璧:“你这么想?”

  贺连璧低了头,道:“当然,若不是死敌最好,你的顾虑就更少了。”

  “死敌……”祝秋念着这两个字,想了一想,轻轻笑了,她看向贺连璧,问她,“若我以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真的成了你的死敌,你会如何?”

  贺连璧一愣,想了一想,问:“你会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或许会有很多,”祝秋垂眸浅笑,“你自己也说了,你我两派是死敌,不是吗?”

  贺连璧定定地看着祝秋,想了一想,答道:“我答应过你的,永远不会对你刀剑相向,你大可放心。”说着,她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总不会比给我下毒更狠吧?”

  祝秋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默默地去玩弄自己的衣袖。

  她抬起头,看见贺连璧掀开了帘子,正看着车外沿途的风景。她心中不禁又是一动,可这心动之后,便是长久的彷徨。

  “我真的很讨厌自己。”她想。